佳媺猛力将门关上,将绿桐的声音阻隔在门外。
“格格!格格”
门外隐隐传来绿桐的叫唤,过了一会儿,叫声停了,微微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门外,终于一片寂静,室内更是静得可以听到船体划破水面的声音。
二行清泪悲凉的滑下她白皙般的脸,佳媺像是一个破碎的瓷娃娃,沿着门板摔跌而下,泪水碎了一地,就像以往无数个渴望父爱的夜里,她蜷着身子痛哭。
“为什么你不爱我?为什么?阿玛我是那么、那么的爱你、崇拜你,可是为什么你却连一丁点的爱都吝于给我?”
她大大的眼睛空洞无神,眼帘浮现一抹小小的身影,强忍严冬酷雪踏守在阿玛的书房门口,想背书给他听,好不容易他出来了,却被他厉斥着一掌挥开,她跌在雪地上冻得打哆嗦,她心爱的阿玛却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大声的吼着:
“我的事情已经够多、够 ,以后不许再来书房烦我!”
泪水在脸上冻结成冰,年仅九岁的小佳媺又惊又痛,她小小的心灵只想得到像姐姐一样的赞赏,可她却永远也得不到!
“为什么你不爱我?阿玛!”那种爱的深刻却得不到爱的苦楚,让她想起了现在的自己。
以前的她为阿玛而活,现在的她为韩森而活;一直以来人为着人类最基本的二种爱而活,可是这二种爱对她来说竟是奢求。
求不到亲情,要不到爱情,她真的是一无所有!
她抱着自己抖瑟不已的身子,布满泪痕的小脸楚楚可怜;黑缎般的发丝几乎盖住了她不足巴掌大的脸蛋,视线茫茫然的穿过发丝,又黑又大的眸子完全没有焦点,空洞洞的阒黑中,困锁着一个没有自我的稚嫩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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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威尔斯盖上本子。
“为什么?”佳媺不解的问。
“因为你心不在焉。”威尔斯审视着她憔悴的面容,“我都听绿桐说了。”
“她说了些什么?”佳媺脸色一白,不悦的问。
“她说你送给她一条项链,但是因为给的不甘不愿,所以她不敢拿,怕你会反悔。”
“她真的这么说?”佳媺微愕,眯起眼问。
“嗯,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威尔斯沉吟,“她还说,你告诉她,如果她不要就把它丢到海里,让她很为难。”
“所以她跑去跟你告状?”佳媺忍着气问。
“与其说她跟我告状,不如说她找我来为她拿个主意。”威匀斯扯开一个帅帅的笑容。
“然后呢?你给了她什么意见?”
“我没给她意见,我听她说完长长的一段故事后,就直接帮她做了决定。”他直直的盯着她,缓缓的说:“依你的将使,我把那条项链扔到海里了。”
佳媺身子重重的一晃,脸色更白了,“丢了?你把它丢到海里了?!”
“是啊,像那种从来不曾关心过你的父亲,不要也罢!”威尔斯冷笑。
听到威尔斯 用不悄的语气批评阿玛,佳媺竟然有一种 心痛的感觉,她不要别人批评她的阿玛,不管他是如何待她的,但他终究是她爱了十八年、养了她十八年的阿玛。
“不准你批评我阿玛!”佳媺正色的说。
“为什么?像他那种人根本就配做你的父亲,我就是要批评他!‘阿玛’是你们满人对父亲的尊称吧?!他甚至不配你喊一声‘阿玛’”
“别说了,如果你还要我当你是朋友,就请你停止对我阿玛的批评,因为”晶莹的泪沿着她柔美的脸部线条滑下,化成成串的透明珠子缀在衣襟,她哀伤的咬咬唇,“不管他对我如何,我的命是他给的!”
威尔斯瞅着她好一会儿,“既然你那么爱你的父亲,为什么要绿桐把那条项链丢了?那条链子对你该是意义重大吧?”
佳媺苍白的脸上交织着懊恼与哀伤,“我也不清楚,大概是想到那是他给我的第一个也是后一个礼物,就一时悲从中来,我”
其实她昨天晚上就已经后悔了。
她今天一早起来时就想,绿桐肯定不会把那条链子给丢到海里,她还在思索怎么跟绿桐开口要回它,没想到,居然太迟了。
一想到她期盼了一辈子的东西,竟被她一时冲动给丢了,她就好懊恼、好后悔、好沮丧,一颗心揪得发疼。
威尔斯叹了口气,“你想太多了,就绿桐所说的,你父亲将那条链子交给她的时候哭得很伤心,因为他觉得真的亏欠你很多,他其实一直以你为荣!另外,他还告诉绿桐一人埋在他心里近二十年的秘密。“
威匀斯顿了一下,颇具玩味的看她一眼。
“什么秘密?”佳媺苦笑,自我调侃的说:“他该不会说,我其实不是他的女儿,所以他一直无法真心疼爱我吧?”
“天,你真的是受伤很深!对自己有点信心,好吗?”威尔斯轻折一下额头,怜惜的说。
“喂,绿桐,你自己跟她说吧,太长串的中文我说起来还真有点累!”威尔斯朝佳媺身后喊着。
“绿桐?”佳媺一转身就看到绿桐红肿着一双眼,一脸担忧的站在远远的一边看着她。
佳媺歉然的走向她,“我的好绿桐,我昨天晚上不是存心凶你的,别生我的气好吗?”
绿桐摇摇头,含着泪,“我怎么可能生您的气?我只是替您觉得好心疼,其实,王爷真的不像我们所以为的那么无情,他之所以会漠视您,是因为您长得实在太像您的额娘,云霞夫人了!”
那天,王爷告诉她,佳媺的额娘云霞夫人,大批量京城一所私塾先生的女儿,平日都在私塾里帮忙,因为生得倾国之色,所以在京城内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日,昭成王假借为敏翔贝子找先生之名,亲自登门拜访,一见云霞夫人,果然惊为天人,于是运用权势强娶云霞夫人为妾。
但云霞早已芳心暗许给一名书生,所以对昭成五十分厌恶,总是以一副冷若寒霜的模样对待昭成王,在昭成王对她求欢之时,更是百般抗拒。
可昭成王越见云霞就越爱,渐渐的也就不忍再逼迫她,想用自己的真情感动她,希望她有一天能心甘情愿的投入他的怀抱,而昭成王这一等就是一年。云霞非但没有因此而接受他,反而对他更是百般蔬远,千般冷漠。
自小娇生惯养,让人奉承惯了的昭成王,终于再也等不下去了,他何曾如此费心的讨好一个人?在忍了一年之后的某一个夜里,他不顾云霞的推拒,强暴了她。
事后,他后悔极了,他好恨自己对她的伤害,他是真的爱她,见她一副受创惊惧的模样,他真的是好心痛。
就在那一夜,云霞怀孕了,她因此更是恨他,几度想寻死,昭成王又悲又痛,于是承诺她,只要她答应平平安安活下去,他将不再碰她。
佳媺出生了,简直就是云霞的翻版,那眼底眉间的神韵、那沾了蜜露的甜美唇瓣,虽然还只是一个奶娃娃,却已经足以颠倒众生。
可是,佳媺与云霞的相像对昭成王来说,却如一要芒刺,她的存在,残酷的提醒他,他那一夜丑陋的暴行、云霞对他的恨、他对云霞许下不再碰好怕痛苦承诺,以及他对云霞无望的爱。
所以,他选择漠视佳媺的存在,只要不看见她、不听见她、不想到她,他的心就不会痛!
所以,无辜的佳媺,自小就被他区隔在“安全距离”之外,一直到威海王将佳媺买走,佳媺眼中的孤绝、冷傲,让他的心中一痛,这才想起了自己对她有多残酷,而且对她的父爱也如潮水般的涌出。
只是这个醒悟来得太晚了!卖身到舞艺团的她,总是来去匆匆,少有机会相处,就算照了面,佳媺也是对他十分淡漠。
而且命运弄人,他还来不及补偿她、来不及她付出父爱,她竟被皇上敬献给一名外国人。
昭成王心痛的无以复加,只好托绿桐将一条他珍藏了十多年的东西送给她。那条链子,是他送给云霞的订情物,在云霞过世后,他取回它,就一直揣在怀里……
佳媺心痛的哭着冲到防波墙,狂乱的喊着:“天啊!瞧我做了什么?阿玛,我真是不应该,我居然教人把你最珍贵的东西给丢了,我真是该死!”自懂事以来,就一直无法理解的问题,今天终于有了答案,她从来不晓得在阿玛冷酷的外表之下,竟然有着那么深,那么沉痛的一段感情。
一切的事情都有了答案,一切的错解也都在瞬间得到了宽恕。
可是,那条记录了额娘的怨与阿玛的爱,写满了他们历史的链子,云因为她的一进创造性,就此沉入汪洋大海。
她哭得肝肠寸断,整个人就像一片飘零的落叶在海风中摇晃。
威尔斯来到她的身边,稳住她不断抖动的双肩,坚定而大声的吼着:“听清楚,你没有失去那条链子!”
他自口袋中使出那条项链,挂在她纤细的颈间,“它终于真正的属于你了!这次你可得好好保存,别再弄丢了。”见她仍一脸的茫然,显然根本就没将他的话听进去,威尔斯叹口气,牵起她的手碰触那项链的坠子。
手中冰凉滑润的触感让佳媺一惊,她掬起手心,总算看见了那条项链,她震惊的抬起脸注视着威尔斯,“你没有丢了它?”
威尔斯撇摘嘴角,“在听了你阿玛的故事后,我觉得该让你也听过后,再决定是不是真的要丢了它。”
“哇!”佳媺大喜,忘形的环住他的颈子说:“谢谢你,千千万万个谢谢,都不足以表达我对你的感激。”
“哦,像你这样的美人,肯这样紧紧的搂着我,我死都无憾了,还说什么谢呢?”威尔斯坏坏的笑着。
“呃?”佳媺听了他的话,惊觉自己的失态,脸一红,急急的推开他。
“哈哈”甲板上,传来了威尔斯爽朗的笑声。
第七章
珍爱的将链坠帖在脸颊,佳媺细细的感受的沁凉与滑润,心情是又甜又涩。
在知道了故事的真相,也了解了阿玛不是不爱她后,却不能依偎在阿玛的身边,享受从未享受过的温暖与呵护,让她的心中灼蚀出好大的一个缺憾。
她好想在有生之年,还能有偎在阿玛怀中的福气,哪怕是此生仅有的一次也好!
只是,她这小小的愿望,怕是一辈子也无法达成了。
韩森走进舱房时,看到的就是她捧着项链伤心垂泪的模样。
她就这么的爱威尔斯吗?
这阵子,他心痛的看着她一步一步的向威尔斯走近,看着他们二个人有说有笑,也看见了她看着他时,眼中的信任与温和。
基于同样是男人的了解,他看到了威尔斯眼中明显的企图。
他明明知道他要她,可是却偏偏对他们二人之间快速进展的关系束手无策。
他嫉妒的快疯了,他恨不得将威尔斯大卸八块;可是他怕他又会在盛怒之下再度伤了她,所以尽管心如刀割,他依然隐忍着。
可是,他们今天做的太过分了,他们居然公然在甲板上搂搂抱抱,威尔斯还送给她一条项链当作定情之物!
而现在,他还看见了自己的女人在自己的刻意,捧着她的情人送给她的项链哭泣!
她要离开他了吗?他就要失去她了吗?
不,她是他的!他爱她,谁也别想从他身边夺走她!
他又痛又气,毫无预警的冲向她,蛮横的一把抢过她手中的项链。
“啊”佳媺吃痛的轻呼,一道血痕从也瓷白的颈项淌出。
“该死的!”韩森低咒,他又弄伤她了!
他以为那条项链是握在她的手中,并没注意到是挂在她的颈项。
他懊悔的掏出白帕想帮她拭去血痕,她却闪开了。
佳媺惊愕的看着他,眼中充满了警戒。她曾经一度失去这条项链,现在她已经将它视如生命般的珍贵,她说什么也不能失去它了。
“还给我!”她以从未有过的坚定眼神说着,伸手要拿回项链。
她刚才闪身的动作和坚定的语气刺伤了他。
她就那么在乎威尔斯送给她的东西?!为了他送的东西,她居然要反抗他?
现在,她居然用她刚上翔鹰号时看他的那种眼神看着他?那时她反抗他的目的是要捍卫她的尊严,那她现在的眼神代表什么?
是要捍卫她和威尔斯的爱吗?
他心痛莫名,眼中燃起狂暴,他要毁了这个东西!
“还给你?一辈子都别想!”
他如一阵疾风冲出舱房,疾步走向甲板。
佳媺在愣了三秒钟后,急迫的喊:“你要做什么?把项链还给我,那是我最重要的东西啊!”
佳媺一奔上甲板,就看见韩森眼中闪着恶魔般的光芒,伸长手臂,大掌怒张的放开那条项链。
“不要啊”
时间仿佛凝滞了,那条项链缓缓的向海面坠落
“阿玛!”佳媺心碎的哭喊着,不假思索的就将身子一横,想抓回那条项链
“不!”韩森惊吼着,心痛欲裂的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
他已经碰到她的衣角了,可是居然没能抓住她!
海面上绽出了一朵水花,她幽白的身影隐没在水花中。
“不!来人啊!快来帮忙啊!”韩森声嘶力竭的吼着,也跟着投入海中。
冰凉的海水弥漫在四周,海中的能见度很低,他心碎绝望的想着:他真的要永远的失去她了吗?
不!如果她是想以这种方式逃离他,他绝不允许!
他还没跟她说爱她,他不能让好带着对他的怨与不谅解离开他!
尽管现在她爱的不是他,但最只要她还活着,他就有机会、有把握让她爱上他。
他探出水面,吸足了满满的一口气,再度沉入海中。
强妨着海水对眼睛造成的刺痛,再次撑大了双眼,在一片昏暗的海中寻找那抹让他极度恐慌心碎欲狂的身影。
总算,在右手大约二十公尺外的地方,他看见了一抹向深幽海底飘荡的身影。
可,找到她的喜悦,在碰到她的瞬间,溃散了。
她的身子,是硬的!
“不!”忘了身在水中,他紧紧的抱着她痛苦的嘶吼,大量的海水呛入他的口鼻,他痛苦的、本能的咳出侵入体内的水。
一抹希望闪入他原本已经绝望的心,他可以咳出海水,她也可以!
尽管四肢因用力到极限而疼痛,但是为了她仅存的一线生机,他以惊人的速度搂着她窜出海面。
“爵爷,在这儿!”山姆和一名水兵快速的滑着救生艇接近他。
“她还好吗?”将佳媺放在救生艇时,山姆关心的问。
“快,拿条毯子给她盖上!”韩森的神情狂乱,似乎没有听到他的问话。
山姆体贴的不再追问,赶紧拿毯子为佳媺盖上,当他也要为韩披上一条毯子时,却被挥开了,“别管我了!”
韩森将她放平,双掌重叠,在她的胸腔压了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