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希望玉珩再多说一字,更不希望破浪把事情闹大,力士在见情况已差不多了后,坐在马背上朝身后的车队扬掌。
「起程!」
坐在地上的玉珩没有动,只是瞬也不瞬地瞪着破浪,在他身后的兵员,在车队已绕过他们继续前进时,个个都不明所以地看着不为所动的玉珩。
自破浪出现起,就与应天一块挤在车窗处偷看的飞帘,在马车行经玉珩的身边时,她瞧见了玉珩脸上悲愤交织的神情,她茫然地放下帘子靠回座内,回想着方才破浪出手的过程。
与他交过手数回,但他皆没认真过,因此她也不知他这个海道口中的东域将军究竟有何能耐,但今日一见,虽明知他只是小试身手而已,她却有种不安的感觉,而这份感觉,她在海道三岛岛主们的身上从未感受到,她怀疑,倘若有天他真的率军攻向海道,三岛岛主恐怕不会是他的对手……
眉心为此深锁的她,在发觉自己在想些什么后,半晌,又自嘲地轻笑。
想这些做什么呢?她都已离开海道了,还替他们担心些什么?
「妳在想什么?」应天看不出她奇怪的表情变化。
她随口诸着,「我在想,对于他对待同僚的方式,很让人印象深刻。」原以为同是帝国人,他们情谊应该会好些,没想到这男人就算是同僚也照样不给人颜面。
应天反感地皱着眉,「不要拿那些人与王爷相提并论。」
她有些意外地瞧着应天写满不屑的脸庞,再回想起每当破浪出现在应天面前,应天就会一反常态的模样,半晌,她得到了一个推论。
「妳似乎……把他当神看?」同时,也很迷恋他吧?只是这句话她并不想问出口。
应天一脸理所当然,「有何不对?」
「我记得他是个不信神的人。」她轻声笑着,此时底下的车轮似辗过了石子,车身一震,令她不适地换了个姿势。
「但我信,因我知道他能有今日,他是下了多大的努力。」应天说着说着又在她俩间拉起了种族的界线,「这些年来,王爷在东域所做之事,你们这些海道的神子是不会懂的。」
她是不懂,也不想懂太多。
在上了岸,接触到人子起,她心中的海道就渐渐变了样,像是要刻意改变她的观念似的,以往被海道压在底下看不见的不堪,都遭破浪一一掀起要她去看,那些她不想知道的事,已多到她几乎不想去承认,光是海道之事就已让她有种逃避的念头了,更何况是中土或是人子之事?她的心并不空旷,无法在短时间内再去容纳更多的现实,更无法去了解那个执意要带她走的男人。
她只想空着一颗脑袋,什么都不必去想去思考,而这样,或许她就不会再因此而感到心痛或是难过。
一道挺拔的身影驰近马车的车门,飞帘侧首看着那道映在车窗上的影子,在不断摇动的车子里,她突然觉得那道影子的主人变得好高大魁梧,而只能待在车里的她,与他相比则显得很渺小,她的目光隔着车帘勾勒出她所见的每一寸,试着去忘却他背后的那些身分,张大了眼仔细地看他,在凝视他许久后,她缓缓意识到,他除了曾是个敌人外,他也是个男人。
一个曾与她肌肤相亲,又不肯放开她的男人……
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般,隔着他俩的车帘遭他掀起,正巧与他四目相对的飞帘一愕,忙不迭地转过头不看他,破浪若有所思地看了她的反应一会,朝骑在他身侧的金刚弹弹指,在金刚上前后,他在金刚耳畔吩咐了几句,金刚立即策马至最前头去与力士商量,而他,则是侧着身子一把拉开车门,在飞帘还弄不清他要做什么时,飞快地探手向她将她给拖上马。
这辈于头一回乘马车,也是首次骑马的飞帘,一阵天旋地转后,好不容易看清了自己身在何处,以及她离地的高度有多高后,霎时面色苍白地紧捉住他的衣襟。
看她一副活像随时都会被摔下马的恐惧神情,破浪莞尔地问。
「妳不会骑马?」真难得向来软硬都不吃的她也会有弱点。
「神宫里用不着马匹……」她颤抖地把手伸向一旁仍开着的车门,「我、我要和应天在一块……」
破浪淡淡扫了应天一眼,明白他想做什么的应天,随即识相地将车门关起,并轻声吩咐前头的马夫先走。
「应天……」飞帘没想到应天竟就这样弃她不顾。
手中缰绳一扯,将马儿调离小道后,破浪带着她改驰向一旁无铺山道的小山,且还刻意地不伸手去扶坐在他前头的飞帘,被吓得花容失色的飞帘,只能埋首在他的胸前紧抱住他的胸膛不放,而很高兴她主动投怀送抱的破浪,则是悠哉地控制着马儿,缓缓在遍铺了早霜的林子里往高处爬。
口鼻中充斥的,除了林间冬日的萧索气息外,就全是他的气味,避不开,也挥之不去,飞帘不知此刻令她心跳加速的,是身下的马儿还是这片胸膛的主人,虽然她知道这种过于亲近的姿态不妥,但她就是不争气地不敢轻易放开他,在震动的马势中不敢乱动的她,在他愈往山上走时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他低首看她一眼,自身后拉来大氅覆在她的背后,她在他怀中怔了怔,无言地被他困在他所筑起的小小天地间。
过了许久,林间的静谧远处,除了马蹄声外,呼啸的风声自她的头顶处传来,在破浪终于停下马时,她狐疑地伸指拨开身上的大氅,透过他拢住她的双臂看向外头。
数座小山就在他们的下方,远处绵延的山峦则势高似要入天,一些远自迷海海面上吹来的风儿在越过它们后,飞奔了老远才抵达她的面上。嗅着几不可闻的海潮味,飞帘怔看着远处在山峦问,仅见得着片点的蓝色大海。
她已经离海道很遥远了……
在很久以前,好象是她仍小的时候吧,她曾有过想要离开迷海,到外界去看一看的念头,可在她长大后,她就渐渐遗忘了这回事,加诸在她身上的责任与身分,也让她没空再想起那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念头,而在那夜跳下迷海时,她也没想过她能因此而真正离开海道,她只以为她定会葬身在迷海里,谁知道,她却在那夜被他给救起,并以另一种不自由的方式离开海道。
从这看着她以往总觉得广阔无边,可现下却仅有一小角可见的迷海,她有种很不真实的则则,那蓝色的小小海泽,像个蓝色的梦一样,就这么被上天置在山峦顶上一隅,诱惑着人们前去,可前去的人们不会知道,这么一去,或许将会成海盗眼中的飞蛾,又或许会成了海上的幸运儿……
「看够了?」任她看了一会后,破浪的声音自她的顶上传来。
她没出声,只是静静凝视着远方不动。
「看够了?」任她看了一会后,破浪的声音自她的顶上传来。
她没出声,只是静静凝视着远方不动。
「就算妳犹有眷恋,我也不会让妳回去的。」他将一手移至她的腰间环住,像在佐证他的话。
「我说过,我不会再回去了。」她淡淡说着。
聆听着她寂寂的语调,破浪将身子往后坐了些,抬起她的下颔看着她那双无处可归的眼眸。
「既然不再回去,那就跟我走。」
飞帘眨了眨眼,看不出此时神色正经的他在想什么。
「我为什么要跟着你?」这段日子来,任她想破头,她就是不知他留着她做什么,她更不知道他到底要她当个什么样的凡人。
「妳没得选。」他以指轻轻摩挲着她细嫩的下颔,「谁教妳一开始就不要我走?」
「什么?」她有说过这种话?
「那晚,妳对我说不要走。」他低声说着,指尖下传来的绝佳触感,令他的手与眼一般,忍不住在她面上流连不走。
她意外地望着他,「就这样?」就只是因为她说了这句话,所以他便把她给留在身边?
「跟我走,我会给妳一个不同的未来。」像要迷惑她般,勾人心弦的俊容上,出现了令人难以抗拒的笑意。
在那一瞬间,深陷在他嗓音里的飞帘,承认自己因他的提议,而有了想照他的话一试的念头,带点兴奋与刺激的感觉,加快了她心跳的速度,跃跃欲试的她有点想知道,一脸自信的他,能给她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未来,但当山顶的冷风抚过她的面颊时,她又自他那似蜘蛛想要捕获猎物,而刻意构筑的蛛网里走了出来。
「我的未来不用你给。」她深吸了口气,试图振作起精神。
「但我非给妳不可。」他的语气里没有让步。
「你说过,在你愿放我之前,我还得在你身边待上一阵子。」飞帘有些头疼地抚着额,「一阵子到底是多久?你何时才愿放了我?」干脆给她一个时限好了,也省得她在那边猜到底还要多久。
破浪顿了顿,「你说呢?」
「你该不会是根本就没有打算要放我走吧?」她先往最坏的那个方向猜。
掳获的笑意登时跃上他的唇角,在她犹有不解时,他愉快地应允。
「就如你所愿。」
飞帘怔愣了一会,在发现上当后忙不迭地想改口。
「我并不是——」
破浪一手掩上她的唇,阻止了她接下来欲出口的话语,在她想拉下他的手时,他不语地对她摇摇头,以眼神示意她别再多说一句,她盯着他那充满威胁性的眸子,直视了许久,还是在其中找不到任何转圜的余地时,她没好气地放下手,如他所愿不与他在这话题上又惹毛彼此。
调整了她的坐姿,并将她按靠在胸前后,破浪调过马匹下山,往另一处被薄雪覆盖住的密林走。感觉自己正一步步更加远离海道的飞帘,虽想回头再看一眼,但他却不让,在他加快了马匹的速度时,她闭上眼,用力抱紧他的胸膛。
在规律的马蹄声中,破浪隐约地听见了自他胸口传来,那句充满迷惑的低喃。
「告诉我,你捍卫的是什么?」
「陛下,与他的百姓。」他放慢了马儿的速度,顺势把问题扔回她的身上,「妳捍卫的是什么?」
侧脸靠在他胸前的飞帘,脑海里晃过了一张张人们的脸庞,可是在那曾经让她不惜一切的人们中,她却找不到一张可以令她重回以往生活,和继续以风神身分努力下去的脸庞。
她有些心酸地想着,站在这个问题前,他可以回答得毫不犹豫,而她呢?她不堪地发现,她所拥有过的一切,竟是她不得不离去的原因,那些她曾以为她将会忠诚地坚守的信念,其实只是一场迷海上的梦境而已。
「我自己。」到头来,她所剩下的,也仅是自己罢了。
注意到了她的语调有些哽咽,搁在她腰际上的大掌,将她更往他压近了些,并徐徐轻抚着她的背脊。
「比起我的,妳的简单多了。」
难得温柔的慰藉,像是几颗投进心湖里的石子,悄悄地点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抬首看着他脸上刚毅的线条,飞帘不禁有些动摇,她忙想回首往后看那片蓝色的海洋,以坚定自己的意念下被他拉着走时,他一手掩住她的眼,令她的眼前一片漆黑,再也看不到,身后隔绝在山峦那一端约每牵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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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浪位于东域的别业,在飞帘眼里,与她所居的神宫并没什么两样,同样都是美丽的牢笼,同样在夜半时,都有着亮得令人觉得刺眼的月光。
自破浪亲自将她带回别业后,她被安顿得很好,只是暗地里有许多人躲在远处看着她,对于那一道道像针扎在背后的视线,她尽量做到不让自己有感觉,因她明白那些人在想些什么,他们都不能理解,为什么破浪不但不杀她还将她带来此地,并要他们去伺候个海道的神子。
可能是因前阵子她所造成的海啸与她的离开,使得海道与六器皆元气大伤,而破浪所蒙受的损失也不少,因此在帝国重新将船舰造好之前,敌我两方皆无动静,而特意返回东域避冬的破浪,在什么都不必做的情况下,空闲的时间也多了起来。
就在几日前,破浪二话不说地闯进她的房内,将她给拉了出去,把她抱上马背,带着她去巡视他所拥有的东域,拒绝也无用的飞帘,在马背上如坐针毡,并不是因为她惧马,而是人们看向她的目光,她忍不住想躲,但身后的他偏偏就是不让她躲。
他说,他要她看清楚人子们是怎么在这片大地上生活的。
在他别业附近的大城内逛了一日后,在天际飘起雪花时,破浪大方拉着她进酒馆避雪,无视于一室的哗然包下了二楼所有的雅房,吩咐不许有人来打扰后,破浪将她置在楼上雅房的窗边,让她看着底下来来往往的人们,而他则是坐在小几旁饮着一壶温热的酒。
静静凝视着她的侧脸许久,破浪发现她的目光根本就不在下头的人们身上,而她近来总是不言不语将自己关锁在一个天地中的模样,也令他有点反感,因那感觉,仿佛他并不存在似的。
「喝点酒暖身。」破浪将她拉离窗前,把她安置在他身畔的软垫上。
「我不会喝。」她低首看着搁在她面前的酒杯。
他一手撑着下颔看着她,「那就学。」
「我不想学。」不接受命令的她,把酒杯推回他的面前,他却按住她的手。
「我不介意喂妳喝。」邪恶的笑意挂在他的唇畔,他的指尖缓缓滑过她手背上细致的肌肤。
她不解地皱眉,「怎么喂?」
不介意为她做示范的破浪,仰首饮尽杯中酒,再朝她勾勾手指,在她不明所以地凑上前时,他立即将唇悬在她的唇前,当不明白他所说的喂是怎么回事后,飞帘红透了秀脸,赶紧抢回自己的酒杯,赶在他赴诸行动前,也学他灌下一杯。
随着下喉的美酒,灼热的感觉一路下了腹,尝不出什么美酒个中滋味的她,只觉得这酒用来暖身很适用,破浪再替她倒了一杯,噙着笑意鼓励她再饮一杯,她看着神情和姿态都极为放松的他,看得出他的心情似乎因此而很好。
喝过一回后,觉得此物也不是那么讨人厌的飞帘,再次拿起酒杯将它凑向唇边,破浪凝视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啜饮的模样,和她逐渐因酒力而微绯的脸庞,他将视线落在她搁放在桌上的小手上,他伸出一掌,将掌心移至她的掌臂上头,再翻过她手心,缓缓与她的交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