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凯离去后,就没有其他朋友来看过她;或许是都被她父亲挡在门外了,也可能是父亲还在余怒中,故意处罚她。无论原因为何,靳盈萱也无所谓,就算此刻让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她也没有太大的异议;反正也没有太大的差别,不是吗?
她只不过是一个任人摆的玩偶,父亲生意上的筹码。自从母亲过世后,这个家就不再有爱的存在。
靳盈萱整日躺在父亲为她置的房间里,头顶是向日葵壁纸,四周是名贵的家具,还有一整屋子的昂贵精品,和一整衣柜的名牌进口服饰,但她有的只是一颗空虚的心。
家中唯一关心靳盈萱的人只有大哥。他总在下班回家后,到她的房间来,和她说上几句话;有时也许是不着边际的几句对白,或是没有意义的问话,但已经够让靳盈萱感到温馨。
所以当她变得不喜欢说话、对食物也不再有欲望时,父亲工作忙碌来去匆匆,根本没有察觉她的异样,反而将她的沉默当作是驯服,只有大哥发觉她的不对劲。
“你生病了吗?”
她很讶异。
“没有啊,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我既没有发高烧,更没有打喷嚏流鼻水……”
“小妹,你的脸色不太好,我听刘妈说,你每一餐几乎没吃几口就送回去;还有,你原本还会打开收音机听听音乐,但这几天你的房间里都静悄悄的。”
靳盈萱苦着一张脸。
“我哪有心情吃得下东西呢,一想到我和文凯就要订婚,不久将成为他的妻子……”
“想开一点吧,其实嫁给文凯也不错,至少不是陌生人。”
她有些恼怒大哥的软弱——
“为什么?大哥,你总是顺从父亲的每项安排,你有没有问过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大哥看着她,拍拍她的肩膀——
“只有这样,我才能好好照顾你,这是妈临终前唯一交代我的事。”
原来在这个屋子底下的人,似乎都拥有自己的心事,就连大哥也不例外。
靳盈萱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单单是生活在笼子里,甚且还是个冰库。
* * *
随着订婚日期越来越近,父亲才又将注意力移到她身上。
一次家庭聚餐,坐在身旁的父亲多看了靳盈萱几眼,不满意地说:“你这样太瘦了,穿礼服会不好看。来,多吃一点。”
说完,又夹了好几道菜,放进她的盘中。
望着由食物堆成的小山,原本就没什么食欲的靳盈萱更加苦恼,她皱着眉,只顾翻搅自己碗里的东西,但始终没有送进嘴里。
父亲又说话了:“你这样在做什么?菜不是在厨房里都煮好了吗?你还在搅什么?为什么不能爽快一点,统统吞进肚子里。你这样两颊凹了进去,身材也没有什么肉,订婚当天是想丢我的脸吗?”
她没有说话。
父亲更加愤怒!
“不说话又代表什么意思?!”
大哥赶紧出来打圆场:“爸,小妹是因为心情紧张,加上现在是夏天,前阵子的感冒还没好,所以食欲不太好。”
“这些事情她自己可以说,为什么要让你来插嘴?!”父亲怒斥大哥。
不想让大哥被迁怒,靳盈萱立刻出声:
“不要骂大哥,我只不过是不想吃东西,和爸爸日理万机的大事业相比,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父亲扔下筷子——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顶撞我吗?我说你变瘦了,也是关心你啊!”
“不,你是关心我在婚礼上会不会丢你的脸!”
“住口!你竟然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父亲的勃然大怒她早习惯了,只是屋内的冷气混合着晚餐食物的油腻味道,让她觉得恶心反胃。父亲刚换了一个新厨师,每样东西都仿佛在油里泡过一次似的。
她咬着牙,强忍着不舒服——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丢脸的,以免你又找不相关的人出气。”
“你——”气急败坏的父亲扬起手狠狠掴了她一耳光——
“真是不知好歹!从小什么东西都给你最好的,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现在竟然……”
脸颊灼热的疼痛迅速传达到大脑,她摸着自己的脸颊,低着头,一语不发,直到父亲的声音从清晰变成嗡嗡叫,靳盈萱觉得地转天旋,撑不开沉重的眼皮,一阵昏眩,双腿一软,便失去了意识。
* * *
大哥担心地坐在她的床旁,双手紧握着她的手。
在医生替她打完针后,靳盈萱幽幽醒了过来,睁开眼,看见身旁的大哥,她虚弱地露出一抹微笑。
“我不会有事的。”
大哥没有笑容,只是严肃地看着她——
“你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很差吗?你知道原因吗?”
她摇摇头,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的身体一向很好,应该不会有事……大哥,你瞒了我什么?是不是医生说了什么?”
“你真的不知道吗?”
他又再问了一次,满脸疑惑的靳盈萱根本猜不着大哥话中的意思。
“我怎么了?医生说得了癌症吗?还是什么其它的不治之症?”
“都不是,你只是……怀孕了。”大哥语重心长地说。
“什么?!”
靳盈萱又惊又喜,她从来没想过要从路致豪身上得到什么,她的怀孕无疑是上天赐给她的宝贝!
她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充满了温柔慈爱的眼光。
“真是太好了!”
大哥紧张地说:“你有没有搞错?!怎么会是太好了!你可是即将要订婚的人,这样一来等你结婚的时候,可能要挺着大肚子,再说……爸爸会放过你吗?还有你腹中的小孩……”
“我会想办法,但是在看不出来之前,请你保密不要说,等被发现了……就说……是文凯的孩子好了,我会拜托文凯帮忙的,只要是能留住小孩,我什么都愿意做。”
“不行,这样太危险了!我会帮你和医生约好时间,趁还隐瞒得住的时候,把问题解决掉。”
她尖叫:“不、不!他不是问题,他是我的小孩!大哥,你怎么可以如此狠心,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的外甥!”
“可是……”
靳盈萱一把抓住大哥的双手——
“你一定要帮我这一次!帮我保守秘密!还有,也请医生答应保守秘密,不能让爸爸知道,绝对不能!无论如何我一定得留下这个致豪送我的礼物。”
“我不知道……”
“你一定得帮我,不然我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不能留住小孩,我也不想活了。”她斩钉截铁地告诉大哥。
看着妹妹如此坚定,他实在不忍心伤害她。她已经够苦的,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原本是被人捧在手掌上的明珠,现在却奄奄一息,他不能再剥夺她唯一的希望,那太残忍了,他也做不到。
大哥叹了口气,勉为其难地点头。
“我会帮你的,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好好把身体养好,多吃一点,好让我的小外甥健健康康的长大。”
靳盈萱感动得热泪盈眶,她拥住大哥,紧紧地抱着他——
“我答应你,谢谢你,大哥!”
第十章
靳家与王家的喜事在商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过是一场订婚喜筵,可也把整个豪华气派的饭店挤得水泄不通。
大红的灯笼上写满了喜字,四周全是粉红色的玫瑰与气球,中西式融合的摆设,让整个现场看起来既富贵又温馨。
靳盈萱一早就被送到饭店的休息室,她抗拒穿着礼服,但在父亲雇来的两个化妆造型师紧迫钉人情况下,硬是要她套上绣满红玫瑰的旗袍,胸前还有闪闪发亮的粉红珍珠,原本纤瘦的她,套在并不合身的旗袍里,看起来极不合时宜。
其中一个造型师花了好大的工夫才将腰身改小,让她的模样看起来亭亭玉立,颇有中国古典美人之感。
原本凌乱不堪的头发也让剪刀修剪过,并梳成了发髻,苍白消瘦的脸经由厚厚的化妆,看起来神采奕奕。
她站在镜子前,完全不认识镜中的自己,甚至觉得陌生讨厌。靳盈萱坐在窗户旁,离化妆台远远的,并将脸别开。
化妆师和造型师在旁手忙脚忙的不知道在张罗什么,叽叽喳喳的,但她一点也不想知道,更不想过问,只是独自静静地倚靠着椅子。
大哥进来好几次,频频询问她的身体状况。原本只是有点头疼的她,实在受不了身旁的人太吵杂,干脆以身体不适为由,请大哥让她一个人独自在房里静一静。
然而,不过安静不到五分钟,又有人敲门。
唉!她觉得不耐烦,背对着门,恼怒不悦地说:“我不是说了想一个人静一静吗?”
靳盈萱没有听见关门的声音,于是生气地转过头,却意外地看见站在门前的路致豪,他轻轻按下钮将门反锁。
“不介意我们谈谈吧?”
“你……”
这情况实在太令她吃惊,以致说不出话来。
路致豪冷漠地盯着她。
“怎么?连老朋友也不见吗?”
“我不知道是你,我以为……”
“以为什么?”他慢慢地走到她面前。
“以为任何事情都可以说话不算话,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吗?”
靳盈萱的心脏就快跳出来,完全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之下与他见面。
“你怎么找到我的?”
他冷冷一笑。
“很可惜,你还是留下了一个破绽——台扬陆之豪。没想到我还记得你当初要找的人吧?是他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也让我了解到自己不过是千金小姐逃家记中的一个艳遇罢了!没想到你的戏演得如此逼真精采,让我信以为真,真是佩服!”
路致豪句句讽刺,可以听得出来,对她充满了恨意。
这也难怪,靳盈萱一点也不怪他,要怪就只能怪命运。她没有解释,也没有澄清,只是淡淡地说:
“谢谢你来参加我的订婚宴。”
“嫁入豪门是吧!那个王家可也是数一数二的财团,一辈子享受不完的荣华富贵,真恭喜你了。”
在他的锐利眼神逼视之下,有一刻,靳盈萱觉得自己就快要晕倒,她后退了几步,放在身后的右手抓着椅背,硬逼自己面对路致豪。
“谢谢。”她礼貌性说。
她的冷静却让路致豪快要抓狂,虽然他表面上平静如海,但内心却早已激动得翻来复去。
她为什么还能这样理直气壮地看着他呢?
路致豪深深吸了口气——
“就这样?你不认为自己应该有些话要对我说的?或是应该解释有关于你的行为?”
“喔,是吗?我的行为?哪一部份呢?”她故意装蒜。
“你看到我出现有什么样的想法?有令你想起那段离家的时光吗?或者那不过是萍水相逢,没什么好说的?”
靳盈萱沉默了很久,才逼自己说出这一句话:“谢谢你在那段时间对我的照顾。”
“照顾?”他轻蔑一笑。“我才要真正感激你对我的照顾。”
“你一定要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吗?不能就当是一个美好的回忆,至少在我的心中是份美好的回忆……”
路致豪凑近她——
“我不想要美好的回忆,我要的是……”
他想说“我要的是你”,但最后还是把话收了回去,他不敢再轻易将感情释放出去,唯恐被伤得更深。
但却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触她的脸庞,手指慢慢滑向她的双唇,深情地凝视着她。
两人曾经共度的美好回忆,如电影画面般,一幕幕在他们脑海浮现。
靳盈萱没有办法将眼神从他身上移开,更无法抗拒他的触摸,甚至希望他能更进一步将她拥入怀里;然而他对她的误会太深,而她也不敢表露真情,没有人敢跨前一步,就只能相互凝望。
这是多么痛苦的煎熬啊!
朝思暮想的路致豪就站在她身旁,不是做梦,可以听见他的心跳声,和身上的气味,他活生生、真实的站在眼前,而不是在梦里虚晃一下的幻影。
靳盈萱多想就这样扑进他怀中,告诉他这段日子里自己有多想念他,可是她没有勇气说出口,只能静静地看着他。
“这段日子你过得还好吗?”他心疼地说:“都瘦了。”
他注意到她变瘦了,靳盈萱很感动:“还好,日子不就是这样吗?”
这个时候,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打破了两人世界。
靳盈萱的大哥在门外喊着:
“小萱,你准备好了吗?”
她如遭电击般迅速从他身旁跳开,双颊红烫,呼吸急促,她紧张不安地说:
“快躲起来,不要被人看见了!”
“我没有什么好见不得人的!”
她着急地跳脚!
“算我求你好吗?”
门外的大哥不断地敲门——
“小萱、小萱!怎么了?开门啊!”
“喔,好、好,等一下,我马上来开门……”
她一面求路致豪躲起来,一面不断安抚门外的大哥,着急得眼泪就快要落下。路致豪根本不明白她的苦心,固执地摇头。
“小萱,你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开门……”
靳盈萱迟迟不肯开门,路致豪索性一个跨步,冲动地将门打开,她连拦阻的机会都没。
“小萱,这是……在做什么?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你叫他来的吗?我以为你……”大哥一看见站在房内的路致豪,勃然大怒。
为了让路致豪快点离开,靳盈萱不得不硬下心肠,口是心非地说: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没有人要他来。路先生,你现在可以走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靳盈萱前后判若两人,但他知道自己今天到这里来的目的,他要知道她不告而别的原因。虽然事实已很明显,再笨的人也猜得出来,但他要她亲口对他说。
“不,我不走!”
她着急地说:“要,你要走!而且马上就走!这里不欢迎你,甚至希望以后再也不要见到你!”
“这真的是出自你内心的话吗?”路致豪转过身咄咄逼人的追问:“我今天到这里来,只是想更确定一件事,只要你可以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你只是把我当成一场游戏,从来没有爱过我,你对我说过的话全是谎看口,我就会心甘情愿的离去!你说啊……”
靳盈萱看着他的眼睛,许久说不出话。
为什么要这样苦苦相逼呢?
她别开眼睛,告诉自己要镇定。
“我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和你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还有许多宾客等着我……”
路致豪不死心,抓住她的手臂,逼她面对他:
“你根本就不敢看我!因为那不是你的本意,对不对?告诉我,为什么?我只是要一个原因……”
靳盈萱的大哥实在看不下去了,用力地扯散他们两个。为了保护妹妹,他愤怒地斥责路致豪:
“出去!不要接近我妹妹!如果你再不出去,我立刻打电话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