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越来越忧郁,想起等会儿就要离开,立刻湿了眼眶,泪从眼角静静地滑落。
她没有将眼泪拭去,只是任凭它在脸上恣意流窜。
扭开莲篷头,冷水自头顶撒下,她仰着头,任凭水丝侵略她的身体,让脸上的眼泪随之而去。
一会儿之后,冷水渐渐变成了热水,整个浴室弥漫着白色的雾气。
她没有把水关掉,仿佛让水打在她身体上,能减轻她内心的疼痛,暂时忘却悲伤。但事情并没有如此简单,即将离开所爱的人的痛苦,随时间的接近,却越来越深刻。
她的心如刀割,该怎么办呢?
赤身裸体的她靠在浴室的墙旁,眼泪如决堤的洪水,身体慢慢地往下滑,最后她倒坐在浴室的一角,无助的哭泣。
她不想离开致豪,她不想离开这里,她不想回家,她不想当傀儡,她不想让父亲左右她的人生。
啊,老天!为什么要让她承受如此大的哀痛呢?她只不过是一个向往爱情的十八岁女孩!
靳盈萱好不甘心,好恨!
但却又无能为力改变,只要她和路致豪在一起,父亲一定会不择手段地伤害他们。与其让两人痛苦,不如放开致豪,他是无辜的,没有必要受到她的牵连。
这也是她答应回家的原因。
为了致豪,她愿意牺牲一切。
虽然最终她仍逃不过父亲的安排,但这或许就是她的宿命吧,注定一辈子不能和所爱的人在一起。不过老天爷对她还算是宽容,至少让她遇见了致豪,知道了真正的爱情是什么。
这是她唯一值得庆幸的事,靳盈萱无奈地叹了口气。
出了浴室,发现致豪已经熟睡。
靳盈萱走近他身旁,闻着他的味道、感觉他的温度。过去的种种回忆,全又回到她脑海,虽然流着眼泪,但却让她不自觉地微笑。
看着他的双唇出神,情不自禁低头轻吻他;他的唇是热的,一想起它曾在她身上游移,又忍不住胀红了脸。
她终于懂得“刻骨铭心”的意思了,也明白肉体与心灵结合的甜蜜滋味,她想她会永远记得这一天的;尽管在未来的某一天,路致豪可能早就忘了她这个人、忘了这段回忆,但她知道她这辈子是绝不可能忘记的。
深夜的街道,仅穿着薄衫的靳盈萱丝毫不觉凉意,痛苦与悲伤占据了她大部份的感觉,在她心里早就没有寒冷。
除了身上的衣服,她没有从路致豪家里拿走任何东西,就连鞋子也没有。脚上的疤痕都还没痊愈,她毅然决然赤着脚走在马路上,肉体的痛早被心灵的痛楚所掩盖。
她恍恍惚惚地走出巷道,大哥的车子早守候在一旁。
“小妹,走吧。”
“嗯。”
当她进入车子前,依依不舍地再次回头,在视着致豪住处的方向,在心里默念着:“别了,我的爱人。”
第九章
这一次,靳盈萱真的消失了,如她出现时那般毫无预警。
那天,路致豪清醒后没有看见她,原以为她大概是躲在屋内的某个角落,但他找遍屋内,根本没有她的身影。
后来他想她可能只是暂时出去买东西,但一直等到黑夜来临,她始终没有出现,路致豪才真正意识到:靳盈萱走了。
为什么呢?他想不透。
他以为他们相处得很好,尤其是当他们已经同床共枕之后,他们之间正要迈进另一种新的关系,她却就这样消失了,连一点音讯都没有留下,除了那一整柜他为她买的衣服,原封不动。
这代表什么意思呢?
他连续想了好几个晚上,始终没有办法找出合理的答案。
疑惑让他觉得很痛苦,路致豪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不过是真的爱上了一个女孩而已。
他没有办法再回到过去的日子,煮熟的荷包蛋怎么可能变回原来的硬壳鸡蛋呢?
起先他一直保留靳盈萱的东西,甚至不允许自己翻动,或许在潜意识里以为将屋内的景象维持和她离开时一样,靳盈萱就会再回来。但一个星期过去了,屋内除了多出灰尘外,还是灰尘。
太阳与月亮,黑夜与白天,对他已不具任何意义。
行尸走肉的生活维持了一个多月,他开始借酒浇愁。
他开始恨起她来。靳盈萱改变了他的生活、人生观,还介入他的生命,最后却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女人总是这样,狠狠地利用他之后,然后再对他挥挥衣袖。
但在以前他并不觉得被欺骗,因为他也同样在对方身上获得肉体的快感与精神的陪伴,但这一次他却是掏心掏肺,他从没有对任何一个女人用情如此之深,并将自己的感情毫无保留地投入进去。
他仿佛自高楼被人扔下,摔得体无完肤。
路致豪把自己灌得醉醺醺的,麻痹自己的神经,以求安眠。然而当酒意清醒后,痛楚却比前一晚更深。
公司替他请来的秘书一个个被他吓跑,甚至连客户都耳闻他近日的脾气暴躁,而与他保持距离。
对他关心的总经理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下去,原本以为只要给路致豪一点时间,他可以自行解决情绪的问题,但当情况越来越糟且不见好转,总经理心想:该是推他一把的时候。
总经理等公司员工全都下班,才将路致豪叫进办公室。
一进门,就闻到他浑身难闻的酒味,总经理直皱眉头。
“先去洗把脸再来见我!”
路致豪摇摇头。
“不必了,我的意识很清醒,总经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总经理叹了口气,紧抿着唇,严肃着一张脸。
“我要说什么,你大概也很清楚,我只是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搞到这个地步?你是一个聪明人,我在这一行这么多年,没见过几个像你这样优秀的人才。过去你一直也都表现得很好,从来不曾让我失望,但这一次……唉……原本以为只要给你一点时间,你就会恢复,但是现在都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你还想这样继续下去吗?”
他铁青着脸,沉默不语。
他又何尝不知道总经理苦口婆心的用意?!他也很想恢复到过去的路致豪,凡是以事业为重、不在乎女人、不在乎爱情,但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他的心已经产生了巨大的改变,他再也压抑不了从内心深处爆发出来的情绪。
如果此刻眼前有一瓶“忘川之水”,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它。
爱上一个人很容易,但要忘掉一个人却困难得多。路致豪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想把靳盈萱忘掉,或者他是真的很恨她,但那也是因为他太爱她了。
这种浓烈情绪他从来没有过,所以当他身陷爱恨交加的漩涡之中,根本无法自拔。
“我没有办法克制自己……”
总经理说:“不成,你一定要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你知道企研部门正缺一个新主管吧?我极力推荐由你出任。事实上,在一个多月以前,大部份的董事也支持你,但是……他们知道你现在的样子之后,我很怀疑他们仍会维持原来的决定,所以请你帮帮自己,至少让外表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好吗?不管你要花多久的时间疗伤,你要花多久的时间忘掉那个女孩,都把她藏在你心里,最好是永远都不要被人发现。”
“我做不到!”
“你……”总经理脸上的青筋都浮了出来,他狠狠地掠下重话:“这是什么鬼话!你难道要把自己的前途甩在一旁,不要了?!若真是你心里头早就打算如此,就早点告诉我,我索性放弃算了!”
“我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想清楚一些事……”
“很好,但你可以放在心里想,根本不需要用这种自生自灭的方式!或者你应该更积极,答案不会自己找上你,而是要你去寻找答案!”总经理几乎是以吼叫的声音说着。
* * *
路致豪的办公室在这栋大楼顶层,他面对着身后的窗户,身子紧贴在玻璃窗旁,低着头,脚底下的人与车看起来很渺小。
总经理那句“答案不会自己找上你,而是要你去寻找答案。”一直回荡在他脑海。
一直等待他从总经理办公室走出来的孙心仪,不等他应声,随手敲了下门—毫不客气地开门进来。
她讽刺地说:“路经理,真是难得一见啊。”
“出去!”路致豪没有转身,背对着她喊。
“哎呀,心情不好是吗?”孙心仪绕到他身旁。“我听说企研部的经理人选就快要揭晓了,你知道这件事吗?我本以为总经理把你叫进去是要谈这件事,不过或许是我猜错了。”
“滚、出、去!”他大吼。
路致豪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很惨,原本听秘书形容,孙心仪还真难以置信,但现在她亲眼瞧见他落魄的模样——满脸的胡渣、浑身酒味、衣衫不整,真难和以前的他相比。
她摇摇头,故作可惜的叹气:“看起来你过得不太好,这么说……那些传闻都是真的?前阵子出差去了,可错过了好多消息。”
前次设计陷害他未果的孙心仪,见他落魄至此可是乐不可支,看来由她“间接”造成的计划,还是生效了。现在的路致豪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只要他继续这样委靡不振下去,根本不需要再利用任何计谋将他赶出去,公司迟早会请他走路。
她凑近他——
“何苦呢?为了一个女人?我实在太高估你了,原本还以为你是一个可敬的对手,没想到这次你居然如此惨败,而且还是败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女孩身上。路致豪啊路致豪,你的一世英名恐怕不保喽……”
他打断她的话:“你在乎的不是这个吧?”
“嘿嘿,我是来关心你的。再说,我们可也同事了多年,我当然关心你好不好啊。”
路致豪冷笑:“你关心的是企研部经理的位子到底是谁吧!为了夺得这个位子,你可以不择手段,承蒙厚爱,你把注意力全放在我身上,之前我已经领教过了。至于你想从我口中问出答案,不如直接去问总经理,或是和董事长来一腿,或许还快得多。”
路致豪的讽刺她丝毫不以为意,因为现在占上风的人是她,路致豪暴躁易怒不稳定的性格,因为对她有益,看了反而更高兴。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迟早都会知道人选是谁,不过我就不知道那时候,你还在不在公司呢。”说完,她得意地大笑。
“我想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谈的,出去!”
他根本对她不屑一顾,就连多看一眼都懒得。
但孙心仪并不想就这样放过这个嘲讽他的机会,毕竟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她步步逼向他——
“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轻轻松松就把你击败,我可是还没有使尽全力,这个游戏实在不好玩,一点也不刺激……”
游戏?她居然说这是游戏?!
路致豪勃然大怒,一把掐住孙心仪的脖子,将她逼向墙角,狠狠地怒瞪着她——“太过分了!”
“放……放……开手……”
“你很喜欢把别人操纵在手上是吗?那好……我也让你尝尝生命操纵在别人手上的感觉,你还敢说这是游戏吗?!”
孙心仪拼命摇头,想挣脱他的手,无法喘气的感觉让她惶恐。
被激怒的路致豪慢慢回想起所有的事情,知道始作俑者就是孙心仪,如果不是她当初答应靳盈萱当他的助理,硬将靳盈萱带进公司,或许今天这些事就不会发生,他根本不可能认识靳盈萱。
“求求你……放手……我快不能呼吸了……”孙心仪已经开始感到头晕,眼前双眼发红的路致豪完全变了个人,她很害怕真的会因此被勒毙。
“你也怕了吧?”
“怕、怕,我当然怕……”孙心仪胀红了脸,眼泪直流,她拼命地恳求着路致豪:“我不想就这样死去,我还年轻,还有大好前程……”
路致豪大吼:“你在处心积虑害别人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会不会让别人丧失大好前程?”
“我……我……我……以后不敢了,请你放开手……”
从来没见过她向人求饶的样子。孙心仪吓得脸色惨白、满脸泪痕,看得出来她真的很害怕,路致豪并非有意要惊吓她,实在是一时气愤。
当他看见她落泪求饶,一时心软,手指稍微松动了一下。
孙心仪却趁空隙朝他的手指狠狠咬下。
“啊!你……”
因为疼痛,路致豪立刻将手收回,手掌上出现深深的齿痕,还有几处已经露出血迹。
孙心仪立刻跳出墙角,她冲向办公室大门。
“想跟我比狠?哼!路致豪,你远远不及我,你出气的对象不该是我,把你甩在一旁的人是她不是我!让你真正陷入恋爱的人是靳盈萱,不是我!有本事你自己去找靳盈萱算帐。至于刚刚发生的事,我绝对不会原谅你,我会把这笔帐记在你头上,一定会提早让你从公司滚蛋!”
说完,她狠狠将门甩上,走出办公室。
他清楚的听见孙心仪的高跟鞋声音,喀……喀……回荡在走廊间。
咬痕的疼痛很快就被他遗忘,倒是那一句“有本事你自己去找靳盈萱算帐”的话,真的刺激到他了。
答案不会自己找上你,而是要你去寻找答案!
路致豪的拳头慢慢紧握,他想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 * *
她又回到属于自己的笼子里,就像只高贵的金丝雀。
回家后,父亲狠狠训了她一顿,并且告诉她,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再过两个月就要让她先和文凯订婚,在她成为文凯家的媳妇之前,不准她再踏出家门一步,并将她软禁了起来。
她没有抗拒,也没有回嘴,只是沉默不语地接受。
隔天,文凯来找她。
她不想嫁给他,而他根本也不想结婚,两人只能哀愁地相对。
“对不起,文凯,我的逃家反而加速我们的婚礼。”她苦笑着说。
“事到如今,我们还有别的方法吗?”
靳盈萱摇摇头。
“我不能对抗我父亲,你知道他的性子,如果让他知道我还爱着致豪,他一定会想尽办法伤害他的。”
“唉,我也不敢说不,只要我拒绝,我老爸一定会把我从公司里撵出去,那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他开玩笑地说:“或许我该让路致豪学电影《毕业生》里的剧情,把你从结婚典礼的礼堂前劫走,实在是太酷了!”
“拜托!他根本不知道我的身份。再说……这种方法实在太笨了,也只有你才想得出来。”
“怎么会?我觉得好浪漫!”文凯的眼睛发着光!“你们若真的这么做,你们的后世子孙一定会津津乐道的。”
“唉!”
靳盈萱无奈的摇头。
她可不敢作这种白日梦,说不定此刻路致豪恨她恨得要死,或者根本就把她忘了。
文凯实在是太天真了!
他们一起长大,彼此互相了解,就像无话不谈的好友。虽然文凯比她大了两岁,但文凯在她眼中就像个还没有长大的小孩,若拿他和路致豪相比,更是差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