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请放心,奴婢『岂敢』有非分之想。」她咬牙道,声音微颤,捧着水盆的双手更是抖得厉害。
「哦,是吗?这是妳的真心话?」他摆明了不相信。
「需要奴婢立契为证吗?」生意人或许只信这套吧。
摇摇头,他笑容更阴险了。
倾身靠向她,俊脸几乎贴上她的颊,缓缓说道:「那倒不必,只要妳愿意嫁给顺生,我就相信妳——」
哗!
相不相信已不重要,她颤抖的双手终究战胜了理智,抢先回答一切。
「妳疯啦?!竟敢拿水泼少爷!」
顺生惊骇狂呼,被她大胆的行径吓得傻眼。
千眠也愕然呆立,瞠目结舌,她看着手中滴水不留的空盆,又鼓起勇气睇向浑身湿淋狼狈的肖净官——
老天,她做了什么?她刚刚做了什么?
她一定是还没有睡醒,这绝对是一场梦,一场恶梦!
谁来行行好,快把她摇醒吧!
第五章
消息,以野火燎原的速度,在肖府的各个角落迅速蔓延。
首先,是第一目击者,也就是主子爷身旁第一忠仆顺生,以「救人如救火」的速度找上肖夫人身边的伺候丫鬟——云冬。
「这下可惨了,我该不该去跟梅婆报告这件事?」
顺生扯着云冬躲到无人的角落,他现在需要有人帮他拿主意,而曾经伺候过少爷又能「全身而退」的云冬,无疑是他商量大计的最佳人选。
「少爷都说了,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准跨进净日园一步,你去找梅婆也没用。」
「可是妳没瞧见少爷当时的脸色,真是恐怖极了,我担心……」迟了,恐怕会出人命呵。
「少爷他……骂人了?」云冬小心探问。
「没有。」顺生猛摇头,脸色骇白。「少爷他『笑了』。」
云冬脸色跟着乍变。「喔,那可惨了。」
「而且他还笑着说了三个字。」
「『妳找死』?」
摇头。「比这更糟。」
「那是……?」
「『真、凉、快』。」顺生颤抖说出这三个字。
云冬先是顿了下,接着噗哧一声,笑。「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什么话哩!被水泼了还这样说,我想少爷应该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生气。」
顺生死命摇头,脸苦极。「问题是——那是一盆热水!」
「呃?」笑声乍停。「这听来似乎不太妙。」
「更惨的还在后头!」
「还有?」
顺生哀怨点头,嗫嚅道:「她还拿水盆敲了少爷。」
云冬吓到。「什……什么?她她……她真的这样做?」
顺生悲情又无奈。虽说少爷没事就来「乱点鸳鸯谱」的把戏已经玩过很多次了,但这次的情况似乎有点失控,他只能说夜路走多了,总会碰上……算了算了,碰上什么并不重要,现在可没多余的篇幅浪费在他这个小奴仆的心事上。
「可话又说回来,少爷为什么把她拖进房去?这不像少爷的作风。」云冬多少可以理解这新来的丫头何以「反应激烈」,毕竟她是过来人,只是企图脱离苦海的方法有所不同。
「所以我才紧张啊,从来没碰过这种情形,妳说,这该如何是好呀?」
「这……」
就这样,躲在角落的一场密谈,恰巧被隔墙之外偷懒睡觉的小厮听见,于是,在最短的时间内,话就传到了柴房——
★「什么?少爷把那个新来的丫头拖进房里去了?」
「这是我亲耳听到顺生说的,好像是那丫头做了一件事之后发生的。」
「真的?她做了什么?」
「好像和什么热水有关吧……」★
接着,又传到了灶房——
★「妳听说了吗?那个新来的丫头真有办法。」
「嗯,听说她每回为少爷准备热水净身,都逗得少爷笑得很开心。」
「结果少爷终于让她进了房呢!」★
然后,是洗衣房——
★「什么?少爷看上了千眠?!」尖叫声四起,是反应最为激烈的一群。
「不可能、不可能!少爷怎么可能看上那丫头?比起云冬她真是差太多了,少爷怎么可能看上她?」
「千真万确,是顺生亲口说的。」★
最后,来到了与千眠同寝房的丫鬟容容耳里——
★「啊?少爷要娶眠姊姊?!」容容兴奋跳起。「真的吗?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我都不知道?」
「听说是刚刚决定的。」
「太好了,不亏是我的好姊妹,手脚果然够快、够利落。」★
随后,未经证实的流言,宛如洪水猛兽,快速在奴仆之间横流肆溢、泛滥成灾。
如果可以,大伙儿巴不得都能抛开工作,亲自偷溜到净日园里一探详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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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她会毫不犹豫逃之夭夭,和他彻底划清界线,打死不相往来。
但悲哀的是,她别无选择!
净日园里,如往常一般,除了她之外,没有其他奴婢会进出走动,这里向来静谧清幽,而她也喜欢这份不受干扰的宁静,可现在,这骇人的静!即将成为囚困她的牢笼。
尤其在她一时冲动,犯下无可弥补的「憾事」后,更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岳千眠抱着水盆,用力吞咽唾沫,两只大眼紧盯着始终不发一语的肖净官,他看似在笑,可她却有种要被生吞活剥的感觉。
无言的静,在两人之间恐怖发酵。
第一次发现,无声,也会折磨人的耳朵。更别提此刻,静得心惊、静得胆颤,静得适合随时搭配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来宣告有人即将「遇害」。之前所听过的种种传闻,跃然脑中——为什么前任奴婢云冬要哭着求去?为什么他的贴身奴婢都待不长久?
早想过,或许他不像大家传闻中那样温和有礼,或许他根本就是个会偷偷虐待下人的变态主子。
「妳过来!」
高挺的身躯挺立床侧,肖净官看着她,率先打破僵持沉默。
摇头,千眠坚持抱着水盆离他十步之遥,不肯向前挪动半步。
「您……在生气?」她声细如蚊。
「没有。」
不可能,她才不相信!天底下有哪个主子会在被下人用水泼湿、又用水盆猛敲一顿之后,还会不生气的?
「您有。」她坚持。
「我没有。」他也坚持。
「您现在额冒青筋,整个额头都发红了。」明明气得冒火,还不承认。
「我的额头又青又红,是妳敲出来的,记得吗?」他皮笑肉不笑道,指向她死命抱着的「凶器」。
砰!
手一丢,水盆瞬间飞出窗外,来个证据湮灭、死无对证。
千眠内心当然有愧疚,谁教肖净官在被泼水之后,突然拉她进房,把她吓坏了,情急之下,只好用手上的水盆敲他。她也很后悔自己的鲁莽,否则她现在也不会这样理亏心虚了。
「下次如果妳想谋杀我,拜托换个高贵一点的东西,像是古董花瓶之类的,我还想死得有点『价值』。」他耸肩道。
「要……要不是少爷您突然说出莫名其妙的话……我……我也不会这样。」
「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真是贵人多忘事!「就是要我嫁给顺……呃,嫁人……的事。」
「我是为大家好。」他咧嘴而笑。「妳总要嫁人的,有我这个主子亲自为妳作主,以后顺生绝不敢欺负妳。」
「才不需要,就算我要嫁人,也不会是现在。」
他扬起眉。「哦?那是什么时候?等到人老珠黄?」
「要……要你管。」她恼道,完全把主子和奴婢的分际抛诸脑后。
「我是妳主子,当然可以管。」
他的笑有些挑衅、有些故意,千眠越看越觉得碍眼,实在很想伸手抹平他那张老是笑得很欠揍的脸皮,但她还是忍了下来。
一想到他巴不得她赶快嫁人,就让她心里不是滋味。这十年来,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找到他,而今,她如愿找到他了,却万万没想到他比她记忆中还要恶劣千倍万倍。
隐隐的恼,连带使她的心闷闷的疼。
她讨厌这种感觉,很不舒服。
算了,要不要嫁人是她的事,她干么跟他认真啊?!她只要快快取回属于她的东西,做满任期,她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然后回老家自己过日子,谁都不倚靠。
若她可以趁此机会直接和他摊明来意,早点把事情解决也好。
深呼吸,清喉咙,她郑重说道:「我进府来,并不是来嫁人的,事实上,我是特地来找你……你……你你你……」她忽然严重结巴起来,圆瞪大眼,见鬼似的惊骇表情。「你……你你……」
她不只倒抽气,还倒退连连,直到屁股抵到一旁的木柜,再无路可退。
他、他、他,竟然在她面前脱衣服?!
瞧瞧,不是她眼花,他真的拉开腰带,解开衣衫,露出结实的胸膛……
怎么办、怎么办?她的眼珠子现在该怎么摆?是不是应该斜着往下走,假装自己在数地上的蚂蚁才对?
可……她的眼珠子就是动不了!
事实上,不但动不了,还发直、发怔、发痴地盯着那副与自己截然不同、充满阳刚的男性裸身。
她以前不是没见过男人打赤膊,只是他那挺直的身形线条煞是好看,而且有股莫名的吸引力,紧紧吸住她的眼珠子不放,且勾引着她的手蠢蠢欲动。
如果可以轻轻摸它一把,就算把她拖出去打三十大板,哦不,五十大板她都愿意……
「妳说……」
肖净官在听见她说的话之后,解衣的手停在半空中,深眸直直望进她「热烈」的眼中。
「妳……是特地进府来找我的?」
千眠怔怔点头,脑袋早已糊成一团。天啊,怎么现在连他的嗓音听来都像是会勾人似的,扰得她无法思考?
肖净官凝视着她,唇在笑,眸光却极冷。
自她有胆子赏他一盆水外加一顿打之后,他原以为她是有点与众不同的。
至少,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这样对他!
她不想嫁给顺生,也不刻意讨好他,她的脾气其实又直又硬,不像外表刻意表现的那般乖顺;而他,却意外对她这种「造反」的行为十分欣赏,甚至开始期待能从她身上挖掘出新的乐趣。
可现下,他似乎有修正想法的必要。
原来,她进府是有目的的。
原来,她进府是特地为他。
原来,她和那些满脑子老想嫁给他的女子是一样的。
他早已厌烦这些纠缠,若不是母亲每次都坚持要派奴婢来伺候他生活起居,他压根儿不想自找麻烦。如今,既然她主动表明心迹,也省得他耗时跟她周旋,她出了招,他便有办法让她提早阵亡,主动求去。
「妳过来。」他朝她勾勾手指,继续解衣的动作。
「啊?」
「快点,我耐心有限。」
「你……你要做什么?」
与浆糊为伍的脑袋瞬间又清明起来,迷惑退场,理智回笼。千眠如梦初醒,想起自己刚才见到他裸身时的反应竟是如此「不争气」,不禁感到羞耻起来。
外表皮相好看有什么用,他很无赖、他很无赖、他很无赖!
她在心中再三强调他的恶劣。嗯,没错,他胆敢在她面前故意赤身露体,一定就没安什么好心眼。
「我脱衣服,只有一个目的,难道妳看不出来吗?」他瞇起眼,咬着牙,隐怒的嗓音令人发颤。
千眠两眼发直,猛然领悟他「可能的」意图,又惊又惧。
原来,他都是这样染指婢女。
原来,他比她想的还要更坏!
什么待人谦恭?温文有礼?骗人、骗人、骗人!
难怪,他历任奴婢一换再换。
难怪,云冬姊姊会哭着求去。
难怪……
「妳到底过不过来?」
肖净官再问,开始倒数耐性。
死命摇头,抵死不从。千眠背部紧贴着木柜,顺带机伶地抄起一旁的古董花瓶,充当新的防卫武器。哼,她可不是会乖乖就范的人!想侵犯她?门儿都没有!
「妳以为妳现在在做什么?」挂在唇角的笑意终于敛去。「又想谋杀我?」
肖净官难掩黑眸中隐隐跳动的火焰。对人对事,他习惯掌控一切,也习惯预料每个人会有的行为和反应。
但,这女人是怎么回事?!
就在他以为她和别的奴婢似乎有所不同时,她却大言不惭地表明她进府来全是为了他,而且毫不掩饰垂涎三尺的视线,一副迷恋他的模样……好,他修正想法,认定她与其他老想着勾引他的女人其实无异时,她却又摆出惊恐戒慎的模样,好像他才是那个有非分之想的人。
对上他专注打量的视线,千眠心慌起来。「你……你先把衣服穿上……」她晃动手中的古董花瓶,虚张声势。
肖净官蹙起眉。很好,她真有本事把人惹毛!幸好他向来够冷静自持,否则难保他不会冲上前,直接把她的头给扭下来消气。
沉着脸,他缓步走向她。
「别……别过来!」千眠急着大叫,想吓阻他的脚步。「再过来我就要大喊了……」
「没有我的允许,不会有人敢进来的。」
他的脚步依旧坚定。千眠急了,为捍卫自己岌岌可危的贞操,慌乱之下,她硬着头皮将手上的古董花瓶朝他用力丢去。
肖净官没有闪开,反而稳稳接住飞来的花瓶。
千眠更慌更乱,她转身拉开背后的衣柜,拉出柜里的衣服,不管三七二十一,还是七七四十九,全部朝他扔去,做困兽之斗。
肖净官没有闪开,仍然稳稳接住飞来的衣服。
衣柜空了!同时他也走到了她面前,将她困在他与木柜之间。
「我是要更衣没有错,但我可穿不了这么多。」他将手中衣服全数塞回她怀中。
「咦?」更衣?「你……你要更衣?」
她怔住,一时转不过来。
「怎么?觉得可惜?」他讥讽道:「或者,妳比较想要我一直不穿?」他欺近她,灼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脸庞,她迷惑的表情同样令他感到迷惑。
这女人到底在搞什么鬼?明明前一刻还张牙舞爪、顽强抵抗,下一刻却又乖巧柔顺、无辜无害。
「你……真的只要更衣而已?」她问得傻气。
「不然妳以为我要做啥?」
闻言,千眠耳根火红。天啊,她为自己歪曲的想法感到羞愧,她泼湿他一身,他当然是要换衣服没错,她想到哪儿去了!
低下头,千眠心虚地不敢直视他,可才一垂下视线,冷不防望见他那坚实裸露的胸膛,灼热的火红从耳根子一路延烧到嫩白的双颊,她连忙又仰起头,强迫自己将眼珠子对上他的。
心思不纯正的人其实是她!
「如何,瞧够了吗?我可以穿衣了吗?容我提醒妳一件事,如果我着凉生病死了,妳是十条命都赔不起的。」他还未曾遇过这么迟钝的奴婢,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职责所在。
「哪……哪会这么严重?」她嗫嚅。
「妳想试?」
千眠忙摇头,她虽然对他有怨有气,可还没坏心眼到希望他生病死掉。转身理着凌乱的衣物,手忙脚乱地想找出一套衣裳让他尽快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