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婢帮忙之下,梳了个高髻。他买的珠花、玉簪,竟全数陈列在丝绸巾上,她开心得露出羞怯的笑容,心里欢喜这珠花、玉簪全派上用场。
换上他为她添置的湘绣羽衣,顿时,她成了天上仙似地飘飘然。
不知何时,他人已来到她身后,乍见菱花镜中的花容月貌,也不禁为之睁亮了眼。
头簪宝钗,淡扫娥眉,翠黛微蹙。镜中的美人,风情万千,含睇凝情、楚楚动人的神态,一扫连日的疲惫样。
他下令:“你们先下去吧。”
侍婢得令,纷纷退下。
凝脂肌肤白如雪,顾盼沔睐巧倩兮,令他不得不赞其为天界仙子。
教他瞧了好半天,玉萝羞问:“李公子,小玉的脸上有瑕疵吗?”她上下看了一遭,没呀!又没什么不妥当。他瞧什么,瞧出了神呢?
李罡教她说破了心事,一向堪称脸皮厚不可挡的他,竟也羞红了脸。
他的神情教她发笑。女人嘛!总会意乱情迷于男人的赞美言词及目光的注视中。
玉萝也不例外,见他看得呆了,心花顿时荡漾了起来。
良久,他才开口:“没,小玉,你的美是无瑕疵的。”
面对他的赞美,她酡红了双靥。玉萝又问他:“依你之见,小玉够不够资格进宫,并得皇上赏赐呢?”
皇上赏赐?他问她:“你可知当今圣上年岁有多大了?”
“知呀,圣上今年八十有一了。”
怪怪!她明知道,还贪图什么东宫娘娘的位子?再说,父皇若一驾崩,她也必须因而削发为尼,为圣上守节一生。李罡见她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若叫她这么年轻便守节到老,还真教人惋惜不已。
为了拯救她的后半辈子,他决定即使排除万难,也要将她纳入自己羽翼下,皇后当不成,至少让她当个嫔妃,总该满足了吧!与其暴殆天物,何不自己将就点,收为己有。
正当有此打算之时,玉萝告诉他:“告诉你也无妨,其实,我打的主意是现今的太子,也是将来继承皇位的准皇上。”
呵!李罡不知自己的地位已遭到女子的觊觎。原来,老早便有人打他的主意了。
他问道:“你确定,呃,太子会看上你吗?”
玉萝自信满满地:“只要你不出面破坏,说你和我有什么不清不白的关系。我可以很确定,一定可以雀屏中选成为太子妃。”
李罡心忖:很抱歉,我也不想让你失望,但,我却不得不呀,只因我便是太子,我就能决定太子妃的人选。
他郑重地表示:“小玉姑娘,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
“为什么?”玉萝自认自己全身上下无一不称得上是得天独厚:傲人的家世、绝顶的智慧、动人的美貌。她相信太子会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不知东南西北的。
她也曾想过,若太子能和李公子一样,就可以说是完美无缺了。可惜,偏偏他们什么关系也不是,玉萝只好忍痛舍弃李公子,专心“勾引”太子了。
他说了他的理由:“因为,身为一国之君,后宫六院,总少不了嫔妃粉黛。若要和人争一夫,你又争得过她们吗?”
他认为她并不够厉害,想在后宫争宠夺权,以她的性子,恐怕要在冷宫中待上一辈子。
玉萝很郑重,且自信满满地表示:“嫔妃我不争。因为我只想坐上太子妃的位置。”
哟呵!这女人野心不小嘛!非太子妃不做?李罡对她的自信是深感钦佩。但,对于她的失算,可抱予无限地同情。
“你确信你可通过太子妃遴选的条件吗?”
“当然可以。”
李罡再问:“你有权贵撑腰吗?”
权,当然有,我远方叔父乃吏部郎中,我九婶之子是工部屯田员外郎。还有,那一表三千里的表哥官位虽小,也是荣登九品官之位;而崇文馆校书、盐铁转运使……大大小小屈指算来,也有一十名做官的。
论贵,哪家不比,就冼家一门,光珠宝、田宅,无以数计。东边田也要编顺序,西边还要起名叫。这样多不多?再说,光寄存在隆昌银号中生息的银两、金条、金砖、金块,更是不计其数。还有谁敢说她冼玉萝“没本钱”呢?
若非爹爹一时糊涂,贪朱府有什么将军亲戚,硬要文武双官皆攀上关系。要不然,她现在说不定已是太子妃人选了,也用不著流落街头,当个苦命流浪千金。一思及此,她愈想就愈……哎!
李罡见她黛眉一蹙,以为她无权贵可撑腰,正在伤脑筋。好心安慰她:“你大可不必这么勉强,没钱、没势,没关系。至少凭你的姿色,找个富家少爷过一生,绝对没问题的。”他并不是要泄她的气,只是凭她什么也没的背景看来,光是要进得太子妃人选这一门槛,就难了。
玉萝真不敢相信,他对她竟如此没信心。好,就这么决定了。她说道:“若你不相信我的本事,好,你就拭目以待吧。”基于争一口气,她决定风光给他瞧瞧。
李罡决定不可怜她了,不悦地数落她:“冥顽不灵。”
“我是择善固执。”她的手在发簪上移动,露出她最得意的笑容,并摆出最完美的姿态。
两人一大早的争辩在互不相让的情况下结束。玉萝这人,什么气都没有,唯独骨气这玩意,偏偏塞得她全身满满;既然李公子瞧她没三两,那她就偏要做到底,她这会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李罡见她牛性不改,暗自下了决心要阻挠她的美梦,不再坚持帮助她,他要她面对现实,彻底死了这条心。
归结到底,他就是主导她成败的关键人物。他决定教那什么菩提大师的,等著被拆招牌。
可怜哟!金花的气色是一日比一日差。
当冼夫人看见金花的病容,打心底心疼这位代小姐出嫁的侍婢。
说真的,金花和玉萝二人可说是情同姐妹。在冼夫人眼中,她们一个是亲生女儿,另一个也可算是了,她两个都疼。故金花一个奴婢出身的,能有机会学文、读书,也不是没道理可循。今日金花成了玉萝的替身,冼夫人更该过来探亲。
带来了上好人参、燕窝,原本打算给朱夫人的,现在,她差人先拿来给已怀身孕的金花补补身子。至于朱夫人的礼,她托人即刻返冼府再备,准备待会再送上给朱夫人。
冼夫人坐在床畔温柔地对金花说道:“金花,我谨代表冼家及玉萝向你说声谢谢。幸亏你牺牲小我,来摆平冼家这一回的大难,要不然的话,冼家上上下下,还真不知该如何做人呢。”
金花懒懒地:“夫人,金花打小受你及老爷、小姐的疼爱,才有这般多才及美貌能蒙过朱府上下,这一切金花还未言谢呢。夫人,你的大恩大德早叫金花没齿难忘,金花这小小牺牲,怎比得上您对金花恩重如山的千分之一呢,这种小事你不必挂在心上的。”
金花的一番说词,教冼夫人大叹自家女儿也不如呀。她感慨道:“若玉萝有你一半懂事,那我就放心了,只可惜……。”
“夫人,幸亏小姐聪明,才不会挑上这种性好渔色的夫君。”
咦?此话怎讲?冼夫人忙问:“金花,你是说——”
“夫人,你有所不知呀,那朱二少,好色成性。尤其与我拜完堂后,人不在新房,却往青楼跑。哎,此事说来话长。夫人,你该替小姐庆幸。她早看出朱二少的劣根性。”
经金花这么一说才知,京城内外所传的朱二少,果然是名副其实的败家浪荡子后,冼夫人为女儿逃婚一事的愧疚之心才稍稍平复。心忖道:反正又不只我家玉萝的错而已,朱府的二公子也太不成材了,莫怪我女儿会逃避这门婚事。
冼夫人对金花说道:“金花,你将就点在这委屈著过。来,夫人也没什么可报答你的大恩,要不,我当著众婢女面前,正式认了你为我冼家女儿。”
自从朱仲甫纳了二房,冼夫人也意识到金花在朱府的地位,若不给她个有力的靠山,倘若将来东窗事发,对冼家、对金花而言都难堪。为了证明金花的身份,冼夫人将颈项上一只代表冼家地位的凤纹玉佩交给金花,以示证明。
她说道:“金花,冼家现在不止只有玉萝这一个女儿,即日起,你正正式式成为冼金花。在这,你仍以玉萝为名,在场的侍婢及苍天、后土为证。”
金花感谢夫人的厚爱,正欲下跪敬谢之时,冼夫人忙催道:“不喊声娘吗?”
在侍婢怂恿下,金花终于开口了。她奢望十多年来可以喊“娘”的机会,不正在她眼前实现了吗?
顿时绣阁内,亲情洋溢,欢喜的泪水在每个人脸上流淌。
萍儿一听著冼夫人与水儿的话尾,便急急忙忙找上杏儿。
闯入杏儿的房中,杏儿正准备赴今日的盛宴。
而且,这几天她在夫君——也是朱二少——朱仲甫的耳根旁吵了不知几回,关于她的身份未定一事,仲甫答应她在适当时候给她个合理交代。当然,对杏儿而言,朱老爷大寿便是适当机会了。
可仲甫心中犯疑的是,怎么那一夜的杏儿与这么多日相处之下的杏儿全然不同呢?至于不同在哪?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问过杏儿关于玉佩之事,但她说她盛怒之下将之丢弃于东院的池塘中。池塘里又遍植莲荷,理所当然的,玉佩之事,也就无从查证了。
但经他多日观察,杏儿是否为东院露水姻缘的美人?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夜那名女子身上有著一股淡淡幽香,那是一种幽雅高贵的体香,而杏儿则没有,这事,他也问过她。
她则答道:“其实那一夜我偷偷洒了花精水,自然身上会飘来一股花香喽。”
他又问:“你出身又非富贵人家,哪来花精水?”
杏儿扯谎:“主子送给我表姐,我和表姐要好自然我也有得用,不对吗?”
她的理由虽牵强,但也没什么破绽。这种主子送下人东西的事,也常发生在他身上,是以姑且信了;但是,朱二少犯疑心的事,还多著呢。例如,东院是禁地,普通奴婢是无法进入的,为何杏儿这么个小小的奴婢,可以出现在那呢?挺令人费疑猜。在没有明确证据可证明她与神秘的她之间究竟有何关联的情况下,他还是无法完全信任杏儿的说词。
萍儿与杏儿的感情可非比寻常,萍儿一心一意要杏儿在朱府之中有个稳固的地位,故三番两次对杏儿施教。要杏儿枕边话要多说点,使出浑身解数,博得朱二少欢心……种种一切,全是为了她二人的将来铺路。萍儿知道杏儿的受宠,她这个间接媒人也自然获利不少,说不定将来还可以在朱府内占得一席之位,当个管事也不错,她的如意算盘是如此盘算著。
“杏儿,杏儿!”
萍儿的呼唤引来杏儿的注意。她回过头问:“萍儿姐,什么事让你慌慌张张,大呼小叫的?”
萍儿急道:“天大消息,而且是个好消息!”
好消息?杏儿心忖:不会是夫君,已对朱老爷提及有关她庄杏儿的身份一事吧!
她开心地附和:“萍儿姐,你慢慢说,到底是什么好消息?”
萍儿完完整整将所听到的消息全对她说了。
“刚刚我在花园听见二少夫人的侍婢水儿对冼夫人,也就是二少夫人的娘说,一名唤金花的女子怀有身孕。可放眼看去,在朱府中只有谁怀有身孕?”
杏儿脱口便说:“仲甫的正妻‘冼玉萝’呀。”
其实,这事在朱府,可以说是众人皆知的一件事了。连三岁小娃儿也知道,表姐大惊小怪做什么?
萍儿可不认为是自己大惊小怪,因为问题正是在此。“那就对了,怀孕的是冼家的大小姐,可是为何水儿会说怀有身孕的是金花姐呢?”
咦?果然有问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杏儿脑子一转,咦?她问道:“萍儿姐,依你之见呢?”
“依我之见,冼家小姐——”
她二人异口同声:“有问题!”
“对,有问题。”
萍儿在杏儿耳边耳语一番。她们决定当场拆了冼玉萝的台。教那不管是冼玉萝,或是冼金花当场难堪。彼此有了共识后,杏儿妆也不梳了。她急欲摊开这个大秘密,教冼家丢人现眼。
杏儿趾高气昂,活像只老母鸡,神气得很,带了侍婢,浩浩荡荡出发。严格说来,不过是小猫两三只,便往祝寿厅堂而来。
今日朱府可真是热闹非凡,达官显贵全齐聚一堂,好不风光。
杏儿一副兴匆匆的模样来到朱老爷面前,无预警的双膝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
不光朱创林,在场的宾客全止住諠哗,讶然于她突如其来的举动。
朱创林愕然问道:“杏儿,你这是做什么?”
“老爷,杏儿有要事禀告。”她还特意强调兹事体大。
“有事?若真有事,也得在我寿辰过后再禀,你连这规矩都不懂吗?”他忿怒她的出身卑下,不懂礼俗,竟在他的大寿之日,众嘉宾之前,做出此骇人之举。
杏儿执意非说不可地,“老爷,这事攸关朱府门风呀!”
好一个攸关朱府门风。她口出重言,惹来不少在场人士的讶然!有什么事会损及朱府门风来著?
杏儿见在场人士渐入状况,大胆地说道:“老爷,杏儿烦您下令要玉萝姐姐出来对质。”
玉萝?和她有关?朱创林看了仲甫一眼,轻声下令:“差个人,下去请二少夫人过来。”
“是。”一奴婢得令,便进了绣阁请人。约莫半刻时辰,玉萝在侍婢陪同下,轻移莲步,一行五、六人摇摆生姿地往寿堂而来。
当她一进入了厅堂,不知看傻了多少对眼。传说中的丑女竟是这般美若天仙、娇艳无人可比,太出乎人意料了。无论气质、面貌无一不是完美的,比起堂前下跪的女子来,冼家千金身边的侍婢也胜她万千。
由于金花已身怀六甲,故朱老爷特地赐坐。
光看这般礼遇,杏儿更恼怒在心头,她非得让冼——金花无地自容不可。
朱老爷问她:“杏儿,她来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正当杏儿看见众人的目光全投注在玉萝身上之际,她指向金花:“她根本不是冼玉萝!”
此话一出,震惊了在场人士,她的指控,连仲甫也吓了一跳。
朱老爷平和问道:“你说她不是冼玉萝,那她是谁?”
杏儿回道:“刚刚她身边的侍婢水儿与冼夫人的对话,全教我身边的萍儿听著了。请老爷让萍儿说个明了,相信你们便能明白真相。”
她一个人下水还不够,还得再拖一个人□NB467□这浑水才干休。多嘴的萍儿这会可忐忑不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