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菱菱姐妹!”方神父看着隔着一层白纱的新娘子朗声问着相同的问题,“你愿意与现在立于你身边的这位周子鑫兄弟共偕白首,誓约在人生旅途上相互扶持,不弃不离,祸福与共,彼此忠诚,相互关怀,即使在他生病、年老、贫苦时亦不离弃,直至生命终结之时吗?”
“我……”菱菱的话悬在空中,所有人的心都随着她的语气高悬,后方的纪毅刚猛擦汗,这丫头!不过是“我愿意”三个字需要想这么久吗?
“我……”菱菱望着方神父问道,“我有问题要问,神父,在上帝面前是不是不能说谎?”
“那当然!”这会儿连方神父都想擦汗了,主持了十几二十年的婚礼,从未遇过新娘子不按脚本说出“我愿意”的事情,新娘子不说,接下来的典礼该怎么进行?
不需方神父操心,菱菱接过主导权,她掀开面纱将一脸错愕的周子鑫转过身来,“子鑫,就因为你对我太好让我不能误你一辈子,现在,在上帝面前、在神父面前、在所有亲友面前,你要说实话。”
“菱菱,我不懂……”周子鑫不明白她的意思,轮到他猛拭汗了。
“你诚实说,”菱菱认真地看着周子鑫,一点儿也.不像个新娘子,倒像个寻求告解的牧师,“若非你对我的脚伤始终有着歉意,你还会坚持要娶我吗?”
“你在说什么呀!菱菱,我当然是因为爱你才要娶你的。”
“在上帝面前是不可以撒谎的,所以我才硬要选在这个时候问清楚,”菱菱摇摇头,“你也许真的喜欢过我,但存在于我们之间的感觉本来就无关情爱,只是一种彼此依存的习惯,所以当依依出现时,你才骤然惊觉这其中的差异。
“那日我人在台东你突然打电话来求婚,其实是为了怕伤害我而急着要斩断你们之间的情愫才会做出这么仓卒的决定,你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依然当你是惟一’!
“这句话我始终弄不清楚,却在方才见着你和依依对视时的眼神时才恍然大悟,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情,为了弥补过失而赔上一辈子,对你对我都不是好事,对依依更不公平!尤其,”菱菱轻叹口气,“尤其我竟然蠢到死求活求硬央着依依来当我的伴娘!”
依依泪眼婆娑,咬咬唇转身想遁逃,却让菱菱擒着手不放。
“依依,别走,我这个小笨蛋好歹还是做对了一件事情硬将你拉到这里,否则我真的会懵懵懂懂地嫁给子鑫,他怕伤害到我,我也怕伤害到他,我们不过是一对于着蠢事的笨蛋罢了!”
依依挣着手固执地想要离去,蓦然,始终沉默着的周子鑫出了声音,“菱菱!你说得对,我是个笨蛋!更是个懦夫!”他伸手捉紧依依,“依依,对不起!我甚至没有菱菱的勇气,我爱你!”
依依啜泣出声,菱菱咯咯笑着白头顶扯下婚纱往依依头顶冠下,“方才美容师傅说的话我也学到了,现在换我来当你的伴娘吧!反正人证物证都全了,”菱菱笑着扫视过坐满一屋子,现正目瞪口呆的宾客亲友,新娘子要把新郎让给伴娘,实在是千古奇闻,“依依无父无母,方便得很,你们就趁今天的机会请方神父福证了吧!”
“菱菱!不能这个样子!”依依闪躲,“这是属于你的幸福,我无权掠夺!”
“不是掠夺,”菱菱可不依她,硬是帮她按妥了新娘头纱,“你是在帮我的忙,我和子鑫若真的这样糊里糊涂决定了一辈子,后头的问题才更棘手,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菱菱轻笑,“子鑫还是我一辈子的哥儿们,日后若我遇着了任何问题、受了任何委屈,即使是夜半三更,我都可以找他诉苦寻求帮助的。”
菱菱踮高脚尖在周子鑫颊上送上吻,灿笑着,“新郎倌,你同意吗?”
周子鑫注视着菱菱,眼中泛起雾气,“菱菱,我曾说你是我的惟一绝非戏言,这种惟一也许诚如你所言无关情爱,但不论能否与你做成夫妻,任何时候,你对我提出的要求都将会被我放在心头,这种感情并不全为了对你的歉疚。”
“菱菱,谢谢你的成全,真的!”
“我没这么伟大,子鑫,我……”菱菱搔搔头,吐吐舌头有些羞赧,“有件事儿,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今天趁着这个向大家告解的机会……”
站在后方的纪毅刚和台上的方神父一起冒汗,这丫头在说什么,今天是结婚典礼,她以为是告解大会吗?方才的事情已经够匪夷所思,让他在亲友们间当成笑话传遍,这丫头还有什么更惊人的事情要告白?
采思的爸爸沐石涛掩着脸在旁边闷着,不敢笑出声,实在是怕伤了亲家的面子,当年他为了采思先斩后奏的婚事差点儿没气得脑溢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纪颐伦未经他同意娶走他的宝贝女儿,现在相较起,他的际遇似乎要比纪毅刚幸运多了。
“我,嗯,我爱上了别人,嗯,也许不是突然爱上,只是我以前不清楚,那个人,你也很熟,我不是有意要瞒你的,只是,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向来口才便好的菱菱竟结巴了起来,“是我迷糊,将视为哥儿们的男人当成了男朋友,而真正喜欢的男人却误认为哥儿仃,。 ”
“菱菱!”周子鑫皱眉,“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来说吧!菱菱!”一直站在一旁噙着笑恍若置身事外的伴郎沐玄思终于开了腔,他伸手将菱菱揽人怀中,众目睽睽下他亲吻了她,像是奖赏她的诚实,又像是当众宜示他的所有权。
“我爱菱菱!菱菱也爱我!我一直在等她承认这个事实。”他浅笑拨弄着菱菱垂落的发丝,方才在人前侃侃而谈的菱菱到他怀里倒像只乖巧柔顺的小猫咪,或者,更像只小狐狸?
沐玄思对着子鑫一脸诚挚,“谢谢你的成全!”
“咚”一声,纪妈妈往后一仰昏厥在纪颐伦怀里,她再也受不了了,菱菱这丫头在搞什么鬼?她和玄思?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玄思小菱菱三岁,他真能照顾菱菱妥当吗?她怎能放心将女儿交给他?
沐爸爸与沐妈妈一身冷汗,他们万万没想到今天这幕戏他们会由配角的父母骤然升格为主角的爸妈,他们看着独子在人前用力揽着那可能会是他们未来儿媳妇的女孩,努力消化这个事实。
菱菱不是不好,只是这一切实在太过突然。
他们俩向来只是哥儿们的,不是吗?
采思努力压了压肚子,这场闹剧看得她肚子好疼,别是孩子要提前来报到了吧?
范依暖傻了眼,谁当新娘都成,究竟有没有捧花可以抢?
玛利亚立起身来拍手叫好,甚至感动得落了泪,小姐配玄思少爷,天下还有比这更耀眼的绝配吗?
纪婕完全不顾众人缄默,挣落父亲怀中灿笑在众人面前跃身拍手,“我早说了,古古是新娘子,久久是新郎,谁叫你们不信我!”
第十章
塞纳河水轻轻鸣唱着属于它的歌曲,河畔多的是席地而坐的情侣或带着孩子出游的年轻父母,还有些是上了年纪的老先生、老太太,他们紧紧握着彼此的手搀扶着踱行在高高低低略有起伏的河滨地。
老人家脸上是斑驳灰白的皱纹与斑点,眼神透着历经沧桑的智能,彼此相视而笑时,绽露出的是浓浓的情意与关怀。
她突然明白了“情深缱绻”。
当她年华老去、当她面对生死关口、当她必须和这个世界告别,谁会是牵挂在她心头最重要的人呢?
法国是个浪漫的国家,以菱菱东方人的面孔加上完美的身材,在这儿有时在餐馆有时只是出门办事,她都会遇上意欲攀谈的陌生男子,为了减少困扰,她现在连散步都宁可推个娃娃车,看着七个月大已会咯咯笑的小纪桓,比看见那些高鼻子蓝眼睛的男人要来得有趣。
菱菱将娃娃车停妥,坐在草地上将娃娃抱出放在腿上嬉戏,两姑侄的笑声在河畔漾起,都是孩子似的纯真稚气。
日子过得真快,小纪桓都七个月了,换言之,再一个月她来法国就要一年了,刑期将满!
但她已经没有初来时的愤怒与不安,她似乎已然习惯这样恬适的思念生活,她还记得刚来这儿时,她曾是如何发狂地思念着玄思,有时候,她甚至以为她会因为思念而死去。
是采思的话让她忍下偷渡回T省的冲动。采思嗓音幽幽柔柔,“菱菱,就因为别人的不信任,你们愈要以实际行动来证明你们的情爱经得起考验,而不是像几位老人家所说的纯属孩子们的游戏。”
“可是……”菱菱起了迟疑,“我从不相信长距离的爱情,更何况,依玄思的性子……”
采思失笑,“如果连你都对玄思没信心,那又怎能叫你妈妈安心将她的宝贝女儿交付给他?”
“一年可长可短,端看个人心思,你若当是在受难就会渡日如年,你若当成是一段沉淀彼此感情、思索未来的过程,那么其实一年相当短促。”
在那场与周子鑫的婚礼上,最终方神父重新接掌主导权,不过面前的人略微更动了位置,新郎、伴郎不变,伴娘却取代了新娘的位置。
原先台下周妈妈有意见,她有点无法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陌生媳妇,周子鑫却在此时首次展现了他少有的坚决。
他要娶依依,一定要娶!他已然让这个他心爱的女子受了不少委屈,他总算接收了菱菱的勇气。
当方神父宣布周子鑫与依依成为正式夫妻后,第一个跳起身来恭喜他们的是菱菱,第一个在台下痛哭失声的却是纪妈妈。
周子鑫是她满意到了极点的好女婿,笃实忠厚,待长辈贴心孝顺,疼老婆顾家庭,有个正当而稳定的收入,又是个未来极有前途的医生,她真不敢相信,她这宝贝女儿竟会拱手将这个好男人送给别人
依子鑫对菱菱的好,不管这一生他最爱的人是不是她,他都肯定会护妥菱菱一辈子衣食无虞。
纪妈妈尝过遇人不淑的苦,所有情情爱爱转眼都是过眼云烟,生活却是现实的,她无法信任玄思,他毕竟小了菱菱三岁,尚无定性,再加上他之前几段情史,在几个老人家印象中尚有个席盼柔时,他竟转身与菱菱谈起姐弟恋?
礼成后一片混乱,周家亲人忙着打探这个新的新娘子究竟何方神圣?周子鑫医院里的小护士忙着回答有关周医生和柳小姐在医院里相识的经过。
“一个砸落的招牌做的媒呢!”几个小护士们眼神泛着梦幻,就像是见证了一场现代灰姑娘的故事一般。
至于纪家这边亲戚则有志一同纷纷找了借口先行离去。
惟一得偿所愿的大概就是范依暖了,当依依扔出捧花时,她窜高身子,在几个女人环伺下抢到了捧花。
回家后,两边老人家达成协议,不是不许玄思和菱菱一起,只是为了证明两个孩子不是一时兴起的游戏,双方父母要求两人分开冷静一年,不见面也不通讯息,如果一年后,感情依旧,就不再阻止他们。
菱菱原是不肯的,她几乎是又吼又叫地被纪颐伦架到机场去。
“我不要去巴黎!”
“为什么?”纪颐伦失笑,“你不是总嚷着想去看塞纳河?”
“现在没兴趣了,不过是条外国的臭水沟罢了,”菱菱吼着,“我现在对北城河比较有兴趣!”
“看了快二十七年不腻吗?”纪颐伦笑,“到外头见识一下对你只有好处。”
“我不要好处!我要玄思!”菱菱改用软功,“大哥,当年你和采思的事情我可是全力支持、全心协助,现在反过来,”她面有凄色,“你不帮我?”
“丫头!”纪颐伦笑着揉揉妹妹的头发,“大哥这就是在帮你,不到法国难道你宁可去衣索匹亚?你们现在爱得火热,分开一下对你们并不是坏事。”
“为什么?”菱菱睁大眼睛控诉,“采思和我同年,现在都快是两个孩子的妈了,就因为玄思比我小三岁吗?”
“问题不在玄思身上,玄思年纪虽轻,思路却很清楚,爸妈担心他没定性,我担心的却是你,丫头,”纪颐伦叹口气,“别拿采思与你相比,你们惟一相同的地方只有年龄,”纪颐伦浅笑,“她自小就清楚要的是什么,而你呢?你真能确定心思已定,不会再起变更?”
“你小时候到处去捡些猫猫狗狗乌龟等回来,甚至还跟人家要了一对老鼠回来饲养,它们的下场几乎都是让你母亲在养大后转送给别人,只因为你的注意力已然转移。”
“玄思不是猫猫狗狗!”菱菱轻吼。
“就因为玄思不是猫猫狗狗,我才宁可你先冷静一阵子,是你的就终究会回到你身边,你和周子鑫走了七年,却在婚礼前夕发现对他的感情无关情爱,那么你又如何肯定你与玄思之间的感情不是纯属情欲?”
就这样,那场闹剧似的婚礼后不久,菱菱来到巴黎,她甚至没和沐玄思道别,她不知道他是如何被安抚住的,她只知道他冷静地接受了安排。
搞什么嘛!菱菱心底有点儿呕,在她险些为他闹家庭革命时,他竟然平静地接受了大人们的安排在台东时,玄思是怎么说的——
“当完兵,我自信是个可以争取自己心爱女子的男人了,那一夜在厨房里再次见到你,才知道这几年里我从未真的在心中放下过你。你始终在我心底,像个幽魂似的,像个妖精似的,我的小狐狸!”
可这时候,该是他全力争取两人情爱自主时,他竟然愿意接受分开一年的安排?
由着他的小狐狸流浪到法国?
到巴黎后,纪颐伦帮菱菱申请到艺术学院做短期进修,学绘画、学美工设计,此外她还在外面的私人学苑里修法文及大提琴,她看过依依在台上拉大提琴的模样,至此人了迷,纪颐伦也由着她,在她陆续放弃了竖琴、二胡、古筝及扬琴后,目前她宣称真正喜欢的是大提琴。
采思在初春时节产下纪桓——一个重达四千克的小男婴,菱菱带着感动看着大哥深情地在医院里揽紧他的爱妻与稚子,那一刻她好想念玄思,想为他生下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菱菱在巴黎的日子是紧凑而忙碌的,除了学画,还得拨出一半以上的时间学语言,她之前的英文底子就不好,现在还得学习更难的法文,刚开始时,她的舌头直打结,幸好她生性活泼开朗,不怕问人、更不怕说错,在课堂上的结结巴巴最后便以吐吐舌头配上深邃梨涡做为了结,老师和同学们都很喜欢和这个T省来的东方女子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