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不承认他是我们家的人,会不会有人相信啊?」苏想云突发奇想。
「不知道。」苏嬷嬷依然只有一句话。
这回苏想云起了疑心,她一向聪明的娘,就算找不到可行的办法,也不至于用一句话回答一切啊!该不会……「娘,桌上的金子有多少两?」她试问道。
「不知道。」苏嬷嬷的声调渐次模糊。
苏想云面色一沉,没想到果真如她所料,苏嬷嬷不知道在发什么愣,竟连最喜欢的金子有多少两都搞不清楚了。
「娘,想伊回来了。」她再试一次。
「不知道。」果然没错,苏嬷嬷还是只有一句话。
「娘,妳到底在想什么?」苏想云忿然大吼,瞬间把她娘给震回神来。
「呵呵呵……」苏嬷嬷对着苏想云一阵傻笑,虽是回神了,但看起来也没比之前好到哪里去。
「妳在笑什么啦?我们都快大祸临头了。」苏想云很是不满地瞪着她傻笑中的娘亲。
「三十两金子耶!呵呵呵……」苏嬷嬷还在笑。
「娘!」苏想云很受不了地唤道。
「想伊躲的地方并不远,到现在还没传出消息,一定是那人还没找到想伊;我们只要去跟想伊说清楚,要他把人放回来,一切不都没事了?还有三十两金子进袋,呵呵呵……」苏嬷嬷继续傻笑,思绪倒是清晰得很。
「对啊!」苏想云眼睛一亮,拍桌叫好。
「妳娘我可不是平白无故就能把艳阳阁变成兰州域第一花楼的。」苏嬷嬷得意洋洋地昂起头来。
「是啊,娘,妳真行,你好棒!」
「妳知道就好。」苏嬷嬷的头仍是抬得高高的。
「娘,我没说话啊!」苏想云莫名其妙地看着自言自语的苏嬷嬷。
「是我啦!」一道阴沉沉的声音从两人身后冒了出来。
「啊!」桌前的两人同时尖叫,跳了起来指着来人,面白如纸。
「我回来了。」苏想伊向两人挥挥手,算是问过安后,他径自坐到桌前,替自己倒杯茶解渴。
「人呢?」苏想云首先发难。
「是啊,人呢?」苏嬷嬷也跟进。
她们两个只看见苏想伊一人回到艳阳合,只差没吓掉半条命;没看见被苏想伊捉到的人,是否表示他已经被逮到了?可是也没有见着官兵,是不是官兵就尾随在后,等着要把他们一家人一网打尽?天哪!
「什么人?」苏想伊懒懒地反问。他倒像个没事人,喝完第一杯茶后,又倒了第二杯。
「被你捉走的人。」这次母女俩是异口同声,表情不但惊恐,还开始觉得脖子发疼,有种被砍断的感觉。
「回去了。」苏想伊简短回答,神色是无奈满溢。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不怎么难过,心口却闷闷的难受,让他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懒得做。
「回去了!?」苏想云和苏嬷嬷又是一声惊叫。
「对,他回去了,妳们还有事吗?」苏想伊继续倒第三杯茶,全然没注意到他的姐姐和娘亲双双昏倒在他身后,两人的双手还有志一同地护住脖子。
***
居于四处皆是美丽离饰的空中,穆祯瑞百般无聊地坐在木椅上,身子偏于一侧倚在扶手上,半倚半卧地好不舒服。
已经半个时辰了,皇兄还在指责祝桩龄和邱颖真办事不力,骂人之声如江水涌来,滔滔不绝。想到皇兄如此会骂人,如果平常日理万机时也这个样子,会不会因此耽误公事啊?想着,穆祯瑞再度打了个呵欠,浅饮杯中茶水。
算了,反正皇兄骂完他们,必然会将矛头转向他,他有空去想一些有的没有的,还不如想想皇兄骂他的时候,自己要怎么应答。
「祯瑞。」果然,穆祯瑜很快地就点到他了。
「是!」他急忙应了声,将险些打翻的茶杯扶正。
「你没事吧?」穆祯瑜的口吻是难得的温柔,眸里亦不见刚才盛极的怒火,反而满溢着关切。
「没、没事。」被吓到的穆祯瑞蓦地结巴了起来,不见他平日的伶牙俐齿,更不敢堂而皇之地倒头便睡。
「你要不要先去休息,等一下用晚膳时朕再差人叫你?」见穆祯瑞一脸惊恐,穆祯瑜稍稍调整了下表情,才以更温柔的模样续道。
「不、不用了。」话才说完,穆祯瑞就开始痛恨自己。他若说累了,不就可以离开,不再受穆祯瑜的盯逼了吗?唉!
「这几天委屈你了,身子还好吗?」见穆祯瑞还是被吓到的模样,穆祯瑜勉强从僵硬的脸上挤出笑容来。
「托皇上鸿福,臣仍康泰。」穆祯瑞必恭必敬地回道,生怕原就不喜欢自己的皇兄又会生气。
「那就好。」穆祯瑜露出了古怪的表情,语气蓦然僵冷。
察觉到气氛快速的变化,穆祯瑞的表情依然复杂,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让皇兄脸色不一变。
「朕听祝桩龄说,你要求不要追缉贼人,可有这事?」穆祯瑜神色一变,将话题转回正事上。
「是,这确是臣要求的。」穆祯瑞浅浅一笑,神情无奈。
他不明白,在自己说出道别的话后,苏想伊为什么要离开那幢屋子,他不是要他等待了吗?要他等待,不就等于是许诺归来,为什么他还要离开?
「为什么?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是天下皆知的道理,你为什么要求别追缉他?你好歹也请出个道理来。」穆祯瑜不怒而威地摆出帝王架势来,要穆祯瑞给他一个完整的交代。
穆祯瑞在话说出口前,先用眸子瞄了邱颖真一眼,淡淡的笑靥摆明了拒绝的意味。
「邱颖真,你先退下。」登时会意的穆祯瑜大手一挥,要邱颖真先离开。
「是。」也知道他们有事要谈,加上不想再待在穆祯瑜的视线内,以免再度被骂,邱颖真行礼之后,走得极为快速。
「祝桩龄是你的人,你应该不介意吧?」穆祯瑜瞄了一眼祝桩龄,才将视线转回穆祯瑞绝丽的脸庞上。
「这是自然。」穆祯瑞还是一径浅浅的笑,含蓄而疲惫地。
「那么你可以说了吧,为什么?」
「皇上,臣想问您,他何罪之有?」穆祯瑞不答反问。
「绑走王爷,还不算有罪吗?」穆祯瑜不解穆祯瑞要说什么,蹙起眉,语气也变得凌厉。
「那么,他该是什么罪也没有,因为是臣自愿让他绑走的。」穆祯瑞还是一贯的浅笑;突然,映入他眼中的,不再是克制脾气的皇兄,而是勃然大怒的皇上。
「胡说八道!多少人亲眼看着你被绑,你甚至昏倒在那人怀中,你还敢说是你自愿让他绑走的!」
穆祯瑜怒眼圆瞪,大手用力一拍扶手,震动了整个氛围,让祝桩龄倏地立正,等待将至的责骂;却见穆祯瑞还是一副懒懒的模样,含笑捧着茶杯歪坐在椅中,不为所动。或许,就是他八风吹不动的表象,才让皇上和先皇讨厌他吧!
「当时桩龄本要冲上来救臣,是臣要桩龄别行动的。所以不是那人的错,是臣自己要跟他走的。」穆祯瑞小小声地加了句,充当解释,只不过消火的效果没有,添油的成效倒不错。
「祝桩龄!嫪王叫你别动你就别动,要是他有个什么万一,你拿什么交代?你那条不值钱的小命还不够赔呢!」穆祯瑜霎时将矛头转向祝桩龄。
「不关桩龄的事,是臣下的令,他只是忠心的接受命令罢了;不够赔就别赔了,反正臣还好好的活着。」穆祯瑞轻声道。
他仍然一副懒散样,实在不是他真不怕天塌了,而是因为从山中归来,虽然有祝桩龄背着他,跑的速度更比苏想伊还快,但以他虚弱的身子,这趟劳顿早让他亟欲休憩;再加上听穆祯瑜骂邱颖真和祝桩龄太久,他连吃奶的力气都快耗尽了,又怎么会有力气坐正?
「贫嘴!」穆祯瑜又是一声怒喝。
「抱歉。」穆祯瑞仍是浅浅的笑着,不再表示意见,任穆祯瑜自行思考;因为实在太累了,他连害怕穆祯瑜的力气都没了,实在没法子收敛自己风凉得很的嘴。
「无论如何,绑走王爷就有罪,即刻将入捉到,朕要亲自提审。」穆祯瑜在剎那间做出决定,却是个和穆祯瑞的希望完全相反的决定。
「皇上!」穆祯瑞尖叫了声,懒散的瘫在椅中的地弹指间立即坐正。
「闲话休提!」穆祯瑜心意已决,一摆手要穆祯瑞别再说了。
「皇上!」
「皇上!」
穆祯瑞和祝桩龄同时叫道,穆祯瑞是为了苏想伊,祝桩龄则是心疼主子的心情。
「皇上,他是臣喜欢的人。」穆祯瑞尽量压抑情绪,使语气平静,不致落人一时情绪化的不敬。
「哦!贼人原来是名女子?」穆祯瑜缓下口气问道。
穆祯瑞和祝桩龄都没有注意到,开口时穆祯瑜的眉毛略动,眸中的星芒黯淡了下,顷俄又回复原状。
「不!是名男子。」穆祯瑞坚定地响应。他知道兄长会震怒,母后更有可能会哭给他看,他会被冠上逆伦失德的罪名;或许他们还会迫他娶名女子,背弃他心底的感觉。
「你可知道,你这么说,母后会多伤心?」穆祯瑜紧锁眉头,手指紧抓着扶手,神情显得肃穆。
「臣当然知道,可是心底的感觉,不是臣能够压抑的;如果目的决定会让母后伤心一年,那么违背了它,或许会让臣自己后悔一辈子。」穆祯瑞端坐起身,有种欲站起同穆祯瑜争辩的冲动。
闻言,穆祯瑜的脸色更加难看,似乎恨不得当场宰了魅惑穆祯瑞的贼人。「阴阳调合乃自古以来天命所行,你硬要倒逆行事,不怕背天道罚?」
「不怕!」想起苏想伊的纤细身形,还有他常常露出的迟钝和呆样,穆祯瑞轻叹了声,淡淡地笑着,答得坚定。
「你……」穆祯瑜想再骂下去,却又气得脑中一片空白,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皇上,您爱过吗?」穆祯瑞难得积极地往下说去,却不知道他是因为喜欢苏想伊而说,或是……
「你僭越了。」穆祯瑜声音一沉,面色更加凝重。
「王爷,别!」祝桩龄也跟着劝阻,他可不希望穆祯瑞因为一时冲动,而做出后悔莫及的事情。
穆祯瑞却不顾警告,继续大声地往下说:「您爱过吗?后宫粉黛三千,您真爱谁吗?您若爱过,又怎么会不知道臣现在的心情?」
在和穆祯瑜诉说的同时,存在他心底原本模糊的心绪,也渐渐澄明,让他看得清原先无名的情绪叫作什么名字。
「放肆!」穆祯瑜大喝一声,表情复杂的他挥袖就走,留下穆祯瑞和祝桩龄无言相对。
爱过吗?他怎么可能没爱过,若不是为了这份感情,他又怎么可能在皇后病逝后,看不上任何美人,让后位虚悬着,让心底空荡荡地难受着?
他问他爱过吗?他爱着一个不能爱的人已经十余年了,任这份情感在心底煎熬着,找不到出口,找不到另一个能让他心动的人,更安慰不了被那人切开的心伤……
他爱过吗?如果这份爱可以过去,他又何必夜不成眠,何必……
***
独自趴在窗前,望着天上圆圆的月亮,苏想伊长长地一声叹息后,仰头灌下一杯酒,跟着又是一声长叹。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叹息是为了穆祯瑞;可是,他一点也不清楚,自己真的喜欢穆祯瑞吗?
在祝桩龄出现之前,他除了知道穆祯瑞个性懒惰、身子骨极差外,对穆祯瑞可说是一无所知;可是他却愿意在他病中照顾他两昼夜,为他掏出银子买衣服、买补品、买鱼、买肉的,替他穿衣、喂他吃饭、替他费心煎药,还为了哄他喝口药,差点就亲了他。
可是,当穆祯瑞说他要走时,自己却什么也没说,鼓起勇气呼唤他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任何响应。
而后,他静默了,捧着增加重重心事后益发沉重的饭碗,看着穆祯瑞和祝桩龄走出屋中,走出他的视线。
他什么也没说出口,表示他真的不在意吗?那么浮沉在心头的感觉,又叫作什么名字?爱吗?情吗?或者是他的错觉而已?
「弟啊,打赌那件事,我看就算了吧!」冷不防地,一道带点谄媚的声音从苏想伊身后传来,不消说也知道是和他打赌的苏想云。
在好不容易醒来后,苏想云和苏嬷嬷面面相觑,室内不见应该存在的苏想伊,更没有因为她们昏迷不醒而赶来的人。
她俩在万分困难地排除艳阳阁被毁的可能性后,才鼓起勇气到处看看。
没想到大伙儿一副啥事都没发生的模样,还奇怪地看着苏嬷嬷,讶异她怎么没早些出来开店门。平日她不都是嫌大伙儿手脚慢,将开店的时间拖得太晚,怕客人们被别处抢去吗?怎么今天不但迟了,还说干脆休息一天算了。此等行为,怎么看都不像是嗜抢钱的苏嬷嬷会做的。
就在众人怀疑天会不会下红雨时,苏嬷嬷和苏想云两个人却挤在霞云轩中,紧紧地抱着彼此发抖,等待官兵到来,就要让她俩人头落地;没料到,她们等到了半夜,艳阳阁内依然静悄悄,除了对面和隔壁花楼做生意的声音外,再没有其它。
这才安心的苏嬷嬷,便早早上床会周公去了,就算要去会阴司,她也要先睡得饱饱的,抹好胭脂花粉,打扮得明艳动人才去。
而苏想云呢,心想着这次虽然没事了,可若改明儿个苏想伊又闯出相同的祸来,害她有钱没命享用,那多划不来啊!还不如她先来道歉,让事情落幕来得好;没了面子,至少她还有性命、有银子。
「为什么?」苏想伊万分疑惑地回头望向苏想云。会说此话的,怎么样都不该是他嗜财如命的姐姐。
蓦地想起打赌的事,苏想伊才又忆起那夜的情景……他和他,发生关系了呢!
「都是一家人,何必为了这点小事闹来闹去。之前的事是姐姐不对,姐姐向你道歉,是我太没风度,你别放在心上,就让一切都过去吧!」
苏想云语气真挚,表情亦真诚地说;只是她微微抽搐兼发青的脸,有种特别的异样感觉,让苏想伊很难相信她的话。
「妳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会跟我道歉?还是妳不是苏想云,只是长得很像而已?」苏想伊很不给面子地道。
一见到苏想云的怪模怪样,还用平时仅用在客人身上的口气对他说话,他就全身起鸡皮疙瘩,没直接吐出来已经很给面子了。
「你失踪的这几天,我也好好反省过了,过去我这个做姐姐的实在太不成熟了,现在也只是想补偿你而已。」
苏想云以待客用的泪眼蒙蒙地看着苏想伊,还嗲着声,本打算倒入苏想伊怀中的,行动前她才想起眼前人并不是客人,而是她的弟弟啊!她竟想用酥胸去迷惑亲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