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权答道:“府内有一、两名女夫子(青楼女子别称),不算过分吧?”
李罡当然知道,一般员外府内常有狎妓之风俗;何况樊兄又是富甲一方的富商大贾,有此作风并不足为奇。
“当然不会。只是我心中不解,樊兄怎有这么大的本事赎回仙曲姑娘?”
“也许是小弟在外的评价不差吧,我只稍稍开口,她便同意随我回来了。”他说得简单,然而众所皆知,想赎回欢喜楼中的百花之首,没有一箱箱的金银珠宝,可是迎不回的。
仙曲一进亭来,淡雅的韵致,轻倩的身姿,无一不展现她优雅的丰姿;明艳照人的雪肌,朱唇黛眉,眼波间不时散发我见犹怜的韵味。
她作揖问候:“樊公子。”
文权回以:“免礼,来见见李罡,李公子。”
仙曲将视线由文权身上移开,转向李罡身上来。乍见来人乃旧时意中人之际,脸上萦绕的沉郁与眉黛间的轻蹙,瞬间全化成半羞半喜之娇态,一句李公子,更顿时化成片片温柔,令人一阵心荡神驰。
那霎时间的焕发明丽、光采夺目,教文权及玉萝皆看在眼底。
独独刻意忽视的李罡不去注意,只是客套地回礼:“仙曲姑娘,咱们还真是有缘。”
仙曲姑娘长得细纤挺秀、淑婉明媚,是位典美的女子。李罡虽怜她出身低下,但他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对于这等卑下身份的女子,万万不能动上半点情意。
仙曲坐在一角的筝台处,方坐定,便启唇:“仙曲就此献唱一曲‘霓裳羽衣’。”
清越的筝音,从慢慢移动的纤白指尖传出,和著她悠扬的嗓音,宛若出谷黄莺般,时如盈盈脉脉的平湖,时似滔滔滚滚的江水,抑扬顿挫;曲音却如行云流水般,无迹可寻。曲毕,余音缭绕,久久不去。
别说樊文权,连李罡也为仙曲姑娘的才艺感动。
玉萝虽为女儿身,但她并不因仙曲姑娘的天赋异禀而感吃味或轻蔑,反而十分赞赏仙曲的才华洋溢。
良久,大家方自静默中醒来。虽只有二、三人在场,但掌声却不输数十人。
仙曲谢过掌声,才在樊文权的邀请下陪坐。琴歌侍宴,又有美女侍侧,堪称人间一大乐事。过了未时,他们才结束亭上会。
樊文权提议:“李兄,入夜咱们再安排个聚会,不如由仙曲姑娘陪坐。您说这主意可好?”
仙曲早在欢喜楼时便中意李公子了,幸苍天有眼,让他二人再有机会见面;有这机会,她当然不能错过。现在樊少爷肯让她招待李公子,她岂能不好好把握?她眼波流转,不时流露著企盼。
李罡在她殷切目光及盛情难却之下,只好答应他的要求。
不过最开心的人就属仙曲了。
李罡偕同小玉回房途中,他问:“小玉,你觉得仙曲姑娘的嗓音美不美?”
她点头,不吝赞美道:“如黄莺出谷,音韵甜美,足可媲美瑶台司乐天女。”
见她这么大方,他反倒有小人长戚戚之感,于是另寻话题:“小玉,你会棋弈吗?”
“疏浅,但可拼战。”
他浅笑,两人便进厢房。
第五章
朱府——自朱仲甫得知原本丑不拉几的冼家小姐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之后,欣喜的脸色就再也没褪过。
口哼小曲走回新房,一天到晚巴望著夜早点来。盼呀盼,夜是早来了,但他的娘子却不来。
他差人去找她,但她却送来一张信函。
信中内容是——相公:冼家有一规矩。新婚花烛夜过,新娘必须与夫君分房至有喜讯传出为止。
故玉萝我,由今夜开始,必须在绣阁内待至喜讯传出为止。相公,请将就点……忍吧!
娘子冼玉萝笔端正秀丽的笔墨,不愧为才女冼玉萝,他忍不住夸赞起自个儿的娘子。
只不过,她这是什么意思?叫我朱某独守空闺吗?不对吧,哪有娘子要相公守空闺的道理呢?
他飞奔至绣阁,里头传来阵阵嘻笑声。他举起拳头便敲门。
房中之人立即安静下来,她们面面相觑。这么迟了,还有谁会来呢?
金花差人前去查看,水儿一向前探看。哎呀!不得了了!姑爷的大队人马,喔!
不,是单枪匹马杀上阵来了。
水儿回报:“金——小姐,是姑爷他来了。”
“姑爷?他还不死心吗?”
金花差人向前开门,毕竟她们人在朱府,而非待在冼家,多少也要尊重一下朱二少。
门一打开,四人纷纷向他问候——“姑爷!”
他挥挥手支开四人,水儿望向金花姐。金花使个眼色,四人才退出绣阁。
仲甫迅速关上门,露出一脸色涎相,欲扑向金花。
金花恫吓道:“相公,你想绝子绝孙吗?”
绝子绝……什么意思?仲甫自忖:他不过是关个门而已,她竟说出这么严厉的话来。为什么?“你说什么?”
金花冷静地说:“相公,冼家的咒令,您不可不信呀。”
他怎么会相信呢!叫他朱仲甫一天不近女色,那倒不如叫他去——死吧。
“娘子,我大可对你说,若叫我不近女色,难也。”
他才一说完,金花更在心底咒骂他——好色之徒、淫贼!终有一日做起花下风流鬼。不过,为了小姐,她只能吞下这些话,并婉言开导他:“相公,你难不成没听过,我在京城内的传闻吗?”
“传闻?什么?五官吗?”
“对,五官相貌。相公,你可知玉萝何以能以此美貌与夫君相见吗?”
她先绕个圈子再吊他胃口。
果然,他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她笑道:“当年,我爹爹不信邪,硬是要……而我娘在拗不过我爹的要求下,只好与他同床。我呢?便成了牺牲品。丑哩八怪不说,险些见不得人。幸亏有一茅山道人施法术,为我爹绝了后代传宗能力,才挽回了我的清秀容貌。相公,你也知我冼家只得我一女。难不成,你也要以断嗣为代价换来几夜痛快吗?”
嘿!果然有效。断嗣换来几夜逍遥,再怎么算也划不来。他再怎么贪恋美色,也不敢拿自己传宗接代这等大事来当赌注。
朱仲甫不怎么甘心地乖乖走出房门。
不过,他临出门前又回头问她:“昨儿个夜里,咱们有没有……?”
他只是担心,昨夜自己醉意正浓,不知良宵花烛夜是否享受过;若没有的话,岂不是白白丧失了上天所赋与的良机吗?
想要霸王硬上弓,又怕冼家的什么咒令害他绝子绝孙,真不甘心。
金花知他的想法,于是便说:“有。”
仲甫只得嚷嚷:“被唬了!全被唬了!”说话之际,人也跟著走远了。
金花在他身后掩绢嗤笑他的脑子呆。心里暗忖:至少拖个个把月也好,她实在不想太早面对这色鬼。
仲甫一出绣阁,怎么想都不对。但不对在哪?他又搞不懂。想当然耳,此处既没温柔乡,他决定往欢喜楼怡红姑娘的温柔帐里去。
金花才不理会他去哪,她只祈盼他别再前来骚扰便可。
水儿一见姑爷出门,四人便涌上绣阁来。“金花姐,怎么这么快就打发掉呀!?”
金花笑眯眯地说:“动点脑子就教他心服口服,自动出门。我可丝毫不费心思哟。”
侍婢银花称赞她:“真不愧是金花姐。”
金花深怕她们四人泄她的底,提醒大家:“记住,我哄他冼家有一咒。”
玲儿问道:“咒?什么咒呀!”
金花说:“我告诉他,冼家有一咒,那便是,洞房夜过后至传出喜讯为止,他不准再踏入我这儿。不然的话,他将绝子绝孙。”
语毕,四人笑成一团。笑什么?当然是笑他的呆,这么容易上当!
“金花姐,他好笨喔!”
“对呀!两三下便教他吓得双腿发软,拔腿便跑。”
一人一句,朱二公子便成了蠢人。
但他也玩得太过分了,去了欢喜楼寻芳,不低调处理也就罢,还大肆铺张,竟教人给传回朱府。
朱老爷气极败坏、吹胡子瞪眼。一大清早,他老人家站在朱府后门,手持棒棍,等候这败家子入门来。
鸡啼三声,仲甫一身酒气的归来,嘴里还哼著欢喜楼盛行的小曲。后门哗啦一打开——嘿!吓得他双腿发软!一支三尺长家法已在他眼前晃动。
他双膝跪地,略带颤抖地喊叫:“爹……爹……。”
朱老爷气青了脸。“不肖子!你明明是要活活气死我!”棒一扬,如雨点般使劲地落下。
他也够骨气,敢做敢当,不躲不闪、不吭不动,任凭教训。
朱老爷见他不闪不躲的,气也消了大半,喘吁吁地站在一旁。
烛火燃烧将尽,晨光熹微,正值天白之际。
金花在諠哗声下来到后门,但见她的夫君受杖挨,即使心中窍喜他的劣行终有报应,但多少也得作假一番,向前关心道:“公公,夫君他犯何错,需您老人家生这么大气?”
朱创林见媳妇这般贤淑,而儿子仍心系不三不四的女子,著实心生愧疚。他扬声道:“我打这不肖子,我打他风流成性!我打他败我朱家门风!”
举棒欲再痛击,金花双膝一跪,也陪在仲甫身边。“公公,媳妇也有错,您同媳妇一起罚吧。”
见她为子这般求情,况且打在儿身痛在爹心,虽然仲甫不像话,但坏归坏,父子亲情也让他狠不下心来,顺势将棒一扔,回房去了。
人群渐散,整个后花园只剩两人,及天翻肚白的晨曦。
金花见看戏的人潮全散了,拍拍裙摆,没事似地便起身,仿佛刚刚全是作戏般,转身便欲往自个儿房中走去。
仲甫唤住她:“方才你的求情……?”
她回过头来,露出怪异一笑,一字字说道,“全、是、假、的。”语毕,人也迅速离去。
仲甫由她一闪而过的诡异笑容中彻悟自己的愚蠢,什么咒令、什么未有喜讯传出之前不可……原来全是哄骗他的伎俩,而自己还傻不隆咚,信以为真。
认清事实后打定主意,他绝对要讨回他这一个月来守空闺(虽然他也极少回去过夜)的公道。
他赶忙起身,拍去一身尘灰,快步走向前来,口中还不时嚷嚷:“喂!等等我!”
等?会等他的人才是傻瓜呢。金花更加快脚步,趁他未追上来之前进了绣阁,随即扣上门闩,她才不会真的傻傻等他进来呢。
随后而来的他,不死心地猛敲门,先前的皮肉疼痛早忘得一干二净。他现在只一心想向她问清楚冼家咒令一事的真实性。
*>*>*>玉萝待在樊府唯一的好处便是:她又可做做东宫娘娘的美梦。
因为呀,李公子现在有仙曲姑娘殷勤伺候,自然会淡忘了他曾说过要保护她的承诺。
仙曲姑娘的殷勤、樊公子的热诚招待,还真教李罡分身不得。偶尔想和小玉说些话也没机会。
今儿一大早,李罡与樊文权约定辰时至城外走走。他卯时便先找仍在睡梦中的小玉。
玉萝在一阵频繁的敲门声中醒来,不禁咒骂来人的没教养,一大清早便吵醒她,害她还得由好梦中转醒过来。骂来人缺德的同时还是照样开门,当她一见来人是李罡时,几乎是惊慌失措!只因自己的衣容未整及晨起的慵懒模样,全教他瞧见了。
她呐呐说道:“李公子,你起得这么早呀。”
李罡闪入门内,并坐了下来。“我待会要与樊公子出门,心想,好几天没看见你了。所以,就趁尚未出门的时刻先来找你。”
玉萝为他的自私大发脾气。自个儿大清早不睡,还找了个什么太久没见她、想来看看她的烂理由,害她也得牺牲睡眠时间,陪他在这聊天。不过,她也不教他好受,在他面前猛打呵欠地,让他看得心生愧疚。
李罡向她赔个不是:“我很抱歉——”
收敛起不雅的动作,她释然说道:“算了,反正我也醒了。”口气仍是无奈。
可这李罡公子也太不像话了,打一进门,贼眉贼眼便老往她身上转,东瞧西盯地,看得她心里怪怪地。
她问道:“李公子,小玉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李罡猛一回神,暗笑自己的出神。
他尴尬地说道:“你是没有什么差错;只是,我愈瞧愈觉得你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
他的慧眼真教她害怕,她不怎么自然地回答:“是吗?我有那种富贵之相、闺秀气质吗?”为了使他不再起疑心,她故作妖娇状,平时的高雅气质完全破坏殆尽,只落得庸俗,还教人深感一阵作恶。
李罡见她这么庸俗地搔首弄姿,也大大死了猜测她是名门闺秀的心。他语重心长地下定论:“我想,你应该不是才对。”
他一说出口,玉萝才放下心来,并在心底长吁了一口气。
她问道:“李公子,你来不会是只为了这一句话吧?”
“呃,当然了。我是想,要不,咱们这两天启程离开此地吧。”
离开这里?当然好喽!只是……她多嘴地问他:“那仙曲姑娘怎么办?”
她问中了他的心事,其实他想离开的最主要原因也是在此。
仙曲姑娘的殷勤教他难以承受,早在欢喜楼,她的刻意示好就让他颇不自在。
现在,冤家路窄又在邑阳重逢,可真教他走避不及。“她是文权兄的狎妓,与我何关?”
“关不关,你心里最清楚。喔,你该出门了。”
玉萝眼尖地看到樊公子已带人往这来了。她的提醒引起李罡的注意。果然,樊文权已往这儿过来。
他搁下话:“咱们回来再谈。”便勿匆出了她的房门,徒留她一头雾水地呆愣原地,也不知他究竟为何而来?
李罡由文权陪同,散步至花郊。文权藉机问他:“太子,那名小兄弟是公主抑是……?”
他转过头看了文权一眼。“她,什么也不是。”
文权又问:“那,她是太子的友人喽。”
李罡不答,只是往前走。文权追上来正要开口之时,李罡告诉他:“她,是我的皇太子妃人选。你想,她现在是什么身份?”
哎!原本的爱慕之心也只能化成谦卑的崇敬。天啊!他如何敢妄想攀上玉萝呢?
这一趟邀约,原打算请求太子赐婚的,竟不知会变成如此扫兴的赏花行。是以一路上显得十分沉默。
李罡见其有异,问道:“文权兄,你怎么了?”
他恭敬地回问:“太子,那,仙曲姑娘您对她可有打算?”
文权以为只要献了美人,来日太子登基,自不会忘了他的美意,赐个一官半职做做;要不,也封个什么侯爵名堂来著,教他樊府在邑阳是既富且贵地风光立足。
看来,他的两个小小希望都将落空。
李罡谢绝他的美意:“对她,我没半点打算。她乃是你府上的珍宝,李某不敢奢占。对了,叨扰了多日,也该是启程的时候了。文权兄,在你府上受你热诚招待,李罡感激不尽,它日若有机会定再造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