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瞥他一眼,但很快即移开视线,「那是我的后果,我自会承担,不劳你操心。」
握在他掌心里的长发倏遭一扯,被扯至他面前的飞帘避无可避地迎上他的脸庞,他微微瞇细了充满阴鸷的黑瞳,先前的慵懒之姿霎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森冷。
「妳没回答我。」过于温热的气息飞扑在她的面上。
「这是我的私事,我不必告诉你。」飞帘将黛眉一敛,想退后拉开两人过近的距离,与他无所不在的气息,但丝毫不怜香惜玉的他却紧扯着她不放,闪烁的黑眸昭示着他想知道答案的决心。
自小即被高奉在神宫里,养尊处优外更不曾看过何人脸色的飞帘,并不欣赏他这等强迫她的作法,说句老实话,在神宫里,也从没人能命令她做些什么。
紧揪着她的发,将她一寸寸拉近自己,破浪定眼看着那双许久未见的眸子里,所盛满的抗拒与厌恶,他慢条斯理地握住那绺发将它往他的身后拉,逼得受痛的飞帘不得不亲昵地靠至他的身上,与他的身子贴合,她脸蛋蓦然一红,顾不得疼地扬起被铐住的双手,按在他的胸前想阻止他的靠近,在他仍是不肯放开时,她瞥眼看向那柄佩挂在他腰际的短刀,飞快地抽刀出鞘后,在他下意识地退开时,毫不犹豫地扬刀割断那绺沦陷的发。
乌黑的发丝缓缓散落在两人之间,为她的举动,破浪微扬起唇角,在她以刀尖对准他时,他出手如闪电地一扬掌,转眼间那柄短刀即飞离她的眼前,插钉在牢栏外的石墙上。
「妳真有神力?」像是懒得再逗她般,他往后坐了一点,两手撑在身后打量着她。
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的飞帘,看了他许久,怀疑地问。
「你不信神?」在已见识过她的能耐那么多年后,他还问这种问题?
「不信。」她所谓的法力,就像是应天所拥有的巫法般,都是藉由求道或是修炼而来,他不信这世上有神。
「那又何须装上这个?」她冷哼一声,低首看着双腕上的手铐。
「只是应景。」他似笑非笑地应着,目不转睛地瞧着她面上的各种表情变化。
应景?他以为这玩意真能锁住她吗?她环顾了四下一眼,并不想告诉他,别说是这种普通的小牢房,就算是今日他将她关在铜墙铁壁中,只要她想走,任谁也关不住她。
将她看够了后,破浪忽地俯身至她面前,一骨碌地逼她靠在墙上。
「一个小小的海道,值得妳付出生命去捍卫吗?」与他作对多年,他最想问她的就是这句话,「躲在迷海上守着一个也不知能不能成真的神话,你们才能安心吗?」
「你想说什么?」不明他心情起伏的飞帘,靠在墙上深喘了口气后,有些愠恼地蹙紧了眉心。
他冷冷一笑,以指弹了弹她额上的烙印,「我在说,我看不起你们海道的神子。」
这话……好象也有人说过。
她想起来了,那夜观澜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
就在她努力回想着那夜观澜所说的全文时,破浪看着她有些迷惘的表情,顿时在心中有了计较。
他只手转过她的脸庞,「海道的神子吃的、用的是来自哪,妳知道吗?」看样子,这个被奉在神宫里的风神,除了保护海道外,其它之事,恐怕什么也不知。
对于自己的无知,飞帘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很纳闷他话里那股掩不住的唾弃语调。
他直接替她解惑,「那皆来自于你们的海盗先祖,百年前在海上为盗,四处烧杀掳掠人子,横夺而来的大笔财富。」
海盗?
她有些愕然,直觉地想要否认,但蓝色的眸子在他轻视的脸庞上,却找不着半分欺骗的迹象,相反的,她看见了掩不住的愤怒。
「你们是海上的强盗,更是海上的蠹虫,百年前百年后皆然,依旧自私自利得只会强取不肯付出。」掌管东域多年,他最看不过眼海道的就是这点。「要吃,就得耕种、就得为这片大地付出心力,光靠神话能吃得饱吗?既生在人间,就别说你们不愿付出,不然,有本事你们就别食人间烟火!」
才刚醒来,还未将离开海道的种种心事整理好,就得在这情况下接受另一个她未知的过往与现实,脑际有些晕眩的飞帘,似是不想再抵抗什么般地往身后的墙上一靠,半晌,她淡淡地开口。
「去说给海道的神子们听。」
破浪拢紧了两眉,不满地看她又再次合上了双眼,以隔绝外界的纷扰。
她倦累的低喃,「我已经离开那些贪婪的岛屿了。」
第三章
铁造的囚栏朝两旁扭曲弯折成一个圆形,恰巧容得一人通过,在通往地牢顶端的阶梯上,牢外石砌的牢墙开了个大洞,一地的碎石呈放射状地飞散在地丰外头,破浪站在罕里一手勾起那只被弃在地的手铐,发觉他大费周章带回的那个女人,似乎已恢复她原有的活力了。
只是看着这座被破坏得凌乱不堪的地牢,他还是想不出她究竟是如何办到的。
「她人呢?」他将手铐扔给站在身后的力士。
「已离开别业了。」看着手中似被外力扯得扭曲的手铐,力士很后悔当初干嘛不拿破浪推荐他用的另一款,由京城第一刀匠以百钢所铸的手铐。
破浪侧首睨他一眼,「你们没人拦着她?」
「不是不拦,是拦不住。」心中哀叹再哀叹的力士,无辜地高举着两掌,「我想现下去追她的金刚应当也撑不住了。」要不是亲眼见她赤手空拳以风劲将石墙给轰出一个大洞,他哪会冒着被修理的危险去把破浪找来?与那个破坏力强大的女人相比,他情愿找上这个偶尔也会讲道理的破浪。
连个女人也拦不住?破浪冷冷扫了他一眼,随即追出去。
此时就在别业外不远处,再次从天而降的金刚,在又重重一跌之后,顾不了一身的疼,一手按着地面,吁了口气吹开落在眼前的散发后,再次将固执的眼眸紧紧锁在眼前女人的双脚上。
「别再拦着我,我不想杀你。」对于他不屈不挠的毅力,飞帘是很佩服,不过那并不代表她喜欢这种黏人的跟屁虫。
他苦哈哈地晾着笑,「与其遭王爷责怪,我倒觉得妳杀了我会较痛快……」反正横竖都是倒霉,他情愿选择这个虽然很不留情,但看来却赏心悦目的女人,也不要去面对破浪的阴阳怪气。
只想离开此地的飞帘,在他又不死心地站起身上前时,扬起一掌往前一探,自掌心中释出旋风将他给吹卷至其中,两脚被风吹得离地的金刚,已开始在心中不得不信邪,并苦皱着一张脸,认命地被卷入像是漩涡的风中,然后准备在高高飞上天之后,再一次摔得七荤八亲。
疾光掠影在他的眼前闪过,在急速下坠时,赶来此地的破浪见状,即飞快地上前一掌接下正好落下的金刚,掌心扶在体型壮硕的金刚背后,手臂一转,就轻而易举地让金刚两脚安然落地。
头昏眼花得像在打转,金刚忙不迭地捧住脑际,在双眼终于能看清眼前事物后,他登时一怔,一头冷汗地看着近站在面前的破浪。
「王爷,属下……」他的脸色惨白得跟地府里放出来的冤鬼没两样。
「我都看见了。」破浪没那个闲情找他算帐,只是扬扬指示意他退远些,免得再自找罪受。
捞回一条小命的金刚,咽了咽口水,赶紧一骨碌地投奔向那个只敢站得远远旁观的力士。
看着一步步朝她走来的破浪,飞帘承认,她是没料到他竟会亲自追出来,不过,比起那日他高傲的模样,她颇满意他现在一脸阴郁的德行。
一阵寒风拂过破浪的脸颊,发丝在风中不住飘扬的破浪,虽已亲眼所见,却还是很难相信前阵子海上的强风都是由她造成的,他再往前踏一步,迎面而来的微风立即转强。
飞帘侧首轻问:「还是不信神?」
「妳信吗?」他边答边瞧着她的双手,仔细研究起这些风是打哪来的。
「我信,但我不等。」
他玩味地将这字勾留在舌问,「等?」
「我感激你救我一命,但我不能留在这。」不想对他解释内情的飞帘朝他扬起一掌,清楚明白地向他表明去意。
他只是横扫她一眼,「谁说我准许妳离开的?」
「我不需你的允许,况且,你也留不住我。」无惧于他的飞帘露出一抹笑,不认为他与他人有何不同。
站在原地未动的破浪,看着她高傲的姿态,想了想,笑意蓦地跃上他的唇角。
「妳是我的人,我若不愿放,妳哪都别想去。」
「你的人?」微笑消失在飞帘的芳容上,对于他话里的用宇,她有不解,更有着一闪而逝的不安。
他徐徐提醒,「岛上的洞穴,有记忆吗?」
什么记忆?
飞帘眨眨眼,试着回想起他口中所说的洞穴,但脑中却一无所获,只是当她的双眼落在他那因风衣衫微敞的胸口时,她却忆起了一副光滑结实的胸膛,她深吸了口气,这才想起她还未问过他,在他把她带来此地前,他曾对她做了何事。
「你乘人之危?」虽不愿这么想,可照他方才的话,她也只能不情愿地做出这等推测。
破浪耸耸宽肩,「我记得妳并没反对。」
那时人都快死了,怎么反对?没想到他救人之余还不忘采花的飞帘,不禁心生愠恼,不知是该为他救了她一命而感谢他,还是为葬送在他手上的清白而杀了他。
怒视了他好一会后,飞帘忍抑地捺下因他而起伏过剧的气息,忿忿地撇过脸蛋。
「那好,这下我不欠你什么了。」反正她也不想欠这人半分人情。
面带讶色的破浪,在她转身想走时,腾空一跃落至她的面前,不想再多看他一眼的飞帘,索性扬起狂风直袭向他。
「若不让我走,信不信我会毁了你的东域之军?」
剧烈拍击在身上,带着点痛感的风儿,和她恫喝的话语,令破浪浑身泛过一阵久寻不过的酣甜刺激感,他也学她扬高了掌心,以内劲往前一震,轻轻松松地就令她手中的风儿改向。
他一脸自信,「妳不会有那机会。」除了那三个老和他打在一块的同僚外,她可是第四个能让他这么认真的人。
直冲云霄的烟尘,在他的话落后即将他笼罩在其中,风暴之外,四处飞沙走石,让远处有过教训的人,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但愈是施法,飞帘的眉心就锁得愈紧,因为……
「风神?」站在风中一动也未动的破浪,嘲弄地对她挑挑眉,「嗯?」
甚少对人动怒的她,虽知自己身子尚未痊愈,法力还未全回到身上,可她就是对他那张对她摆架的脸庞看不顺眼,尤其是在知道他做过何事后,她发现要是他在她面前再待久一点,她恐怕会不顾他是救命恩人的份上忍不住想杀了他。她二话不说地再加重手中的力道,将两股旋转的风儿朝他靠拢,试图挪动他的双脚,好让他离得远远的,谁知觉得枯等得有些无聊的破浪,在下一刻,竟当着她的面大剌剌地打了个呵欠。
站在远处观战的力士晾着白眼。
「就说他不像人……」有没有搞错,在那种风中不倒也不摇一下?他这回是去岛上练了什么盖世神功不成?
金刚则是满脸的同情,「他一定是呕了很久。」连风神都可以无动于衷,七年来却老是摆不平那个叫夜色的女人,他八成是已经内伤得连作梦都会恨。
已看出胜负的力士一手推着他,「甭替他呕了,去叫应天做一下准备,那女人输定了。」
不想再看她变新把戏的破浪,凭恃着雄浑的内力,安然地走至她的面前,在她欲后退之时一把握住她的双手,并将它们扭至她的身后,接着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看似纤细脆弱有如朵花儿,不堪他一折的女人。
「别碰我。」她使劲想抽回双手,然而他却俯身至她的面前语带双关地问。
「现下才说这话,不嫌太晚了吗?」
她的嫩颊顿时一片绯红,「放手。」
「我听说海道的神女都是住在神宫里的。」他自顾自地靠在她的耳边,以低哑的声音对她呢喃,「从前没人敢像我这般碰妳是吗?」
仿佛那嗓音带有魔力似的,酥麻的感觉沿着她的耳廓,一路滑下她的身躯,她偏过头,想避开他吹拂在她颈上的热气,一阵阵遭束缚的风儿自她掌心中窜出,急急在他俩之间飘摇拍打,破浪低首看了怀中在风里有些站不稳的她,懒懒地伸出一手将她圈拢在他的胸前,另一手则在她手腕缓缓施上一点力道。
黑眸中的色泽加深了些许,「妳不是神,妳只是个女人,再不收敛点,信不信我折断妳的手?」
不容得她质疑的刺骨疼痛,随即自她的掌腕间传来,飞帘忍着疼,顽抗地仰首与他恕目相对。
「我喜欢妳的眼神。」放肆的眸光,像是巡视领地般地在她面上徘徊,感觉四周风势渐小后,他心满意足地抚上她的脸庞。
觉得自己的手像快断了,他却还是不肯松手,飞帘有些没好气地狠狠地瞪着这个不守信诺的男人。
「别急着恨我,在我愿放妳之前,妳还得在我身边待上好一阵子。」修长的指尖轻轻在她唇上点了点,他敛去了笑意回首朝远处扬声一唤,「力士,把东西拿来!」
老早就捧着破浪指定的玩意的力士,见他终于玩够了,叹了口气,慢吞吞地晃至他们的面前,亲自替飞帘再次铐上。
手上泛着银光色泽的手铐,任她再怎么施法也扯弄不开,飞帘瞥了瞥那张自信的脸庞,不满地问。
「又是应景?」
「我喜欢妳的自大。」破浪愉快地低笑,再徐徐向她澄清,「不过,这只是妳的新行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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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新行头还是不管用。
他们似乎太低估她的破坏力了。
以免她再次脱逃,无奈的力士只好祭出原始的老法子,下药、点穴,然后再请破浪择其一,看在她身子未复元的份上,破浪选了点穴,并加派了个人在她身边看着她。
「张开嘴。」手拿着木匙的应天,在碗里舀了一匙粥后,举匙喂向她。
略烫的热粥进口,飞帘再次被烫得皱眉,可浑身动弹不得,只能乖乖坐在床边接受喂食的她,在应天下一匙又喂向她时,她还是选择张口把那些可喂饱她的热粥给咽下。
「除了王爷外,我不曾服侍过任何人。」以木匙搅拌热粥的应天,有些不情愿地向她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