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又一声轻笑:完了,丁德馨,你真的快像花痴了.
山口哲至循著她的眼光望向外头,这咖啡厅的视野极好,屋里两边各装著落地大窗,一头面对著试车场,另一头是对著重重山峦……“这儿真美。”他不禁说出一声赞叹。
“是很美。”丁德馨搅著杯中的冰糖,顺著他的话柔声解释著,“当初父亲就是爱上这儿的风景,才买下这片山坡地开辟成试车场外加员工休憩中心。现在,也成了一些年轻人约会、聊天的场所。”只要专注地看著窗外不要接触他的眼光,心情或许能坦然些。丁德馨还是不敢抬头看他。
“你父亲是个有眼光的商人。”
山口哲至看著她一下温柔、一下沉默,不明白那个病房中喜欢找他碴的小护士,怎么换个身分连性情都跟著换了?
提到他父亲,他突然记起那件萦绕他脑子的事儿。
“嘿,小护士!”一时间他还改不了习惯叫法。“能不能告诉我,丰亚为什么要办那一场赛车比赛?”他念念不忘那一场原先应该会夺魁的比赛,或许拥有新身分的她,能给他一些解释。
“当然是为提升企业形象及带动台湾赛车风潮!”沉默中的丁德馨微微抬头,有些疑惑他怎么突然问这简单问题。
“为什么你没参赛?”接著他问个更奇怪的问题。
“我是个试车员,不是赛车手,没资格参赛。”另一个理由是,她不愿意参加,若得胜了怕落人口实。
“不会吧,我相信依你的技术,绝不会比那天邀来的任何一个车手差。丰亚为什么不派你下场比赛,若得胜了,企业知名度便会提的更高,比任何电视广告效果都还要好。”他脑子里这时也开始计算著,他跟她比赛的得胜百分比。
“不喜欢。”她只给他简单的三个字。
“为什么?”
“奇怪,我怎么有在接受盘问的感觉?”丁德馨慢慢地从刚才的遐思中恢复正常。
从山口哲至的语气中,她嗅出一种不寻常的味道。
“请你别误会,我只是想弄清楚一些事情。”仿佛了解自己的语气有点失常,山口
哲至换个口吻解释著。
“什么事情?”
“意外背后的真相!你想丰亚会不会因为要制造新闻性话题,而自编自导这场意外?”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你说什么?!”丁德馨霍然站起身。“这太荒谬了,山口先生!丰亚怎么有可能拿十几名车手的性命去开玩笑!我希望你收回这种假设,万一被媒体发现你这种说法,那对丰亚的杀伤力,绝对比赛车意外和最近几件官司来的大。”
“你稍安勿躁,听我讲完。”山口哲至慌忙地按下她肩。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快打起来了。
“听完你骇人听闻的假设,我怎能稍安勿躁!如果换我说,青森以谋害客户谋取保险金,你能稍安勿躁吗?”丁德馨的语气透著愤怒。
“对不起,我道歉,我的确太急了些。那么,请你告诉我,以一个职业车手的角度,难道你不觉得这次意外有点问题……”他没想到这小护士的反应会这般激动。
“这……没错,我是觉得有点蹊跷,但是,决不会像你一样,想到犯罪那一层。我只是单纯感觉,肇事的车手不应该会有这种非专业的判断。”
“瞧!你的想法跟我一样。”
“喂!我不希望再听到中伤丰亚的谣言。”这时,她的表情露著前所未有的严肃。
“好,我们换个话题……”山口哲至双手举出投降的手势,安抚她的情绪。
“你想,那名车手为什么要那么早切入?”
“我怎么知道,山口哲至!”丁德馨见他依旧绕著原话题,气呼呼地连名带姓大叫。
“你胆敢再说一次那个假设,我一定不饶你。”这人难道还嫌丰亚最近招惹的风波不够吗?
“嘿……别气……别气。”山口哲至真的很想谈清楚这件事,但见她这种吃人的模样,原先想好的下半段问话,一时间竟全忘了。
丁德馨哪理他,原本浮躁不安的心情,正好利用机会发泄出来,张脸鼓得像牛皮鼓。
☆☆☆
看来,今天可怕的火爆气流,不只吹向楼上的咖啡厅,楼下办公室现在也刮起了一阵风暴——丁仲严铁青著脸、不可置信地瞪著眼前女人,不相信刚刚听到的条件。
“北川小姐,能不能再请你解释一次!”他的语气比一座冰山还冷。
“我想我的意思你应该再明白不过了,我希望在我们未签约之前让你了解,我决不赞成未来的合作车厂生产赛车车种。”
“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赛车是企业占领市场的代言人,制造赛车车种有什么不好?”
她竟在最后关头才提出这条件,摆明就是要他好看。谁不知道丰亚近几年努力地朝国际路线迈进,就是籍由参加国际赛车赛此一捷径。新的车厂一定也会循著旧例走。
“不好!危险而且浪费生命!”北川雅子简短有力提出理由。
“那不叫危险!那是刺激!”丁仲严差点脑溢血。“这是世界潮流,是车厂吸引消费者的方法。”
“那是车厂的行销手法错误。”不同丁仲严说的面红耳赤,北川雅子还是一脸优雅温和。“我的车厂不需要这种耸动的玩意儿来打知名度。”
“你是因为前些日子的赛车意外?”丁仲严有些气恼她,竟然能像没事人一样跟他争论,那张原本娇艳的脸庞依旧动人,丝毫不受他的怒目相向影响,这女人真是太与众不同。
“那是其一……”北川雅子拢拢长发,漂亮的脸孔露出难得的威仪,“今天的新车厂我占有百份之五十一的股份,我希望你能照我的经营理念走。”
“老天!那请教你,世界各大车厂有哪家不生产赛车款的。”他不敢相信会有这样不顺应潮流的老板。
“有,劳斯莱斯!”她答得倒迅速。
“那……那是特例。”丁仲严真被她打败。
“反正我不希望我的车厂增加这种危险,当然,也希望我的车厂本身的形象跟劳斯莱斯一样。”
“北川小姐。”丁仲严突然像泄了气般坐回位子,语气透著无奈。“我不会因为要得到你的签字便说些你喜欢听,或做些你高兴的蒙混过关,现在我郑重向你表示,我无法答应这项要求。”
“你会的!”北川雅子面带笑容自信著。“我当然也不希望你为了迎合我蒙骗过关。
再说,我握有超强的房车市场销售手法,不需要籍由赛车帮我打响通路。”
“你……”一句“妇人之见”硬生生梗在喉间不敢吼出来。
丁仲严快气疯了,本以为今天可以确定签约日期,没想到却是这种局面。
“你是认真的?”他用那双鹰眼般的黑眸迎上她,不明白一个外表如此柔弱的女孩,谈起生意来竟然这样强悍。他发现这几天心情异常的波动又浮了上来。
“是的!我要我的车厂在亚洲甚至全球的地位凌越劳斯莱斯,当然,在我眼里,这个目标根本毋需利用什么国际赛车比赛就能达成。”她的表情在说这话时,是那么自傲、不容反驳。
丁仲严呆了,他怔然看著眼前的女人——这女人不是在唬他,她这次是来真的,一向自负商场上手段凌厉的他不禁词穷。
“仲严兄,你考虑看看,我们再续谈签约计划。”她甜甜地抛给他一个结论。不管外头对丰亚谣传的风风雨雨,她只坚持这个出自她手的车厂必须接受这个坚持。
“……”丁仲严发现自己像已慑服在她这份傲气之下……
第五章
在二楼,那两位刚刚差点掀桌的男女,经过半刻的怒目对望后,现在总算稍微恢复平静。
“那……我可不可以请问你,为什么会是名试车手?”山口哲至决定将那会引起火爆场面的问题先放在心中,改换个让他也十分感兴趣的话题。
看样子,关于赛车意外这个问题,在她身上恐怕找不到任何答案,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她也觉得那名车手犯这项错误很不寻常,那么问题应该就在那个车手身上,他得要言一再仔细查查……“很难想像,像你年纪这样轻、这样柔弱的女孩会是试车手?这与你另一个角色截然不同。”
“是不同,但不冲突……”听他总算改变话题,丁德馨稍露满意笑容,却没把握自己现在的心情能解释他那些忖度揣测。意外发生那几天,自己不也十分纳闷吗?不过,他那种想法也真是太令人吃惊了,这男人可能犯罪小说看太多。
“不冲突?”一旦换了话题,山口哲至当真将刚才的问题忘的一干二净。
在他看来,这两种职业却是非常冲突之事。一个要日夜轮班的护士,跟一个时时得训练体能、与车为伍的试车员会不冲突?
听山口哲至满口既好奇又疑惑的语气,丁德馨缓缓地迎上他的脸,决定说得更明白点。这个话题总比刚那奇怪话题来的好。
“我的童年几乎可以说是坐在驾驶座上长大……”
这句开场白一出口,便像是吸引山口哲至全部的注意,瞧他挺直背趋向前,像期望能听得更清楚些。两个人脸部的距离也因他这个动作更近了些。
丁德馨咽口口水,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强迫用一种平稳的语气继续下头的话:“出生时,父亲已经是个车厂机械工程师,他像是与生俱来拥有敏锐机械天份的天才,几乎什么疑难杂症的车子,到他的手上都可以起死回生。这项天份让他在短期间突飞猛进,从一个夜校生学徒到机械工程师到设计师,事业路可以说是走得一帆风顺。”
她顿了顿,幽幽回想起,“在我两岁那一年,他在自家院子里自组了生平第一部车子之后,便开始了他制造汽车的生涯……在他修车、组车、试车时,我总爱黏在他身边。
这种情形一直到我四岁那年,母亲难产过世后更加严重。几乎变成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腻著他。当时我像是怕哪天起床也会失去父亲般,他走到哪儿我一定跟到那儿,连晚上睡觉也抱箸弟弟挤到他床上……”丁德馨一口气说了一堆回忆。看来,利用回忆分散他对她内心造成的压力,似乎有不错的效果。
她发现自己真的融入过往那段时光,重拾他们父女俩互相抚慰失去爱妻与慈母的痛楚。记得当时,面对痛苦的父女俩,唯一的不同是——父亲将所有精力发泄在工作上,而她则将所有精力用在哭喊著要妈妈。
“我很抱歉!”山口哲至拿出手帕帮她拭去眼角的泪珠。
丁德馨没发现自己这时已是泪眼盈眶,腼腼地接过他手帕对他点头答谢。从那天洞悉自己对他的情愫后,面对他似乎越来越困难,他现在这突如其来的温柔,更让她有股泄漏自己感情的冲动。
她甩著头,知道再怎么样她都必须压抑住这股冲动,那份感情只能让它随风散去,他既成事实的婚约让她无法强求。深吸一口气,丁德馨强迫自己要恢复正常,还好,思念母亲的情绪刚好可以掩饰对他的感觉。
她默默擦干泪水,将手帕还给他,语调也恢复了正常:“五岁那年,一般小孩都得开始读书学字,我当然不例外,只是我是从认识车上所有零件开始学起。”说到此,这段回忆让她露出难得的笑容:“那段日子,我们父女俩的行为可真是异于常人,连幼稚园老师都吃惊班上来了我这个小怪胎,ㄅㄆㄇ都还不会写,竟然就会写千斤顶、机油……”想到此,她又一声轻笑。
“真的、假的?”山口哲至很捧场的插入一句惊叹号,现在要他写汉书都得花一番功夫,人家却在五岁就能写出一串。
“当然是真的,但是最厉害的还在后头,当我十二岁时,脚才能构到油门及离合器,我爸便开始教我开车,我十五岁那年,他竟然不顾众人反对,送我到意大利赛车学校念了三年书。”想起当年,外婆、舅舅差点被老爸的决定吓得昏倒,她又笑了起来——“老天!你命怎么这么好,竟能到赛车学校去念书!”山口哲至冒出的话,却差点让她笑昏过去。“你后来怎么不朝职业赛车手路上走,这么扎实的底子,没走上职业太可惜了。”
他的心里实在羡慕死了,想他这辈子若说有什么遗憾的话,就是养父悍然拒绝他到赛车学校念书的请求。没想到眼前这个小不拉叽的女孩却比他幸福多了。
“我爸不准,他后来觉得那真是太危险了。”丁德馨忍著笑看他。如果让老爸看到山口哲至现在的表情,听他所说的话,一定会拿胶带封住他的嘴巴。
当年她回国后,他就后悔送她到意大利这项举动,他可舍不得她出任何差错。
“所以,后来你只当他车厂的试车员?”
“没错,而且仅只丰亚专用。”这句话她说的有些傲。他绝不会相信,当她为丰亚做过几场表演赛后,多少中外厂商找上她要跟她签约,但都被她一口回绝。
“所以你说不冲突的意思……”
“就是——我父亲和研究开发部门的人需要我时,随时可以找到我。而医院下班时,我便换成丰亚的试车员,试了车后,才真正的下班。”她帮他接完话。
“时间排这么满,你那位男朋友不会有意见?”山口哲至突然没头没脑冒出这句话。
“你鬼扯些什么?”丁德馨狠狠地白他一眼,随即又像想起什么似地补充一句。
“杨荣自己也有事忙,我们很能体谅对方。”
杨荣!听她大方公布男朋友名字,山口哲至竟感觉自己心头有点遗憾。“哦!我是说……这么好的底子只当试车员,太可惜、太可惜了……”像要掩饰刚那句惊人之语的尴尬,一脸可惜、捶胸顿足哀叹著。
“不会的,你看我现在很好啊!”丁德馨看他对男朋友三个字没什么特别反应,心里竟然有些失望。
傻子,不然你想要人家有什么反应,在他面前,自己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个护士,再不然过了今天以后,多了个试车手的身分而已,他有未婚妻的事实永远不会改变。丁德馨又暗骂一句:笨。
两人在这段对话后突然沉默了半晌,各自低头喝著面前的饮料。
“告诉我,你怎么会想去念护校?”山口哲至突然将话题又转回她身上。
“哦!我妈生我弟时难产过世后,在我小小心灵中一直认为,若当时我大到能好好照顾母亲,她就不会因血崩而去世,所以便立志要当个护士。从意大利回国后第一件事就是考护校。”其实若真要她选择,她自己也分不出来,到底喜欢赛车多一点呢,还是喜欢当护士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