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人、士鑫,他们说的是真的吗?”看著两人离去的背影,珊雅说话的口气浮浮 的。她内心是肯定了,但总想寻得多些人的支持。
“你说呢?”夜人不答反问道。
夜人讨厌说废话,因此他的话常一针见血。
“我……其实,在他说出雪莱伯爵的全名时,我就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珊雅似 乎快站不住地坐下来,“妈咪从来没有隐瞒我什么,我了解他们俩相恋的过程及分开的 一切,妈咪从没恨过他,也希望我有机会可以见见爹地一面,告诉他,谢谢他给妈咪的 美好回忆。”她自语道。
她并不恨爹地,但相反的她也不爱他,对“父亲”这名词,她有的只是好奇及那一 丝亲情的作祟罢了。再加上从那位大律师跟大哥的话语中,了解自己虽是豪门之后,但 并非所有人都认同她,况且她对目前生活很满意,并不想改变。
“不论你的决定是什么,我跟夜人都支持你。”士鑫拍拍她的肩安抚著。
她微微一笑,“不多聊了,我明天早晨有通告,要回去补个美容觉。”她亲亲睡得 很热的小娃儿,才把他还给夜人,跟两人挥手道别后,准备离开。
就在她手才碰到门把那一刻,背后传来……“别胡思乱想,院长妈妈礼拜一会上来 ,到时你再找她谈谈。”
夜人真是细心、体贴。珊雅回头对他一笑,这才走出去。
步出大楼外,走在人潮拥挤的街道上,看著人来人往,珊雅突然觉得好孤单。
远远的看到一对对父母带著小孩或散步、或拉扯,心中不禁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很突兀的,她耳畔传来一首很老的台语歌──安平追想曲。
不知爹亲二十年,思念想麦见,只有金十字,留乎母亲作为记,放下私生女,听母 初说起,愈听心肝如哀悲,啊……到底如今生啊死,啊……哈,伊是荷兰的船医。
想母子的运命,心肝想爹也怨爹,别人有爹疼,阮是母亲疼,如今青春孤单影…… 听到那歌词,忽然,珊雅内心觉得好震撼、好贴切,它似乎表现出此刻自己内心的真心 话。
她一直自我催眠说不恨,但她真的不恨吗?
哈,才怪。
因私生女、混血儿的双重身分,从小就受到同年龄的小朋友欺凌及侮辱,小孩子永 远是世上最残忍的。
记得那时常常跟妈咪哭诉要一个可以保护她们的爹地,她永远记得妈咪哭笑不得的 模样。
她又想起刚才大哥他们说的话,雪莱伯爵只是一时心理调适不良,并非抛弃妈咪, 这点倒是跟橙明的反应相同。她摸著小腹,万一橙明还是无法抛弃过去,那……珊雅漫 无目地的走呀走,她也不明自己已走了多久,直到发觉大街上的商店全都纷纷拉下铁门 ,路上的行人也愈来愈少,她才惊觉已经很晚了。
苦笑了一下,看著头上的招牌,她自嘲道:“看来我的脚力还真是不错。”
平常从夜人的公司到她的店,开车都要花上半小时,这还指不塞车而言,而此刻她 竟然走到店门口,由此可见她走了至少有三个小时以上。
不想还好,一思及此,她的脚似乎开始酸痛麻木了。
今天,她过得可真是高潮起伏。
不知有没有人活了二十八岁,才了解自己身为私生女,竟是一件乌龙事件所引起? 她一时间不知自己该笑还是该哭,对于这次认亲一事心中总是有一点愧疚。
幸好,她没跟妈咪一样,打一开始就“落跑”,嗯,看来自己的决定是对的,一切 慢慢来,反正再坏也不过是自己把孩子扶养长大。
一如此想通后,她心中的部分重担似乎卸了下来。现在她要做的除了打开橙明的心 结,另外就是好好想“认亲”一事。
※※※
在唱片公司的员工休息室内,心焦却又要强装镇定的橙明,冷眼看著死党的痴呆样 。
“你看这些是给小孩子长牙以前咬的,这个呢,是训练他的抓力,这个……”酆凝 似乎没瞧见橙明的不耐,迳自把那一袋袋在各大婴儿用品店、玩具城所搬回来的东西, 向他介绍它的用途。
“拜托,你那举世无双的宝贝,目前才六个月大而已,都还不知是男、是女,你买 这么多东西要是用不上的话岂不浪费?”幸好他的影迷没看到他此刻的模样,否则不哭 死才怪。橙明感到有趣。
酆凝不悦地白他一眼,“我这叫未雨绸缪,哼,跟你说你也不懂。”他说话那调调 一副高人一等的味道。
“你……那种感觉好吗?”见酆凝不懂的眼神,橙明又补充道:“我是指宓糖儿告 诉你怀孕时的感觉。”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问这种问题,但话都脱口了,想收也收不 回来。
“咦,怎么啦?小雅也有了吗?”酆凝状似玩笑道,却没发现橙明瞬间僵硬及苍白 的样子。
橙明强掩心虚,状似轻快地再问一次。
酆凝沉吟了会,才缓缓道:“刚开始时活像被人劈了一斧似的震撼,后来我就欣喜 若狂地差点没把糖儿给二十四小时锁在身旁小心看著。”他不是没想过,只是被她拒绝 了。
“你不会觉得不自由吗?两人世界突然又添了一个小电灯泡,往后的日子就无法随 心所欲了。”
“唉,你自己不喜欢小孩就算了,何必说这种话呢?”不等橙明发表意见,他又道 !“我承认自从糖儿怀孕后整个生活都被打乱了,例如,当我们偶尔想出去狂欢一下, 就要担心那个场所对腹中的小孩有无影响,而糖儿每天清晨的害喜,常常令我感同身受 。加上,这阵子或许因怀孕的关系,糖儿情绪变化极大,忽哭忽笑、怨怒忽变的……” 酆凝口中虽是抱怨连连,但却可听出他对宓糖儿的怜惜。
“这样值得吗?”橙明一听见他的话,赫然发现自己为了逃避小雅怀孕的事,全都 没去注意这些小细节。
“有什么好不值得的?”酆凝这才觉得橙明看起来很毛躁,“你没事吧?”橙明似 乎有事瞒著他。
“我、我哪有什么事?”橙明干笑道。
“是吗?”酆凝皱眉看著他,“是不是你跟小雅之间发生什么事了,要谈谈吗?” 或许,该叫糖儿去找小雅谈谈。
也许,他真该跟酆凝好好谈谈,但他却觉得很丢脸说不出口。他并非真的讨厌小宝 宝的降临,只是现在他毫无心理准备又正在事业冲刺的阶段。
然而,他真有准备好的一天吗?他内心一个小小的声音暗讽著他。
见酆凝仍盯著他看,橙明敷衍道:“没什么事。”就在他快无法招架酆凝犀利的眼 神时,一个声音救了他一命。
“家大哥,有你的电话,啊,酆大哥,会议快开始了,施大哥在找你。”一名工作 人员探头道。
“知道了。”两人均异口同声地回道。
酆凝在橙明起身时,别有深意地看他一眼,“小雅是难得一见的好女孩,可别辜负 了她或让她受委屈。”
看著酆凝的身影,橙明头次发现自己心虚。
※※※
珊雅在熟睡中似乎碰到一个厚厚温暖的胸膛,“橙明。”她口齿不清地呢喃著。
“嗯,小黑炭,快睡。”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
“你回来啦,真好。”她自动偎进他的怀中,叹息一声,挂著一朵幸福的笑意再度 沉睡。
她没看见抱著她的那位主人翁,眼中那化不开的爱意及松了口气的开朗。
橙明对她的依赖在心中一阵窃喜后,不禁又想起那通令他赶回来的电话──“小雅 的生父出现了,她的兄长要带她回希腊……”
不,小雅是他的,谁也不能带走她。橙明内心呐喊著。无论用何种方法他也要留住 她,就算……结婚也无妨。他眼神除了阴郁外,还多了份决心。
天似乎亮了,珊雅在半梦半醒中想著。咦,枕头上似乎有橙明惯用的古龙水味道, 难道……“橙明、橙明,是你吗?”她试探地叫唤著。
几秒后他腰部围著浴巾,顶著湿漉漉的头发,神清气爽地出现在她面前。“早安, 我的小黑炭。”他倾身在她红唇印上充满薄荷清香的一吻。
“早。”她直接反应地回答,忽然又怀疑地问:“橙明,真的是你?”
“如假包换。”他又在她讶异的微张小口啄了一下。
“但是,你不是……什么时候?唔,我还以为我在作梦。”珊雅自感语无伦次,失 笑地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你要我回答什么呢?”橙明佯装困惑,然后才拍拍她的脸颊,“瞧,温温的,我 的确存在,不是吗?”他顽皮地眨眨眼。
“喔,但是,东城不是说你没空回来,还说你要开会,而凌晨就有通告了……”东 城此刻铁定哭死了。
“嘘,它们全没你来得重要。”他一笑后,才正色道:“东城说你打电话找我,我 打了好久的电话,你都没接。”他担心极了。
珊雅感动得好想哭,“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傻瓜,你没事吧?”见到她眼藏忧愁,他心中一紧。该不会她真的想回希腊吧? 橙明内心七上八下的。
“我……”珊雅好想说出内心的话,但又不知如何启齿。
她那犹豫不决的样子令橙明的心突然一紧。“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告诉我?”他暗 示地问道。
“你……知道了?”见他点了点头,“是夜人说的吧?”珊雅轻叹道。她还以为他 是为了肚中的小宝贝回来的。
“你要认他吗?”你会到希腊去吗?橙明内心充满了恐慌,却又不敢问出口。
她伸手示意橙明拉她起来,“应该会吧!在了解了前因后果后,似乎没有不认他的 必要。”珊雅小心地走动著,就怕在胃中翻滚的东西会溢出来。
“那你要回希腊吗?”橙明略微焦急地冲口问道。
看了他一眼,珊雅回答道:“应该会吧,我听大哥说我生父目前病重中。”人也真 怪,不知道前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了解是自己亲人后,那心情又不一样。
“那我怎么办?你就不管我了吗?”他害怕,小雅似乎快离他远去,“我们结婚吧 ,结婚后我们一起去看你爸。”他此刻慌乱异常。
“不,我拒绝。”珊雅不悦地看著他。
“为什么?我们在一起都这么久了,何况我们……我们……”对那意外的访客,他 还是无法坦然启齿。
见他仍然无法坦诚,她心好痛,总觉得鼻子酸酸的想哭,“橙明,我想我们讨论过 了,除非你是真心真意地开口,同时也是满怀期待小宝贝的到来,否则我是不会答应婚 事的,我宁可保持目前的状况。”珊雅正色道。
橙明伸手拉她入怀,搂著她,见她并无推拒,内心暗自窃喜。他真的爱她,无法过 著没有她的日子,但面对婚姻和孩子,他总是害怕,没自信。
多少情侣在婚前甜蜜恩爱,婚后为了小孩、生活琐事,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吵吵闹闹地度过一辈子或走上分手这条不归路。虽说,在他身旁婚姻成功的例子有夜人 、士鑫夫妇及他的好友酆凝夫妇……但,他们是例外的,跟他不同,他可是他父亲的儿 子,那个一无是处负心汉的儿子。
在他记忆中,家中永远都是大吼大叫的咆哮声、又尖又锐的叫骂声及哭泣声。
父亲是一名小公司的老板,每天在外面花天酒地,一回到家就跟母亲吵架,甚至偶 尔也会变成全武行。
他们吵架的内容不外乎是父亲在外有女人一事,吵到最后,父亲总会翻旧帐说他当 初根本就不想娶母亲,要不是她设下圈套怀孕,他也不会被迫娶她。
而母亲总是哭父亲不认帐、不负责任、没良心。
一直到了他十岁那年,他们从吵架转为全武行,父亲在失手打倒母亲后,就头也不 回的出去了,只留下全身伤痕累累及不断流血陷入昏迷的母亲和年幼的他。
他当时吓死了,要不是酆凝的母亲刚好来,只怕母亲早就因失血过多而亡,但虽救 回了性命,却流掉了小孩。
事后,父母协议离婚。他却是不受欢迎的东西,双方无人肯养,就提议送他到寄宿 学校去。
橙明甩甩头,打算把不偷快的往事丢出脑海中。迎上珊雅担心的眼神,他笑:“没 事的。对了,你什么时候打算去希腊?”如果时间上许可,他也要同行。
“不知道,太突然了,虽说我们双方都承认了,但一想到要去见那从未谋面的亲人 ,心中总是有些尴尬。”珊雅心中是既期待又怕受伤害,总是怕事实不如想像中完美。 “不要谈这话题好吗?”她柔声地要求。
“好吧,你只要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就好。”橙明放开了她,拉她到窗前的长沙发 坐下。“你爸妈当初是为了什么原因而分开的?”好奇,他真的很好奇。
珊雅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本想巧妙的闪躲过,但她心生一计就老实告知 ,“我爹地是因为我妈咪告诉他怀孕一事,竟然一句也没说就跑掉了。”她一面说一面 仔细观察他的动作反应。“而我妈咪在伤心之下只好独自一人把我扶养长大。”妈咪及 未曾见过面的爹地,原谅我如此扭曲你们的情史。珊雅在内心暗暗告罪著。
橙明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突然感到呼吸困难、胃在抽痛,似乎又回到父母都不想要 他的那时候。
“不要离开我,答应我。”橙明拉住她的手道。
唉!看来他的心结仍然很深,慢慢来吧,还好目前肚子还看不出来。珊雅自我安慰 著。
就在珊雅想开口说些什么时,打开铁门的声音吸引住她的注意力。
会是谁呢?两人互望一眼,很有默契地打开房门探头出来,只见一名穿著粉藕色连 身洋装的女性正从外面进来。
“是你呀……思洁,你……”珊雅突然感到口拙,“你回来啦?”她话一出口就暗 自骂自己废话。
“嗯。”应思洁十分不自在,把手里那件西装外套抓得很紧、很紧,活像那是挡箭 牌似的。
“你不要紧吧,你昨晚去哪里玩了?”珊雅随口问道。
闻言未语,应思洁脸已染上了皱红,头也不敢抬起来。
“没什么,我哪也没去,呃,我昨夜折腾了一……”突然意识到自己快说溜嘴,她 连忙捂住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