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竟称赞她?「关妳什么事!我们快点去公园吧。」今天,她非要跟童千绿说清楚大哥是她的不可。
「那妳想吃什么便当?前面有一家便当店,菜色不错……」
这样真的谈得起来吗?
「童千绿!」顾燕宁突然在街上大喊她的名字。
「做什么?」童千绿停了脚步,回头等她发表高见。
「妳、妳别想抢走我大哥!他最疼爱的人永远是我,不可能会是妳的!」
两个女孩站在街道中间实在太显眼,尤其顾燕宁刚才那声音引来了不少侧目,童千绿便指着旁边行道树树下,示意顾燕宁跟着自己。
「其实我很羡慕妳。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父母疼爱妳,兄长关心妳,他们也为妳撑起一片天保护妳,这真的是很幸福的事情。」
当然幸福了!顾燕宁不自主的骄傲起来,但为何听童千绿的声音里没有半点嫉妒,而是一种淡淡的……感伤?
「妳说的没错,我相信念海最疼爱的人一定是妳,就算他跟我结婚,他永远还是妳大哥,这点是不会变的。」
昨天,童千绿就看出了顾念海很疼爱顾燕宁,因此她并不想与她对立,将心比心才能消除她对自己的嫉妒。
「知道就好!」知道还不快走?
「妳崇拜他、喜欢他--那能不能多一个人也跟着妳这样爱他呢?让我们一起关心他、照顾他,我们都希望他幸福不是吗?」童千绿淡淡勾着唇瓣,那笑容没有计较、没有争宠,反倒是带了点祈求的意味。
顾燕宁愣了愣,相当诧异于童千绿的话,她相信自己脸上的错愕无法骗人。
以前,她也曾以妹妹的身分欺压过不少想接近大哥的女孩子,但她们总是和自己一样强烈反击。她说「我爱他」,她们便说「我会比妳更爱他」:她说「他最爱的人是我」,她们便说「他最爱的人不是妳,是我」;她说「我是他妹妹」,她们便说「他娶的人是妻子不是妹妹」。
大家都为自己设想,她并不怪她们,毕竟她自己也很自私,因为想留住大哥的关爱,就不惜破坏大哥的幸福。
但是……童千绿却是站在她这边为她着想。童千绿的话,狠狠刺进自己的心坎里,让包裹在名为「爱」之下的自私完全曝光。
这样怎么算是爱呢……童千绿肯定也明白妹妹与妻子最终是不同的,她竟把所有人的感情都考虑进去,不让大哥为难,这样一比,她的确太残忍。
原来她希望大哥幸福快乐,却一直在破坏他、伤害他,完全没替他着想。
「燕宁,妳怎么了?」
突兀的圣诞铃声在春季响起,童千绿只好先接电话,是顾冰竹打来的。
「喂?喂?」她喂了两声,没听见回答,正想挂断,手机突然传来顾冰竹的声音,有点远,像是在跟人交谈--
「我有事想跟你单独谈。堂哥,能不能请你先离开办公室?」
顾冰竹在跟谁说话?
「你要跟我谈什么?」
是顾念海?!
「发生什么事了?」顾燕宁停止自我厌恶,担心的问。
童千绿示意顾燕宁噤声,然后愈听脸色愈难看。
「到底发生什么事?」
「燕宁,我得回公司一趟。」童千绿扔下话,匆忙跑回公司。
顾燕宁也察觉事情不对,连忙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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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千绿冲进顾念海办公室,只看见顾重轩与顾冰竹两人。
「念海呢?」听完手机里的交谈,即使不明白原因,她也知道顾念海必定背负了一个很大的秘密,因为他的声音听来是那么的自责与压抑。
顾冰竹落坐沙发,不语。
「被这小子赶走了,连我也拦不住他。」顾重轩忿忿地说。
童千绿走到顾冰竹面前,惊讶他变得不太一样了,但这不是重点。「我想你知道答案,告诉我。」
「去问他。我没必要替他回答,那是他的事情,他自己要负责。」
「冰竹,你--」
没等顾重轩开口骂,童千绿已经给了顾冰竹一巴掌。
「妳打我?还没人打过我!」顾冰竹气得站起身,瞪着童千绿。
「痛吗?」
「废话l要不然妳来试试看!」
「那你跟你大哥说的那些话,难道他就不痛吗?就连我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都感受到他的痛苦了,你是他亲弟弟,又晓得一切,会不懂吗?」
「妳懂什么?他害死我妈!难道不该受罪吗?」
童千绿怔了怔--念海害死冰竹的母亲?
「没有……妈不是大哥害死的,那是意外啊……」为了赶上童千绿的脚步,顾燕宁连高跟鞋也脱了,一路跑回来。
「燕宁,妳不是忘记了?」那时,他还相当庆幸妹妹什么都忘了,免得伤心过度。
「没错,我是受到刺激忘了,但不表示不会想起来,好久以前我就什么都想起来了。哥,你清楚为何我特别黏大哥吗?你不懂,因为当时你正值青春期,一直反抗家里,爸本来就不太管家里的事,妈对我的身分是又爱又恨,只有大哥真正关心我,就算他是想赎罪也无谓,因为真正关心我的是他:为了得到他的关怀,我宁愿继续遗忘!」所以她才会一直霸占大哥的温柔,将之视为理所当然,也不愿放开。
「燕宁……对不起。」原来他也做错了,只在意自己的心情,却忽略了妹妹。
「不要对我说,我们都该对大哥说,因为我们欠他更多。你明知那是意外,为什么还不原谅他?我们都伤他太深了。」大哥一再包容他们的任性,他们欠得实在太多了。
顾冰竹烦躁地耙着头发。「我也晓得是意外,也想学着接受,是他不让我这么做啊!每次看见他那种退让、自责的表情,我就会想起那件事,是他不肯放下然后试着接受我们,是他不肯原谅自己,不是我!」
僵持的气氛顿时消散一空,化成满满的歉意。
顾燕宁哭了,顾冰竹垂着头,顾重轩一声浅叹。她这个旁观者,不太清楚内幕,却看见他们一个个都伤痕累累。
因为太爱,所以更怕失去--他们都怕失去珍爱的家人,因此细心维持,结果那份爱却伤了所有的人。
此时的念海,必定也在某个地方疗伤吧?童千绿真希望能快点拥抱住他,给他温暖,然后告诉他,其实大家都是爱他的。
稍稍冷静过后,顾重轩开始拨打顾念海的手机,但才响没几声就被切断;顾冰竹与顾燕宁也与上相同的状况,最后大家都把希望放在她身上。
童千绿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只是多响了几声而已。
「念海在搞什么?以为不接电话就可以逃避吗?」
逃避?她想念海不是在逃避,而是他不知该如何处理而已。
「他切断电话是不想跟你们交谈,可又没有关机,是想让你们放心,我想他真的很在乎你们……」童千绿说完,三人同时看着她。
他们都在想,没想到他们对顾念海的了解原来还不如她,或许……或许也只有童千绿才能让他走出自己心底的伤痛吧。
顾燕宁就算不甘愿,也愿意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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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这个破坏婚姻的第三者!
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妳已经毁了我的家。
……对不起、对不起!
说一千遍、一万遍对不起,什么都改变不了,因为他不知该向谁道歉。
一时的冲动造成无法挽回的遗憾,自此他便活在悔恨中,并发誓绝不再做会「后悔」的事情。
但有用吗?
医生说燕宁受的刺激太大,不记得了,所以他想弥补错误,想补偿欠他们的亲情,可又不时担心万一她想起来了,也和冰竹一样憎恨他怎么办?
这个无心之过将一辈子跟随着他。
口袋内的手机响了,重轩、冰竹、燕宁,他无法面对他们,一一切断,最后是千绿……迟疑了几秒,他仍然没有接起。
慢步在人群中,他的目光搜寻着前方的高楼大厦,身边与他擦身而过的行人,他谁也不认识,即使他在顾家的地位再高,身边的钱财用不尽,但此时,他竟不晓得哪里可以收容自己。
忽然,他想起绿野传单上的两句话--想飞吗?想自由吗?
是的,他很想要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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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找遍了顾念海有可能会去的地方后,全都无所获,因此他们也只能回到顾家等候顾念海愿意主动联络他们。
在客厅里,顾燕宁不时安慰着蒋蕙菁,顾冰竹与顾重轩默默坐着,童千绿则是推开顾念海房间的门,走了进去。
开了灯,窗户上也是有窗帘,拉紧的窗帘,丝毫看不见外面的天色如何:房内很整齐,看得出来已很久没人住,不过一尘不染,应该时有人打扫。
冰冷的床、冰冷的计算机,墙上没有任何张贴的痕迹,桌面除了一盏灯外什么也没有;环顾四周,只有衣柜和满满的书柜或许还能证明曾经有人住过这间房。
已经春天了,可这房间仍然活在冬季里。
童千绿蓦然掉下眼泪。
她拉开窗帘,打开窗户,让春风吹了进来。
望着孤独的月亮,她掏出手机,按下传讯键。
--念海,我现在在你房间里,不过,是你的房间而已……为何却让我哭了呢?
--念海,你的房间很冷,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给我的感觉一样。
--因为太爱,所以怕失去。我已经了解你说这句话的另一半意思了。
--你房间里的窗户也面向西边,不过有窗帘的关系,我想你看不见夕阳。
--你知道吗?你在身边筑起墙,却在墙里面自己拼命忍耐,可是谁又看得见呢?因为你的墙太高耸了。
连续传了五则简讯出去,半小时后仍然没有响应,童千绿又传了最后一则。
--念海,他们什么都跟我说了,可是我还没听你说,我等你告诉我,好吗?
之后,又二十几分钟没有讯息回来,童千绿浅浅叹气。
陡地,圣诞铃声划破寂静,注视来电显示的名字,她真的好高兴。
手机通了,谁都没开口,慢慢让时间在空气中流动。
童千绿望着窗外,托着腮。「你那里看得见月亮吗?」
听见童千绿这么说,顾念海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得见。」
「今天的月色很美。」
「嗯。」顾念海沉声响应。他的心却彷佛被一层看不见光明的黑纱笼罩,等待有人替他揭下。「千绿,妳曾说错误是需要学习的,但我犯的错是一辈子也弥补不了的遗憾,学习又是为了做什么?」
「学习『接受』,而不是『抗拒』。抗拒很容易,但要接受就很难了。你不断的弥补,却没有让他们感受到,这是为什么?因为你还在抗拒那件事情,致使你对他们根本无法真正用心。」童千绿将她的感想据实说出,毫不婉转。
他还在抗拒?或许吧……
「……国三的时候,我知道父亲在外面有情妇的事情……我很爱我妈,不想让她受伤,所以一个人跟踪父亲到了她的住所楼下,我在那里等,等父亲走后才上楼。第一眼见到她,我实在无法将她想成是那种破坏别人婚姻的女人,因为她看起来是那么温柔慈祥,但事实是,他夺走了我爸,伤害我妈。
「我不停骂她,她只是一直道歉。我说要找我妈告她,她吓了一跳,追了出来,然后……刚好那是黄昏的时间,我要过马路,被太阳光刺了一下眼睛,那瞬间才几秒而已,我停顿脚步,一辆闯红灯的卡车迎面而来……是她救了我,不顾一切的救了我,忘了她自己还有两个小孩要照顾,而冰竹他……也亲眼目睹了那场车祸。」
透过手机传来的声音特别的哀伤。顾念海的自责太深,无论旁人怎么告诉他,说那是意外,他都一概不理,这样的情况,谁也帮不上忙,只能靠他自己走出来了。
「你恨她?」
刚刚蒋蕙菁也说了,其实冰竹与燕宁的母亲是顾诚礼最早就想娶的妻子,只是因为对方没有垣赫的家世,遭家人反对,但他们太相爱,所以从顾诚礼第二次政策婚姻结束后,他们便又私下来往,直到蒋蕙菁意外闯进他们的世界。
丈夫几乎可说是蒋蕙菁的一切,因此就算她知道这件事,也不吭声,因为她颇能体会那种爱不到的痛苦。但念海却想帮她出头,才会造成那个意外。说起来,错的是他们大人,是他们都没有考虑到念海的心情。
「不会……」
「那你恨冰竹和燕宁吗?」
「是我欠他们太多。」
「但是你恨自己吧?因为你害死了他们的母亲!」
一声严厉的指控豪无预警贯穿顾念海的心防。众人都说那是意外,都要他别自责,但那毕竟是他们的看法,不是他自己的心情。
当时若他不要那么冲动,或许……或许就不会夺走她的生命:又或许他其实根本就想害死她,毕竟她破坏了他幸福的家……
顾念海突然低喊:「不是的!那是意外,是她救了我的性命!」他一点都不想害她。
童千绿收了适才指责的口吻,转而温柔。
「对了,你都知道那是意外,为何还要耿耿于怀?错误是摆在心上提醒自己,不是摆在回忆里伤害自己的。假使我为救人死掉了,才不希望被我救的人一辈子背负害死我的阴影,那可就辜负我的好意了,你也要辜负她的好意吗?」
手机的那边,再也没了声音,而是传来低低的哭泣。
那无法遏止的沉痛哭声犹如把压抑在心底已久的罪恶感,统统宣泄出来了。
童千绿轻轻地说,试图把自己的温暖传达给顾念海。
「念海,闭上眼睛假想一下,我现在正拥抱着你,给你幸福的感觉……然后听我说--没有人能一辈子都不后悔,你做得已经够多,没人责怪你,是你不原谅自己而已。你封闭太久了,感受不到外面的温暖,你的心底在下雪,外头却已经是暖暖的春天。脱下你的负担,活得更自在一点吧!你身边的人都很爱你,你真的很幸福喔。」
「你身边的人都很爱你,你真的很幸福喔。」
是吗?那么他是该知足了。
「呃……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我手机快没电了,你人在哪里啊?大家都很担心你呢。」她都讲那么多话了,若念海还不醒悟,看来她只好拿把铁锤搥他了。
「……我没有地方可去。」
没地方可去?她清楚他在哪里了。
「不要跑,我去接你回家喔。」
回家……
「我等妳。」
童千绿切断已经热腾腾的手机,冲到客厅。「我知道他在哪里了!」
后来,一行人赶到公司,童千绿领头走入办公室内,在落地窗前,拥抱了顾念海。他漾着笑,下颚抵在童千绿的头发里,汲取她一身满满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