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罗、快罗,我赶时问呢!大老板。」转转眼睛,她把话题拉回安全等距。
「你的手艺好得没话说,要不要开家餐馆,保证生意兴隆。」
「我干嘛那麽辛苦,日子轻轻松松过不好,把自己关在小小的一方厨房卖命,划不来。」
「绘蓝,有件事情跟你谈。」黎儇突然想起一件事,放下筷子,他正视她。
「说吧!我洗耳恭听。」面对他,这张脸、这个神态,是她朝朝暮暮思念。
「我没有给过你生活费用,不管我们是不是真正夫妻,这笔钱是我该付的。」
绘蓝摇头微笑,要不是太了解他,她会误会他爱上自己,要负起身为丈夫的责任。「不用,我们只是朋友,没道理要你付费。若你打算成为我的丈夫,那麽我可能会跟你要求的更多更多了,除了生活费之外。」她弦外有音。
「你没有在工作。」他道出实情。
「我父亲留了一笔钱给我,还有一些股票,严格来讲我是个小富婆,说不定将来我还有遗产可以留给扬扬。」
「年纪轻轻就在想遗产,你未免太多虑。」他用手指推推她的笨脑袋,她喜欢他这个接近亲昵的动作。
「是啊!多想无益,说不定哪天没准备,突然间死掉,扬扬的遗产就要被美国政府充公了。」想?只能是空想,变化不成真实,他在她心头想过五年,到头来,他们之间仍是一场空。
「你没有亲人?」
「没有,祖父祖母、外公外婆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小时候,有个会算命的阿姨说我命中带煞,不但会克死长辈,自己也活不过三十岁。
宠我的父母对这种话嗤之以鼻,他们斥它为迷信,可是十八岁,母亲去世,我曾在夜里听父亲自问『小蓝是真的命中带煞吗?』我明白,连他自己都不再确定,只不过他太宠我,舍不得我伤心。这些疑问,他从未在我面前提起。」
「他是个好父亲,其实我对秋叔叔有印象,小时候他常把我架在脖子上,绕著客厅到处跑,秋妈妈就追著他,要他小心别把我摔著了。」
「我爸爸和妈妈非常相爱,他们谁也不能没有谁,妈妈去世後,爸爸退出公司行政,精神一天比一天萎靡,他的白头发冒得好快,皱纹增加得连我都害怕。我眼睁睁看著他衰弱、看他死亡。
办完後事後,我彻头彻尾相信算命阿姨的话是真的,不是迷信,我的命太差,不管多尽心力部活不过三十岁。既然如此,我想算了吧!死掉就死掉,不怕的。於是我终日沉溺在悲伤中,总想著自己就快死亡……」
「这种想法不对,命和运都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只要想活,死神带不走谁的。」
「当时黎妈妈就是这样告诉我,她和黎爸爸整整陪我两个月,想打消我的蠢念头,然後你出现了,我对你一见锺情。
为了爱你,燃起生机,我告诉自己,要活得尽责才有权爱你。记不记得那夜,你风尘仆仆来敲我家大门,你很疲惫但神态却是自信、认真,是你的认真鼓舞了我。」
「我不知道,对於你,我的存在有这麽大的意义。」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麽要嫁给你?以你的标准来说,我们只是陌生人。」
「我是一个很有价值的单身汉。」
「为了价值结婚?我做不到。我结婚是为了我的爱情,虽然这种想法单纯得近乎无知,不过,你别担心,现在我懂了,婚姻光是靠一个人的爱情是无法建构成功的,它必须两情相悦,必须要两个人有共同的目标。
你和季昀姊有共同目标,你有她的依赖,现在欠缺的只是她的爱,加加油,等她一爱上你,我们马上签字离婚。」一退再退,她的舞台越来越小,小得快要无立足之地。
「绘蓝,你是一个很好的女人。」走近,他抚上她清瘦脸庞。他记得刚嫁给他时,她圆圆的脸说有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可是你不爱我。」她接下他的话。「季昀姊也是个好女人,而且你爱她,所以局面已定,我真不明白自己还在ㄍㄧㄥ什麽,为什麽非要到最後关头才肯承认婚姻无效。
可是……你一定不知道,抱著那纸结婚证书,我才能心安气定,才能安稳入睡,哪一天,它被宣布无效了,我……我会失落茫然。」只是失落茫然吗?不!她说得太轻松。是害怕、是恐惧,是痛不欲生。
「没关系,我不在乎了,你就一直抱著它吧!」一冲动,他伸出手,把绘蓝拥进怀中。
恋上这个怀抱,她不想离开,可是,一流连,她的心就不断沉沦,忘记他们只是朋友、忘记要谨守分际,然後过度膨胀的想像力又要弹跳出来,欺骗她的知觉,告诉她,他对她也有了一分情愫。
揉揉眼睛,敛起情绪,说好不让他的心有负担!推开他,她又是一脸笑意。
「这是什麽意思,你不想娶季昀姊罗?」
这个问题,问得他答不上话。
「好男人不应该让同情心过度旺盛,否则欺了女人的真心会万劫不复哦。」话说出口,句句是勉强。
「绘蓝,很抱歉。」
「抱歉什麽?抱歉我不够可爱,让你疼不入心吗?那麽,要说抱歉的人应该是我,我应该好好修正自己的人格性情。」他的抱歉若加上几项化学物质就能转变成爱,她愿倾尽所有来交换。
「问题不在你,在於……」
在於他的心早住进别人?这种事不用再谈,多谈一次多伤一次心,反正结果可以预期,差别的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不说这个,你快吃饭,我这次设计了一套让孩子玩分数的披萨大王,它可以让孩子在切切分分当中,学会分数的组合分解。」转移话题,在他身边的日子已经不多,她要好好把握每个分秒,不要浪费在伤感之中。
一笑,他接受她的好意,回转座位,两人只是朋友。「等我吃完饭再说说,要是这组玩具再让我赚大钱,我就给你旭暲的股份。」
「我要那些做什麽?当壁纸吗?不用,目前我很满意你家的装潢。」见他的饭盒已经空一大半,她转身朝外。「我去帮你冲杯茶,醒醒你的脑子,好专心看我的设计稿。」
凝望著她的背影,她又瘦了。对她,他只能辜负,不能回馈……
☆ ☆ ☆
「你们打算这样一直下去?」坐在地板,陆杰透过昏黄灯光看著绘蓝。
这是他第N次来到黎儇的住所,白从和绘蓝结婚後,黎儇再没踏进这里一步,倒是陆杰成了这里的常客,几次见面,他们无话不谈。
「不然,还能怎样,如果有多一分可能,我都不会放弃,可是……目前状况,大概是我们之间的极限。」一口吞进满杯苦酒,冉次注满玻璃杯,猩红的液体再度向她召唤。
「够了,你已经喝过两杯。」陆杰抽掉她手中的酒。
「两杯了?我的酒量又进步?糟糕,我的意识还很清楚,你不让我喝,我今天晚上要睡不著……」不知几时起,她迷上喝酒,只有在微醺当中,她才能安稳入梦,不会一夜悲泣。在她的梦里有黎儇、有她的爱情…
「照这情形再喝下去,以後没喝足三杯你就要失眠,然後四杯、五杯、六杯,你会成了标准的酒鬼。」陆杰恐吓。
「真变这样,你要辛苦点,下次我酒後驾车被抓,你要带钱去把我保出来。」怎没丝毫醉意,难不成真要她睁眼到天亮?
「不行不行,再放你这样下去,我良心会受谴责。」他站起身,把她一柜子的酒全倒进马桶。
「不给我喝酒,那你得去帮我买安眠药。」绘蓝耍赖。
「安你的头!睡不著我来唱催眠曲给你听。」拍拍她的笨脑袋,是不是女人一旦爱上了,就会笨得比猪还严重?
「谢罗!你的歌声会让我恶梦连连。」趴在桌上,她说:「我问过自己,真能和他当一辈子的朋友吗?」
「你能吗?」要真能退而求其次,她的日子会比现在好过吧!
摇头、摇头、再摇头。「我不能的,签下离婚证书,我就要收拾行囊,离开他,离得远远,永远都不要再看到他。」
「真小心眼,你不是在美国长大的?美国人离了婚,都还能保持良好关系?」
「可惜,我的骨头、我的肉、我的皮,全带了中国基因,照规矩,离完婚,就要老死不相往来。」
「你恨他?」她有道理恨他,陆杰想。
摇头、摇头、仍然再摇头,她的头摇得像波浪鼓。「不恨、无法恨,离开他会思念成潮,心会枯竭,可是留在他身边,看著他们一家和乐融融,心会碎,会痛得无以复加。离不离,都是辛苦。」
「这就是你始终不肯留在季家吃早晚饭的原因?不管你们的关系是不是改善、不管黎儇邀了几十次,你都宁愿回到这个小空间,独自品尝寂寞。」
「那里是季昀姊和他的世界,这里才是我和黎儇的天地,只要想起一年前他就住在这里,我踩著他走过的地板、看著他看过的电视、敲打著他使用过的电脑,知道吗?冰箱里还有他留下来的啤酒,一年了,我都没去动过。在这个空间里,我做著他做过的事,很幸福ㄋㄟ!不骗你。」
「这麽幸福的女人还会夜夜不成眠?」他调侃。
「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闺中怨妇有失眠权利。」笑笑,她往後仰躺,头枕在沙发上,他也曾用这个角度看天花板吗?侧侧脸,绘蓝挤破那颗从眼角偷渡出来的泪水。
「不喜欢听我唱歌催你入眠,那我来叙述一件事,包管你听了心情大好。」
「说吧!我在听。」没望向他,她的眼光停留在她和黎儇的婚纱照上,那是他们唯一一张,照片里的黎儇怒容满面。
「昨天,黎儇把我叫进办公室,他提醒我,晚上不要来找你这位单身女子。」
「我不是单身女子,我是已婚妇女。」她很珍惜眼前的身分。黎太太……很好听的三个字,她喜欢!
「是!他就是要我别来打扰你这位『已婚妇女』。他要我记著,到日前为止你还是他的老婆,要我记住朋友妻不可戏。於是,我就跟他吵起来,我说:『绘蓝有交朋友的自由』。他回答:『绘蓝忙了一天,有休息的自由。』听到这里,我口气变差,对他大吼:『我是她在台湾唯一能谈心的朋友。』他竟然比我更大声,说:『我就是她的朋友,有心事她可以找我谈。』」
朋友?他还是认定她是朋友,不管她为他做了多少,他们就只是朋友
「被他一激,我又对他暴跳.『我就是要追她,怎么样!』他居然毫不留情地一掌挥过来,幸好我闪得快,不然我的帅脸就要丑上好几天,逃到门边,拉开门,我挑衅回骂他.『占著茅坑不拉屎!』走到门外,我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秦秘书被我笑得满头雾水,最後索性不理我。」
「不礼貌,把我形容成茅坑,我应该赏你五百,教会你不能污衊女性同胞。」
「看来,他比他自以为的更在乎你,说不定有一天……」陆杰想勾引她的好心情。
「别再给我希望,作心理建设很辛苦的。」阻下他的好意,两个人都沉默。
大家都在等那一天来临,季昀在等一个完整的家庭、扬扬在等一个名正言顺的父亲,他在等一个心爱的妻子,而她……她在等一个伤心的结束……
站起身,她走到二十寸的大型婚纱照前,伸出手,描著他的眼睛、他的眉毛、他不高兴的下垂嘴角。靠在他胸前,她听不见他的心跳。
「告诉我,要怎样你才肯爱我?只要你开口,拚了命我都会为你做到。」
「笨瓜,这种话要到他面前去说,在这里讲他听不到。」
转过身面对陆杰,她刻意装作轻松。「你的立场不坚定,一下子要我表态,一下子又要我放弃,听你的话我会无所适从。」
「因为你的爱让旁观者不能不为你动容,绘蓝,善待你自己。」
她无语。谁不想善待自己,只是她的爱早成洪水猛兽,淹没了她、吞噬了她……
手机响起,陆杰犹豫著要不要接。
「快接,一定是你的新女朋友。」甩甩头,甩去伤心,她换上笑睑。
他耸耸肩,打开手机,几个短言交谈後,绘蓝催促他快去赴约。
「我把你的酒全倒光,又不留下来把你弄睡,明天你会不会带著熊猫眼去跟阿儇告状。」他环上她的肩膀,她笑著把他推出门外。
「放心,我不是这种小人,我才要担心你,要是女朋友跑了,你硬要我以身相许,我才亏大了呢」
「我要是有个像你这麽痴情的女朋友,打死我都不会让她跑掉。」
「快去快去,我不承担莫须有的罪名,下次女朋友又跑掉,别赖到我头上。」关上门,送走陆杰,一屋子的清冷袭来,缩缩肩膀,她有些冷。
打开电视,让热闹的声音在耳膜间充斥,眼睛盯著萤幕。不晓得里面演些什麽,她却哭哭笑笑的,演尽剧中人的心情。
☆ ☆ ☆
星期日,黎儇、季昀和扬扬站在懋承的坟前,一炷清香,点出心头宁静。
「懋承,我们来看你了。扬扬是不是又长大一些?有没有注意到他又胖了?这都是绘蓝的功劳,她好会带孩子,扬扬宁愿跟她也不想黏我。他越长大越像你,一个小小懋承在我眼前提醒著我们的那段恩爱。我好想你、好爱你,几次怨天对我不公平,它夺去你、夺去我的终身幸福,幸好,你一直在我心里,不曾离去,想著你、念著你,我就会满心欢喜。
最近想很多,我不知道把黎儇绑在身边是对是错,总觉得自己太自私,他有权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可是我占尽便宜,把他牢牢系住。你的托付、他的专心,让他不去正视自己的心情,我想他是爱绘蓝的,可是他不肯承认,只因为,他认定自己爱我。
我不懂他、一直都不懂,只觉他像巨人,有他在身边一切事情全部搞定。我是个糊涂虫,连我都搞不清楚要他在身边,是因为我的心接纳了他,还是贪图有他的方便,嫁不嫁他,我的心没有定论,你告诉我,好吗?」季昀对著懋承的照片,心里翻翻涌涌的全是旧时情意。
「爹地,妈咪在做什麽?」扬扬拉拉黎儇的衣服问。
「她在跟爸爸说话,你乖乖不要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