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他意愿?他的答案当然是不准。
“你不要我解释啦?”
司徒青的回答是当场劈了那张椅子,并把她圈得更紧。
“昨晚,我随便晃了晃。看言喜要送东西进房,所以就替他接了这差事。”洪若宁掏出手巾,替他清了清手上的木屑。“哇,你真皮厚肉粗。劈了两张椅子,手却一点红肿也没。”
“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司徒青纠正。“然后呢?”
“然后我就送进来啦。”洪若宁避谈看到了什么。就怕他会发飙,把她也劈了。
“就这样?”洪若宁要将手巾收回,却被司徒青夺了去,贴内收着。
“就这样。”
“所以……你都看到了?”该死的。他该无时无刻戴好面具。他不想又吓坏她。
“看到什么?兵书?只看了书背,其他的,我不曾翻动。”她当然知道他指的是啥,却故意将话题扯远。
她明知道他说的是啥,却……不愿面对吗?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司徒青将头搁到她嫩颈边,嗅着她的幽香,连带着轻吐自己的气息。他早想这么做,但碍于他的这张脸……直到看见言喜和她亲近,他才失去理智,暂时忘却自己的丑陋。她大美,而他太不堪。
“我问过了。言喜要我问的。但是你没有回答,你在桌上睡着了。我以为你默许了,所以我……”
“所以你闯进来。”
闯?好吧,如果他非要这么说也无妨。
“嗯。”
“你看到了?我是指我的……我的……”
“我看到了。看到,你的脸。受伤的那面,看得清清楚楚。”
司徒青将洪若宁转过身抱着。他终于得看她的惊愕和嫌恶。别人的眼光他稍能容许,但若是她的……他越来越在乎她,一静下来,脑海里总自动出现她那张清丽的脸蛋,她的慧黠、柔美、善体人意,在在掳获他的心。即使明知他俩的差距,他仍妄想摘星。
“我看到的是,”洪若宁顿了顿,带雾的眼眸看透面具似的盯着他。“真真实实的你。称不上好看,有点吓人,但我不讨厌。”纤纤玉手来到他脑后,轻扯系带。她不想再隔着面具与他相对。
“别怕,让我看看你。真真实实的,不必借着灯火、不再隔着湖水。”洪若宁的声音有点哽咽。他受了好多苦。不争气的泪水终于淌下,湿了她的衣襟,也使他慌了手脚。
“别哭,别哭。”他将她紧抱在胸前,轻拍着背安慰。
“我不……不在意,但你也……别在意……好吗?别在意了。”洪若宁吸吸通红的鼻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看他自我厌弃,她会心痛。
“别哭了。哭花了脸,我不喜欢。”他的粗厚带茧的指腹,轻柔地抹去她脸上的泪痕。
她说不在乎他的脸,但他却仍不能释怀。他不要她的怜悯。她太好,而他太糟。她值得更好的男人……
司徒青终究没解下面具。
* * *
刘府大厅
“咳咳,不准。我不准你娶那女郎中过门。”躺椅上,刘家老太爷干咳着,枯瘦的身躯如风中残柳般剧烈颤动。最吓人的是那双凸眼,和消瘦的脸颊相较,大得吓人,眨也不眨地瞪着孙儿——刘劭镛。
“爹您先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好。让我劝劝他,相信镛儿会回心转意。”刘夫人轻拍老人的背脊顺气。
“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先是为了不想娶妻而装疯,现在又为了娶一个女郎中想气坏爷爷。”刘夫人转向刘劭镛,满脸的责难。虽然,娶个女郎中也未尝不可。但婚姻之事,向来由长辈做主。晚辈即使不肯,也不该违抗。
而一旁的刘劭镛则是坐在一旁,喝茶兼嗑瓜子,将两老的话全当作耳边风。
“镛儿,听话。先娶了洪家小姐,要娶几个偏房、要纳几个小妾,一切随你。就算要纳那女郎中为妾,只要别做大,都无妨。”
“这我也知道。但就怕人家不肯。”
“肯的,洪家小姐一定肯。要再不成,有爷爷和娘给你撑腰。”
废话。他说的才不是洪家小姐。洪家给聘礼收了那么多,那小丫头哪敢不同意?
“对,爷爷会替你做主。如果洪家小姐不肯,大不了休了她。反正咱刘家不愁找不到媳妇。”刘家老大爷见孙子有软化的迹象,一时高兴,也就忘了装咳。
“爷爷,您的病呢?忘了装,又露馅了。”刘劭镛凉凉地拿了个果子,往嘴里塞。
“咳咳咳……”不愧是他的孙子,精明得没人可比。
“镛儿,爷爷又害病了。”
“哦,‘又’害病了。是不是‘刚刚’又吹了冷风?”刘劭镛望了眼紧闭的门窗。哪有一丝冷风能渗入?
“镛儿,别开玩笑,爷爷病得好厉害。”刘夫人忙着圆谎,装模作样地探了探老大爷的额头。
“这样?”刘劭镛走近,也探了下老人的额头。“冒汗了。爷爷,您穿得太厚。脱些下来比较舒服。”他动手除了条被子。还好有个郎中准娘子,否则,不被骗才怪。
“镛儿,就算不打算娶洪家小姐,也得将她寻回来呀。毕竟,爷爷会定下这门亲事,全是为了替你冲喜。你若不装疯,她也不会逃婚。她会逃婚,全是因为不愿嫁你。所以,这件事你有责任。”除了动之以情,他们早计划好另一招——说之以理。
“我有责任?”从头到尾,他只不过装疯卖傻。这件事哪有牵扯?“就算我有责任。但洪家小姐逃婚,至今下落不明。我从何去寻?”
“老大爷。”刘家精锐的情报部门不巧打断三人的对谈。
“进来。”在刘夫人的令下,房门被推开。
“又有什么事?和我内定的小娘子有关?”刘劭镛率先问了。他急于把洪若宁这麻烦丢开,没啥好气。
“找到了。洪家小姐已经找到。”
“找……”噗地一声,刘劭镛半口茶喷出。
“对。在提督司徒青府里。”
不,不会。他居然看到爷爷和娘不善的冷笑。不,是他看错了。
* * *
刘劭镛被放在厅上,身边跟着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兄弟林绍宇。
“绍宇,你确定洪姑娘人在府里?不会是爷和娘整我的另一个把戏?”
“少爷,不会吧。”他不敢确定。刘家情报网传来的讯息应该可靠,但一扯上刘家的老顽童,一切就很难说了。
“不会吗?”但他明明看见那老顽童的奸笑。一切只是他想多了吗?
“绍宇,我说过,咱们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你一定要叫我少爷,我不习惯。”
“少爷,绍宇这样叫您已经好多年了。您应该不至于不习惯。”林绍宇不自称“小的”是因为刘劭镛的那份尊重。刘家对他林家的好,他理应服侍少爷。
“算了,说不过你。”
林绍宇不仅是刘劭镛的贴身侍卫,更是刘家情报网的成员之一。擅长的不仅只是武功,也有几分口才。若是有理,刘劭镛也辩不过他。
“少爷放心。洪小姐的样子绍宇记得一清二楚。只要她人在提督府里,就一定能找到人。”
刘家要寻人,自然连近日的画像都备上。刘家情报网的要求一向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只告知人在哪里,却寻不到人,任务不能算完成。除非有相当把握,否则不会为了强抢功劳,而打草惊蛇。
等着,等着。言喜和洪若宁的谈笑声从左侧的园圃传来。
“绍宇,我们先去探探,找找乐子。”
“少爷,君子非礼勿听。咱这样不是作客之道。”
“非礼勿听?不听,不打探,我们的消息从何而来?咱们这行的师祖,还不就是喜欢探人隐私,比别人多生张嘴,多生只耳?”打探情报全靠问和听,刘劭镛说得没错。不过,只要他少爷感兴趣,就算没有这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也绝不放弃。作客之道?这东西他可没有。
“若提督大人出来了呢?”
“他呀。还不简单。咱就说:‘提督大人,好雅兴。不知您种的是什么奇珍异草?’呐,这不就结了。”刘劭镛的面皮还不是普通的厚,就连说那段话还刻意装出附庸风雅的样子。
“少爷……”
“走了,走了。”不顾绍宇的反对,刘劭镛拉着他的手肘,硬是把他拖到一旁的园圃。还恶劣地拉他躲在柱子后。
“言喜,你家大人最近在忙什么?好几天没见到人影。”
“在忙海战的事,敌手是倭寇和红毛,上一次大人就吃了败仗。”言喜说的正是司徒青脸被炸伤的那一场战役。还好洪若宁没有细问,否则他又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他们这么厉害,他会不会有危险?”大明的海防虽然称不上弱,但面对和中国海盗相勾结的倭寇、红毛,一直是不胜其扰。甚至下令禁海,放弃沿海渔民的生计。
“这倒难说,上一次大人就吃了败仗。听说是我方出了奸细,否则不会同时遇上倭寇和红毛。说不定内好把消息卖给了两方,要不就是他们彼此互有联络,互通声息。”要不是那次战役,否则大人不会毁了原本俊美无俦的脸,不会变得阴阳怪气。一思及此,再美的花也无心贪看。
“这倒容易,他有奸细,难道咱们就没有?”洪若宁偏头想了想。“那我看倭寇方面奸细的人选好找些,红毛就不是这么容易。呐,咱们的人一到船上,就在酒菜里下泻药。别说是船坚炮利,怕他们连站都站不稳,还打什么仗?”
“有趣。绍宇,这姑娘有趣。虽然,想法还不成熟,但这做法和我一样,喜欢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是块宝、是块宝。比我家那小娘子有趣得多。起码不会随口说说,就灌我三天黄莲水。”说到快处,又忍不住拉拉绍宇的手臂,就怕他听漏了。
“少爷,她就是洪小姐。”洪若宁的画像他看过,这种清丽的容貌任谁也不会轻易忘了。
“洪若宁?就是她?”不会吧,她可没一点闺阁风范。起码他所知的千金小姐不是她这样,也不会同男人独处。
“是她没错。”
“看来我丢了块宝。不对,是被这块宝给丢了。”
“少爷。走了吧?”他清楚得很,少爷的事他自会处理。要选谁他自己心里明白,如果喜欢洪小姐就会放弃那女郎中。
“等等,我再看一眼。”
“别看了。”
“还长得不错呢。好啦!看够了,咱们回厅上去。”
一回到厅上,不一会儿司徒青就出厅来。
“不才刘劭镛,见过提督大人。”刘劭镛起身相迎。
“请坐,刘老板。你的名我久仰了。这位是?”司徒青瞥了林绍宇一眼。看他暴跳的太阳穴,就知道他身怀绝技,武功不弱。
“我的随从。大人喜欢?若是喜欢,绍宇又肯,在下自然放人。让他为朝廷效力。”刘劭镛别有深意的瞥了绍宇一眼。
“和刘老板一样,是个人才。刘老板自己留着,这样的人才放在我这儿是浪费了。”既然刘劭镛还没表明来意,司徒青也不好催促。
“闲话不多说,不才今日来是想向您问个人。”
“问谁?”
“洪若宁,他是我远房的表妹。不知是否在大人府里?”
洪若宁?他们有亲戚关系?
看见司徒青迟疑,刘劭镛马上想到什么了。
“我这远房表妹可刁了,老是说她是孤女,就是不肯认咱家人。她一定是这么和您说的。”会逃婚,又住在人家府里,她一定得这么说。
“是。她是在我府里。你来带她走?”司徒青的拳头不自觉握了起来,正被眼尖的刘劭镛瞧见。
“大人,您和我表妹……没什么吧?”刘劭镛试探地一问,想确定自己的猜测。
“没有。”司徒青飞快地回绝。
但这么激烈的反应反倒让刘劭镛起了疑心。
“还好。否则,我这妻子怎么过门?”
“妻子?”司徒青眼前的景物仿佛坍了一角。她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没错。是妻子,只差还没过门。没过门她就逃婚了,现在还盼大人成全。”刘劭镛答得恭敬。
齐人之福他是不敢妄想,免得他的小娘子喂他吃砒霜。如今,最好让那丫头先他一步过门,这么一来错自然不在刘家。不是刘家想毁婚,而是洪家小姐不守妇道,明明收了聘礼,还与人勾搭。有情人终成眷属嘛。不过那丫头可得赔上名誉。
“她犯了点过,现在押在府牢里。没我的命令,不准放人。”
“大人,这怎么可以?若宁是刘家明媒正娶的媳妇,连聘礼都收了,就等着过门。怎可以您一句不准就……”
“想过门,找别人去。言喜,送客。”若宁?叫得可真亲热。
“大人,您这……”
“拖出去。”
“你这个鬼脸,别绑着我的若宁呀。”提督府的两个守卫,一人一边,架着刘劭镛的胳臂往外拖。而林绍宇晓得主子的把戏,干干脆脆地往大门口走,不想和他一起丢人现眼。
“丑鬼脸,你好大的官威。只要若宁清白一天,刘家绝不罢休。咱们走着瞧。”狠话才落下,砰的一声,刘劭镛被硬生生地丢下地。
“兄弟,拉我一把。”
早等在门口的林绍宇哪里理他?迈开步伐,往前走去。
“算了。”刘劭镛自个儿爬起,扑扑身上的黄土,跟上前去,搭着兄弟的肩头。
“喂,你该和我演那场好戏。”
“别。您要猴要自个儿去,别拉我下水。还有那句‘只要若宁清白一天……’,您岂不逼他和洪小姐搞得不清不白?哼,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第六章
骂虽被骂过,不该闯的祸她也闯了。反正,言喜的工作,洪若宁硬是不由分说地接下来。司徒青的禁忌她都懂,也知道他在意些什么。但性子急了,她还是老犯错。幸亏司徒青心脏够强健,气多生了几次,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总而言之,洪若宁正式由“白食米”的无用之人晋升为提督府的丫环。为的就是赌言喜不说“生得好”是什么意思的气。
龙年女娃改运的事说不得,也不敢说。既然,洪若宁愿意,而司徒青又不反对,言喜当然乐得不用和脾气暴躁的主子相对。
“大人?”司徒青既然是司徒青的贴身侍女,自然不能像以往一样没大没小。
司徒青在屋内想刘劭镛到访的事,没注意洪若宁的叫唤。
“大人?”还是没应门。八成是又睡了吧?
这一次,洪若宁学乖了。她轻轻推开门,不想惊动入睡的司徒青。如果他是带着面具的,她大可把茶点留在房内,不用再跑一趟厨房。如果,面具没戴上,大不了回房把茶点吃了。反正,司徒青睡得香甜,一切神不知、鬼不觉。一来,不用白跑一趟,二来,还有茶点可吃。难道还要在这里傻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