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看不见你,但她的心看得见。”无识斩钉截铁地答,撼摇了他。
刚才不就是他一到,她马上感觉到他吗?
“无情,我以兄弟的立场拜托你,好吗?”
他和他相视,无限感慨在心头,微雅娜和芝苹都是他们最爱的人,而他亲手害死一个,重伤了另一个,他从没埋怨过他……他的胸襟令他汗颜。
无识才是芝苹该爱的人。
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设计芝苹,不该接近芝苹,更不该为了封印蒙蔽了自己!
“无情……”无识还想再说,他却转过身去。
“我已经不能再自命无情了。”
“那你是?”
“我总得把该处理的作个交代吧?”
“王,谢谢你……”
“不要对我婆婆妈妈。”他的影子还是冷峻,不同的是无情已不再无情。
“要是我再碰见,你抢了我要说的话要做的事,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无识没有目送他离去,他对着床上睡得正熟的人儿,怜爱地说:“芝苹,如果你能看见他的改变,想必会很开心吧?”
能找回无情的情,她付出的何止是绵密细长的相思?
夜,深了,渔村也没入睡梦中,唯一不受睡神魔力的,只有窗外时强时弱的潮浪;以及一颗舍不得入梦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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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江裕带着太太来到海边小屋。
“芝苹还没醒?”江裕额上的皱纹刻得好深,不注意去看还真有种联想,好像他把他一生的悲伤都画在脸上。
无识很有礼貌地端出水果招待:“芝苹昨夜吃了药,可能会睡上两天。”
江裕哦了声,迎上太太的询问,以英文翻译了遍,解释了芝苹昏睡的原因。
“你放心,芝苹不会不见你的,我都说过了她已经不计较以前的事,你就甭担心。”江裕发觉无识的不解,对他笑笑:“洁西卡听得懂中文,却不太会说,所以有些沟通不良。既然芝苹还在睡,我们就不打扰,等她醒了我们再来……”
江裕语中有抹自嘲:“我这个做父亲的不能伴在女儿身旁,要麻烦你代劳,心里真过意不去……芝苹打小就和我不亲,我没办法像她妈一样和她打成一片,也难怪她不要我留下来照顾她,吴先生,我是真心诚意地请求你替我照拂她,缺什么尽管向我开口没关系,我能赋予芝苹的,恐怕也只有钱了。我刚搬到美国的那阵子好烦恼芝苹,怕她一个人在台湾无亲无故会出事,我知道她始终不能谅解我再娶,所以到处惹是生非,我对不起她,每每回台湾到警局保释她时,她脸上的倔强让我好心疼,我想打也打不下手,骂也骂不出口,女儿会这样都是因我而起,我没有资格怪她,是我这个父亲太失败……”
江裕说到伤心处,老泪抑制不住地滚落:“芝苹恨我到离家出走,回来却只剩半条命,是老天在惩罚我,罚我不懂得珍惜自己的女儿,我以为芝苹长大后,会了解我的用意,会搬到美国和我们团聚,可是我忽略了时间是日夜堆叠的距离,十年的隔阂太长,我们父女跨不过去,所以我只好恳求你,替我照顾她……”
“爸!”
芝苹倚在门边,热泪盈眶。
江裕慌忙拭去泪水迎向她:“怎么起来了?你应该多休息才对……”他因女儿扑倒在他胸前而晃震了下。
“爸,对不起,是女儿不孝,女儿误会你了……”
“傻丫头,哭什么?你看,哭成大花脸了。”江裕五味杂陈地替女儿擦泪:“洁西卡为了见你紧张了整个早上。”
芝苹梨花带泪笑亮了脸:“阿姨,请你原谅我以前不懂事。”
金发碧眼的洁卡西显然也感动地哽咽,用她临时恶补的国语喊:“芝苹,我虽然没有生育,但你就像是我的女儿,我也不是成功的母亲,但我会努力做好母亲的角色,谢谢你肯承认我。”
他们一家三口拥在一起,为迟来的团圆欢欣。
“妈,爸就交给你了。”芝苹是真的放下了,连存梗心中的芥蒂也没了。
无识于旁边笑得安然,倏地,眼睛蒙上黑雾,他支持不住跌坐到椅上,微喘之后又恢复视力。
他知道是衰竭的征兆,所以极力装出笑容,不让三人看出他的异样,只有二十九天,他只剩下二十九日和她相聚……
无识的喉头涌起酸水,突然之间,连他也有想哭的冲动。
第十章
“他叫我把书还给你,还要我们代他职位。”无受照实禀报:“他不回来了。”
他的话语惊四座,唯有身穿斗篷的他安静如旧。
“无识不回来了?”
无闻、无真和无音错愕之后倒是能体会他的动机,剩下无觉呆若木鸡。
无闻的喟息低得没人听见,手里握着的,是她赠别的镜,解开封印的她……痛不欲生吧?
情,这个字,太艰涩,太辛苦。
他自无受的传递中取过薄书,古朴典雅的书,曾是魔界人寄予多少希冀的宝物啊?
火,自封面“火之封印”四字开始燃起,他放下书半飘空中舞一曲斑烂。
“我们不需要火之封印了。”
淡淡的话,淡淡地解释了他焚书的缘由;火之封印,千万轮回来悲剧的起点,该是让它结束迈入终点的时候了。
有始有终嘛!封印的爱恨恩怨,就让它落幕,往后又将是另个轮回,另个爱恨恩怨吧?
呵!那不重要了,至少,在他的生命中已经不重要了,属于魔界的无情不在了,属于真实自己的无情刚刚诞生,他不会再为别人活了。
书,在火舌吞蚀下化为片片灰页飞逝,飘掠过他的眼,奔向苍穹,奔向属于魔界的蓝天。那昙花一现的光华,熄灭后留下了什么?
半辈子来汲汲营营的追求到什么?
或许,只余留心头二段轰轰烈烈的椎心刺骨,做为证实过去的确发生的灰烬。
六个人踏在情居的土地上,百感交集,各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无真和无音不再尖酸刻薄地只知击垮无受、无觉。她们在火焰中似乎略悟了某些启示,说穿了,她们也答不上来她们真正要争的是什么。
可笑吧!活了数百年,她们才猛然惊觉她们活得漫无目的,她们贡献了什么?身为魔界高级领导人物,她们的举动和区区的人类相比竟显得这般幼稚愚昧!
无闻的感触更是强烈,直到见到江芝苹,她才明白什么叫泪水,什么又叫坚强,有泪者并非弱者,心中存爱的泪水才是真正的坚强,才是寰宇无坚不摧、所向披靡的武器,因为他们有爱。
仔细从头想来,她并不爱王,她只是想自私地占有像王那样出众的人,她根本不了解他,更谈不上为他牺牲;他只算她的偶像,她永远追不到的幻影,所以存着太美的不切实际,以至于视其他能接近王的女人是心头大患,江芝苹的泪和笑令她如遭轰顶。
是什么力量能使一个人在流泪的同时,还可以笑得如此灿烂?
她是真正用一切在爱,爱得傻气,也爱得用心。
无闻彻底地醒了,所有的怨恨不过是自己制造出来捆缚自己的绳索,王从没对她假以辞色,她凭什么怪他负心?她对王只有敬畏悸惧,敬畏和悸惧是爱吗?
她抬头挺胸向前:“王,我有件东西要还给你。”她摊掌,小圆镜流泄出彩芒:“江小姐给我的……”
“既然是她给你的,就是归你所有,跟我有什么关系?”他难得地笑了:“我很高兴你终于明白了。”
无闻狂凛,一个哽咽便已跪下拜倒:“王,请你原访无闻。”
“你做错了什么我怎么不知道?我不记得你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原谅。”同一句话,以前的语意和此时简直是南辕北辙。
他遥遥对着擎天火柱,支撑起魔界蓝天绿地的火柱,是她的血,是她对万物的盟誓。
“宇剑,就让它在那吧!”
火之封印的时代过去了。
“魔界以后就仰赖你们共同奋斗,我不回来了。”
没有人开口劝留,也没有人诧异,因为他们都沉浸在奥妙的清灵中,似乎天大的事也不能让他们再侧目;是爱结合了他们,也是爱教会了他们应该珍惜什么。
“魔界的禁咒已经随着封印解除了,告诉魔界子民,不要害怕去爱,“爱”是六界的根源,也是最不可思议的力量。”
他蓦然大笑:“谁要能再驱动宇剑,谁就是下任魔尊。”
因为唯有爱才能再使“宇剑”移动分毫。
无受等人躬身称是,他的这句话,是不是另一则故事的预言?
不止是无情,他们大家也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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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坦诚倾言,江裕夫妇搬进海边小屋,一家子正式团圆,早晨由女主人洁西卡负责早餐,帮无识分担了许多工作,阅人颇广的洁西卡对无识寡言实在的性格很是赏识,私心把他当成女婿毫不见外,江裕亦然。
为了女儿,江裕把公司的事完全抛下,交由部属打理,仅用电话、传真机遥控产业,因为他心里有谱,和女儿相聚的时日不多了,此刻就算要他用所有的财产来换女儿的健康,他甚至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他疼芝苹的心,只有同样痴爱芝苹的人明白。
在小屋里,他们过得充实快乐,虽然芝苹的伤没有好转的迹象,但她笑靥却不是假装的。
这天,江裕把年轻人赶去海边散步,自己说是要和太太享受独处;末了,还朝无识眨眼示意,无言中递交“重责大任”,令无识哭笑不得。
不过,他很感激江裕夫妇俩处心积虑为他制造机会,只要能多看她一眼,多和她相处一秒,他就觉得置身天堂,所以他贪婪地依恋每次秒针的跳动,因为时间现在在他眼中是最奢侈的宝贝。
由于失血会导致肢体僵硬,所以无识必须搀扶着她,芝苹全身的重量大半都倚着他,只有双脚是靠她的指挥而行动的。
第十九天了,他的幸福只剩十一天了。
“识哥,最近我总有奇怪的感觉……”
他们的足迹,已是沙滩上的常客,天上海里,绘画的都是他们再熟稔不过的景致。
芝苹的话藏了好久,她一直不晓得该不该说:“好像从我们搬到小屋就开始了。”
“你是说你自言自语的习惯?”
十九天来,芝苹养成了对空气说话的习惯,只要傍晚一到,她就在房间闷着说一大串话,讲得津津有味精神十足,晚上是她一天中最有活力的时刻。
芝苹腼腆地笑:“你们会不会认为我不正常?”
“我相信你有理由。”
“还是识哥最了解我。”她爱娇地吐吐舌:“我大概是想他想疯了,每到黄昏,我就感觉到他在我身边陪我到我睡着,刚开始我很肯定是他,但是现在我不敢确定是不是出自我的幻想。”
“怎么说?他能来陪你是件好事呀!”
“可是……为什么?他不是拖拖拉拉的人,不喜欢没头没尾,要嘛他会和我长谈把事说得一清二楚,要嘛他就避不见面,默默守候不是他的原则。”
“或许他有苦衷……”无识别具深意地暗示:“也或许他没有脸见你。”
“啥!”芝苹捶了他一下:“没有脸不成了“白面魔王”?是我握着他拿剑的手自杀,又不是他送剑入我腹,他不会因此而躲躲藏藏,所以我在想会不会是我精神错乱。”
彼方有三五小孩围在那筑沙堡,看他们兴奋地绕着小沙堡来回跑跳,芝苹由衷泛起笑容。看着孩童的纯稚,也是件快乐的事,她从别人的开心中寻到了自己的归向,恍然会意,原来幸福并不难求。
“其实,我也不能再要求什么,能当做他在身边聆听我细说生活的点滴冷暖,假想他也分享我的喜怒哀乐,本身就是幸福,他是否真的有来反倒不是重点。只是我还是有些忧虑,怕现在的幸福会让我舍不得放下,怕那天来临时我会哭……”
“芝苹,还记得一句话吗?”
“哪句?”
“舍或得,端看你的心。”
无识的点示,让她垂首冥思起来,当时她就是看开了舍与得才会如此宁静地献血,她舍去她的血,得到如今的幸福;她实践早已衍定好的使命,意外地丰富了生命,如果她没有看淡死亡,现在的她还在魔界饱尝情火熬煎吧?是舍是得,端看心立的角度,既是观点上的问题,何来烦恼?转个弯再想不就成了?
那天还没来临,她何苦挂念这么多?能拥有的,能把握的为何要向外推?与其懊恼该不该放纵对他的思念,何不顺其自然,让她的心引领她的人去走?
“总是心先知道,头脑才跟若想通。”慈宁不也对她引述过汤玛斯·克莱礼的话吗?
芝苹觉得自己笑得像浅野温子一样薰和浅柔:“识哥,谢谢你。”
“谢我啥?”他学她的语气,夸张的表情入木三分,还真有她的韵味。
“如果不是因为我不贪心,我一定会无法自拔地爱上你。”
“哦?”他的挑音透着浓浓的疑宝。
“是呀!我妈从小就教我做事要专一,不论是读书吃饭还是洗澡都要专心,甚至连剪指甲也马虎不得,要是稍有闪神,准剪到皮肉,所以罗!我奉行一心一用的座右铭,谈恋爱也不例外,如果我要是贪图你对我的好就说爱你,那我岂不变成水性杨花,用情不专的人?虽然很八股,但却是我改不了的习性,至少,我还有点良心不会欺骗你,我想了又想,全身上下三百多根骨头中就只有这点“傲骨”值得你欣赏,算是对得起你的护佑之情。”
无识矛盾不语,芝苹说得没错,他不就是因为她的坦率而为她痴狂吗?但私底下他何尝不希望她对他撒点谎,就算明知是假也愿意笃信。只可惜……她太有良心,连个奢望都不施予。
“识哥。”
“嗯?”他下意识应着。
“你老实告诉我。”芝苹停下脚步:“你动了什么手脚?”
“什么什么手脚?”
“不要回避我,看着我。”芝苹轻轻命令。“我的时间只有六天,为什么还能活到现在?”
“是你的力量和上天的眷怜,它知道你是不可多得的好女孩,所以仁慈地不加重你的苦。”
“你撒谎。是你动用你的力量帮我的对不对?在人界你不能露元神,力量有限,我看得出来你的身体状况一天比一天差。识哥,生死有命,强留只是徒增哀叹,你又何必……”
“要我眼见你死,除非我先亡。”
“识哥!”芝苹发现事态严重,慎重地说:“如果你继续趁我入睡为我延命,我就和你绝交。”
“芝苹……”
“我说得到做得到,不但如此,我还会把命还给你。”她倔强地抿抿唇:“不是我的生命我不会强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