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宁红了脸,不敢再多问。
“小姑娘,我要带你去的地方非常僻远,地处云岭之南,那地方咱们中原人总称它为蛮荒不毛之地,许多人曾闻而惊、行而畏,事实上,它有着遇异于咱们的异族民情,山光水色至为迷人,是块难得的世外宝地。”
她心头一凉,“这么说来,别说云行止,谁、谁也寻不来的。”
“别人或许寻不来,但云捕头不同。”季风插冷笑,“就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令你失望的,这一路上,我故意留了线索,以他的聪明和耐力,寻来该是迟早的事。”
“你刻意诱他来,”她不解,“为什么?”
“他是个难得的对手,当今之世,他可能是惟一一个能和我抗衡的敌人,我实在很好奇,”他面无表情,“手刃大唐第一神捕会是什么感觉?更想知道,当那大胡子像只耗子似的被我困入陷阱时,腔上会是什么表情。”
宁宁环住微颤身子,总算明白季风扬的意图,她不是他的目标,他要的是云行止!
这男人绝对有机会逃遁,他却不要,云行止亲目逮捕过他,挫过他从不认输的锐气,是以,他想从他身上加倍索回。
多日以来,她第一次暗暗希望云行止别跟来,放弃这狂徒,也放弃她!她伤心地想,她是自作自受,而他,却犯不着赔上一条命呀!
行行复行行,路愈来愈颠簸、愈来愈险峻,到后来,一路上几乎罕见人迹。
他们先是舍下了马车,之后连马都得舍下,羊肠小径蜿蜒在景色迥然不同于江南的高山丛林里,周遭所见植物、鸟兽,宁宁几乎都叫不出名字,更无法确定其有没有毒,而季风插却十分熟悉他穿梭其间,显见他曾经在这地带走动。
如果在这时候,他将她丢弃在这完全陌生的境地,她可能会因在丛林里毫无求生技能而死。
两人走着走着,渐渐地,路上开始见着人烟了,只是这些人的穿着都和他们不同,男子上身着白色对檬衣,黑短褂,白色或蓝色包头,下身穿宽裤,系拖须裤带,唐上还拄着一个绣着各种花纹田察的布袋。
至于女子则身穿黑红色相间丝绒或灯芯缄小挂,雪白的衬衣,蓝色的宽裤,腰间系绣花带,脚上穿着绣花的白节鞋,耳上吊着长长的坠子,头发多绑成垂辫或把辫子盘在头上用绣花或彩色巾布包里,有的则只用一块蓝布包着。
季风插告诉她,这些是白族人,在这儿除了白族,另外还有二十多种不同的民族散居。
这些白族人都很友善,也很热情,当他们发现季风扬会说他们的话时,叽里咕嗜地向他说了一堆话。
“你怎么会说白族话?”相处愈久,宁宁对他有愈多惊讶,原本她以为他只是个冷血的杀人狂徒,但到了这蛮夷之区,他竟然变得有点儿人味。
季风扬沉默着,很久很久之后,他突然开口,“我家遭遇变故时,是个至中原经商的白族人救了我,将我带回他们族里,是以,我曾和他们共住多年,懂得他们的语言和习俗并不奇怪。”
“你家……”她讶然,这男人似乎只可能会是施害者,没想到,他竟也曾是个受害者!就是这样使得他今日成了个杀人不眨眼的狂魔吗?难抑好奇,她续问道:”遭遇了什么变故?”
“你不但勇敢,而且太过好奇,这样的人常常死得比别人快!”他冷睇她,“知道别人隐密,对你有什么好处?”
“也许……”她耸肩,“知道你何以会成为今日狂徒,我会少恨你一些、少怪自己一点。”
“在这世上,多个人或少个人恨,对我来说都一样!”他淡淡瞥视她,“不过小姑娘救过我一回,我倒不介意讲个故事给你听。”
沉默片刻,他才缓缓道来,“有个少年,祖父、父亲俱是乡中秀才,世代书香门第二大家子共四十三人同居于一处,那是个四合院落大宅子,逢年过节,蒸糕、粽叶、咸鱼的味儿穿堂过室,久久不散。
“他们素来和睦孝悌,礼佛敬儒,都不会武功,与武林中人向来无涉,个个都爱读书,而这少年偏爱钻研医理,自小便立志要当个济世良医,向来爱到外头拾些受伤的小动物回家医治,家人见他如此,不但不阻止,还赞许他好心肠,帮他一块儿施援手。
“少年十五岁时,一日晌午,救回了个伤重的人。”说到这儿季风插冷哼一声,“是少年糊涂,天下万灵均可救泊,独独人碰触不得!那人伤得只剩一口气,少年一家人想尽办法寻来草药,总算保住了他的命,后来才知道,那人是当时江湖上响当当的福顺镖局少当家。”
他因为在外与仇家结怨打斗,受了重伤逃到少年住处附近,等他伤好回转镖局,三日后竟派人抬来大虹花轿,原来是看上了少年的姐姐,想纳她为妾,但她早有意中人,怎会同意当那少当家的妾室?
“屡屡索婚不成,少当家怀恨在心,一日夜里,带了人马而来,原意仅是抢人,少年姐姐却抵死不从,惹恼了那少当家……”
季风插面色冷淡,像说的是旁人的故事,”他先杀后奸!谁来挡便杀谁,不只少年姐姐,少年的几个堂姐妹亦遭他带来的人手凌辱,男的遭杀戳,女的遭奸淫,未及破晓,一群人马插长而去,大宅里惨死了四十二条人命!
“其中最该死的,应是那引狼入室的少年,可偏偏老天作弄,他虽受重伤,却残存了口气,醒来时他望着横躺了一屋的尸体,个个都是他熟悉的面孔,却都死得很惨……”
宁宁颤了颤,后悔自己的好奇,后悔听了这样的故事。
“而后一对至中原做买卖的白族父子救了流浪街头的少年,陪他到地方官府报案,邵县衙捕快一胜热心,陪着少年和那白族少年到凶案大宅搜集证据,四下无人时,捕快竟转身砍向两人。
“原来他早被福顺镖局买通,就等着涅灭这最后的人证!白族少年以身挡刀,催少年快走,将来好为家人平反报仇!最后,白族少年死在刀下,逃离的少年则同那白族男子东躲西藏,为躲避官府追捕,辗转逃亡,随着白族男子回到江南之地。
“白族男子骤失独子,从此视少年为己出,原意希望他忘记一切重新开始,但他根本忘不了,每夜,他都会梦见家人被杀的惨况,他活着只为复仇!一是为家中四十二条人命,一是为那白族少年。”
宁宁这才明白他为何非要血洗福顺镖局不可,但若易地而处,她不知自己会不会也只想着要报仇?
“十多年过去,少年四处求师,习得一身好武艺,拜别白族男子后,再次回到中原,潜进当日主事县衙,发觉人事全非,当年血案已然结案,是那个捕快立了假证,指控少年为谋家产,和白族少年联手,寻了批扛湖恶霸杀害家人,卷财潜逃,那捕头还固破此案有功升官,而十多年来,福顺镖局名声更响,少年却成了个弑亲狂徒、通缉要犯!”
季风扬冰寒面容依旧,“世间既无公理,能依恃的也只有自自己了!少年因而养了几个杀手,在一个夜里找上福顺镖局,那少当家已承父业成了当家,妻妾成群,儿女满堂,还有众多仆役、镖师、随从,少年并不忧心,即使人力单薄,他有得是脑子妄杀阵!
“结果,一夜之间,福顺镖局上下一百二十七口,无一幸免刀下,不同的是,少年并末奸污镖局里的女人。”他冷哼,”只因那些同那当家有所关联的女人都是脏的,他压根没有兴趣。
“这案子震惊江湖,众人封绝代狂徒,一些毫无头绪的案子也全兜到了他身上,不过他压根无所谓,官府来捉,他更是欢迎,这会儿,他一心一意只想乐些无能官差!”顿了下,季风扬目露恶光。
“是的,不久后,他终于对上了当年杀害白族少年的捕快,擒住他后,少年砍去捕快四肢,挖瞎眼睛,剐去舌头,再将他残体泡在盐水桶里一天,趋他还残留一口气时捞出,丢到火蚁巢中,不出三天,那流满脓血的残体终于再也没有任何知觉了。”
宁宁抬起悲伤的瞳眸望向他,“可云行止并不是当日那捕快,他向来竭心尽力想要替受冤屈的百姓平反,你不能因着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认定官府中都是坏人,也许你可以试着告诉他这个故事,井请他为你平反。”
“平反与否对我而言已经不重要!更不相信世上还有公理这东西,以云大神捕嫉恶如仇的性子,你以为他会信个狂徒的话’或放过个手上染满血腥的人?更何况,我压根不希冀他的理解。”
季风扬冷冷一笑,“如何挫挫这大唐神捕的锐气,是我目前惟一在乎的事情!”
望着眼前的山水,宁宁心头好沉!壮观,群岩壁立、千峦叠翠。
穿过曲折的壁间狭道,一片如茵草坪呈现在面前,四周石峰拔地而起,如剑穿天,她从不知道石头竟能成峰,印象中,该只有翠绿的山峦才能够。
沿着小路婉蜒向东,仰头只见两峰同擎一巨石,似有欲坠未坠,干钧一发的感觉,再往前进,有一崖洞大如厅,里头有石桌、石凳,不远处有一剑峰池,四周石峰高耸,密如刀丛;池中一峰突起,如利剑刺天,他色澄碧,如翡翠镶嵌山间。
由他边小道攀沿而上,有一处莲花峰,雄踞剑峰池之滨,峰顶巨石横卧,石片往上翘,极似一朵盛开的莲花,登上峰顶,那四周沟壑纵横,如无底探渊,群峰横列,如刀山剑丛。
见此壮阔美桌,宁宁宁路奔波的辛劳似乎已然消失,她兴致勃勃的在石林间穿梭,不过,幸好有季风扬引路,否则她定当困在其间。
从莲花峰底向东北行进,小道曲折深长,景致干变万化,终于他们来到一处隐密而自成天地的石屋门外,宁宁首次见着了蓝芽。
蓝芽是个白族少女,也是白族巫女。
她生得很漂亮,身子高就匀称健美,因着在这种林地里生活的关系,这儿的女孩都是属于壮硕身形,和个头娇小、五盲精致的宁物用大相径庭。
篮芽原是笑着的,尤其在乍见季风扬时,她的眼闪闪发亮。可她的笑在见着他身后的宁宁时敛了下。
“她是谁?”她用着怪异而不纯熟的腔调吐着汉语,看得出,她的汉语该是为了季风扬而学的。
她踱近宁宁跟前,厌恶写满她细细打量眼前纤小女人的眸光底。
她恨语,“她就是你口口声声不得不离开的原因?”
看得出对方将自己误认为情敌,宁宁尚不及反应,篮芽狠狠一个巴掌甩至她脸上,一她就是你宁可抛下我对你的深情、付出,一意要回中原的原因?”
宁宁用被打得目瞪口呆、眼冒金星,伸出手一巴掌就要回敬过去,却忌惮于一旁冷着脸的季风扬,打人不难,难的是不知道这狂徒的反应。
“蓝芽!”季风扬伸手握住蓝芽的手,挡下她准备进出的第二个巴掌,脸上扬起淡淡笑容。“她不是
第九章
照季风扬的说法,这儿是座“石林”,宁宁虽不清楚究竟身在何处,却可以确定,这儿真是美得令人咋舌,江南的美,美在景致清灵,这儿的美则美在景致我离开的原因,我离开的原因已经达成,今后若你要我陪,我会守着你直到你受不了为止。”
听闻他的话,蓝芽的情绪转变只在眨眼间,方才还恼恨不已的表情已转为柔情十足,望着他捉住她的手,“若是如此,为何不许我打她?”
“如果你想这么做,”他耸耸肩,“我可以代劳!”
就在宁宁为免去第二掌松口气时,乍闻此话,心头一惊,但季风扬闷雷似的一耳光已然掴下,方才蓝芽那掌虽狠,但好歹是女人家的手劲,他这一巴掌却让她险些要失去意识,嘴角晌出血丝。
这一掌不只打在她脸上,也打断了她心头奢念,她原指望他会看在她毕竟曾救过他的事实,而对她稍加礼遇,如今看来,这男人是亳不讲情分的。
”够了吧,你们!”她忍着痛跳起身来怒吼,”有本事干脆杀了我,这样一巴掌、两巴掌的算什么?”
如果篮芽真的曾对季风扬与宁宁之间的关系有所怀疑的话,到了这会儿,她已全然相信季风扬,宁宁用像只想要跟人拼命的火鸡,蓝芽却是笑笑着的,而且是笑得又亮又甜的那种。
“我相信你了,只是……”她紧瞅心爱的男人,眼中亮着疑惑,“你明知道我不喜欢见你跟别的女人一起,还带她来这儿想做什么?”
“小蓝芽,我的小宝贝!”季风扬笑搂着她,看丁宁宁一眼,“你马上就会知道我干吗要带这丫头来了,在这之前,你先让她睡一下吧!”
蓝芽偎在他怀里,笑得满足而甜蜜,有点像大坏狼怀中的小羔羊,这是宁宁的最后一个念头,之后,蓝芽对着她伸手一扬,一阵香气扑鼻,接着,她就失去了意识。
醒转之时已近天黑,宁宁用困惑地摇摇头,除了脑子略感昏沉.她似乎一切安好,不过她发现掌心上头有一条黑线,搞不清楚自个儿是在什么时候弄脏的。
“醒了吗?小姑娘。”自外头奔人的是盛装打扮笑嘻嘻的蓝芽。
猛一见着她,宁宁下意识捂住脸颊.生怕好端端又招来一巴掌。
蓝芽不在意地去牵她的手,“别担心,今天是咱们几个族群共同的节日,火把节!好日子不动手打人的。”她拉起她,”快走吧,热闹快开始了!”
白族人的情绪性格是直接的,在确定宁宁井非情敌后,她便放一心,并视她为友人。
“我也去?!可我……”一低头,这会儿宁宁才看见自己身上衣服已被换掉,穿上他们服饰,看起来俨如一个白族姑娘。
蓝芽仍旧甜笑着,不由分说,拉起她就往外跑,一路上,她告诉宁宁每当这节日时,他们族人总要举行各种游乐,入夜后点燃火把奔驰林间,饮酒歌舞,在石林中举行斗牛、掉跤和各种活动,此外,最重要的……
她拉长语气,眨眨跟,这个节日也是让青年男女寻找伴侣,订下白头之盟的最好时机。”
既是如此,宁宁心想,蓝芽已有意中人,应该不用参加,而她……更是没有这个兴趣,她没想要留在这里嫁人,老死异乡!虽然云行止是个坏胚,连未婚妻都有了还来招惹她,她却还是忘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