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致豪没有留下半句解释或任何话语,只是拎着公事包与手提电脑,匆匆离开车子,头也不回的快速往另一端入口走去。
* * *
喝着他用过的杯子。
触摸他用过的毛巾。
躺在他曾经熟睡的沙发。
眼前所见的任何物品,全都是路致豪所抚摸过的。
正因为这个缘故,靳盈萱并没有依他所要求的住到饭店去,尽管饭店有多么的豪华舒适,但她宁愿窝在充满了他的气味与回忆的地方。
不知道还能待在这里多久,靳盈萱知道自己扯的谎总有一天会被识破。现在她可以高枕无忧躲着,但在未来的某一天总会被父亲找到。只要她能在路致豪身旁多留一天,就绝对不会错过机会。
想起严厉父亲的脸孔,靳盈萱不禁叹了口气。
过了一个长长的夜晚,又是另一天的开始,不知道路致豪在做什么呢?他会不会想念她呢?
当她忽然起了这个念头时,电话铃声仿佛有默契地回应着她。
铃……铃……
路致豪曾交代过她不能接电话,所以靳盈萱只是看着电话,安安静静地靠在沙发上。
铃声响了六次,设定好的答录机自动接起电话。
“……不方便接听电话,请留言……”
机器“哔”的一声,答录机传来路致豪气冲冲的声音:“喂,我知道你在那里,快点给我接电话!喂……”
靳盈萱吓了一跳,赶忙将电话接起。
“是你呀……”
没等她把话说下去,路致豪怒不可抑地开口就骂:“为什么没有住在饭店里?你知不知道一个女孩子单独住公寓里有多危险?!”
“你太大惊小怪了吧?”
“你以为自己很勇敢很幸运,真是愚蠢到极点了!听听别人的劝告,拜托!去,快去收拾一些简单的衣物,我已经通知老王去接你!”
这个根本不懂得她心思的家伙!
靳盈萱气嘟嘟地说:“不要!”
电话另端的路致豪则气得想摔电话——
“你非得要我请老王绑你去是吗?”
“就算老王绑我,我也不去,你说什么也没用!”
他大吼:“你真的想把我气死!”
“我才没那么笨,气死你不会这么容易吧。”
路致豪身在遥远的美国,根本没办法管得动她,只好收敛愤怒的脾气,好言相向地劝她:“到饭店去吧,你这样会让我担心。”
“可是……我想待在这里,你不是过几天就回来了吗?”她说。
他叹了口气。
“没有想像中简单,可能要多花上好几天的时间。”
听到他还要多待好几天才能回来,靳盈萱心情马上荡到了谷底。
“还要几天呢?”
“至少还得多待上两天,所以你一个人住在公寓里我不放心。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如何向你父母交代?”
“又拿我爸妈当借口!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不肯去饭店,饭店又舒服又漂亮又有人伺候,我干嘛不去?!”
“你故意要气我?”
“我为什么要气你?”
“因为……”
虽然分隔遥远两地,但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昨天的临别一吻,都变得沉默起来。
那个吻像是无法抹灭的记号一样,深深缠绕着路致豪。飞机上,他无法合眼,下了飞机,住进到饭店,他仍无法忘怀那个吻带给他的震撼。
“说话呀!”她说。
“好,那……我问你,为什么不去饭店?”
靳盈萱深深吸了口气。
“因为那里没有你。待在这里,至少四周全都是你的东西,当我想你的时候,才不会觉得孤单无依。”
* * *
他知道那不是随口说说的,更不是为了博取他好感才说的甜言蜜语,那是出自一个对爱充满憧憬的少女口中,真心说出的心里话。
正因如此,路致豪才感到不知所措。
和靳盈萱通完电话后的那个晚上,路致豪一夜无法成眠,尽管隔天还有重要会议要开,他想尽各种方法让自己睡着,但都徒劳无功。
整夜失眠,让他清晨一早外出开会时,在马路上险些被对面来车撞上。
心神不宁,让他面对客户时,失去了以往的敏锐度。
心不在焉,让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饭店,竟然将钥匙遗失。
坐立难安,让他烟、酒没有间断。
他知道,这都是靳盈萱害的。
为了将靳盈萱的身影从他脑海中抹去,路致豪知道自己得找点事情做。他独自走到饭店地下层的酒吧听歌,却在吧台旁遇见一名黑发女子,巧的是她也会说中文。
“嗨,我是珍妮。”
“跳舞吗?”他问。
路致豪大方的替她付了酒钱,还在舞池里相拥跳了几支舞。
珍妮使出浑身解数不断诱惑着他,将自己的身体紧紧贴在路致豪身上,双手热情地抚摸着他。
喝了不少酒的路致豪,借着酒精的力量,抒发心中的压力。
在旋转的霓虹灯下,他们疯狂地笑着,尽情享乐。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饭店房间的,模模糊糊的印象中,好像是珍妮……还有一个身穿制服的男子扶着他回房。
躺在床上的他,只觉得头疼欲裂。
有双冰凉的手正抚着他的额头,他慢慢感觉到全身的束缚被解脱,身体仿佛化成了一摊水,之后便一点知觉也没有了。
当他再度清醒过来时,已是午夜。窗外高挂着皎洁的明月,青绿色的窗帘随着凉风轻轻晃动。
路致豪觉得口干舌燥,想起身找水喝,一翻身,才发现身旁还睡了个人。
珍妮被他吵醒,揉着眼睛。
“你醒了?”
他紧张了一下,还好他们的衣着都穿戴整齐,应该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我想喝杯水。”
“我也要一杯。”珍妮打了个大呵欠。
他从冰箱里拿出两瓶矿泉水,递给她一瓶。“我们……没有……”
珍妮大笑!
“就算我想,但恐怕你也不给我机会。你喝得醉醺醺的,一躺在床上就不省人事,还能怎样?”
“对不起。”
“嘿,别跟我说这种话,反正我原本也没打算和你上床,只是因为你喝醉了,今天晚上我又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所以才和你一起上来。”
“你为什么没有地方可去?你家在哪里?”他好奇地问。
珍妮摇摇头。
“我和老公吵架,离家出走。”
就算只剩下月光,但从珍妮的轮廓看来,她还很年轻,所以路致豪相当惊讶——
“啊?你已婚?”
“是啊,刚刚好三天。”她兴奋地要他看她的结婚戒指。“这是他买给我的婚戒,漂亮吧?”
他点点头。虽然对珍妮的事有些好奇,但并没有继续追问。他想,那毕竟是别人的私事。
但珍妮却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的事来。从她开始谈恋爱,曾经遇上逢场作戏的花花公子,为爱伤心了好久;之后才又遇见现在对她体贴又温柔的丈夫,但直到昨天,她才发现丈夫和前妻只是分居,并未办妥离婚,也就是说,三天前所举办的婚礼根本无效。
珍妮含着泪光说:“我只不过是想找个爱我的人,让生活稳定下来,然后替他生个小孩,过平常的家庭生活,但偏偏天不从人愿。你说,我的要求会很过分吗?”
他摇摇头。
珍妮继续说着:“唉,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真想一走了之,可是我又放不下他。真好笑,我竟然对一个对我撒谎的人如此念念不忘。”
“或许,他有他的苦衷。”
她的眼睛直视着他。
“是吧,就像你一样吗?”
路致豪吃了一惊——
“你在说什么啊?”
珍妮笑了笑。
“在酒吧里找陌生女人共舞,又喝得酩酊大醉,可不是一般正常人的行为。我已经说完了我的故事,你要不要也说说自己的?”
他摇头。
“我没有故事可说。”
“嘿,反正今天一别,我们再也不会见面,有什么关系呢?不如我先帮你起个头,你可以先从一个叫小萱的女人身上开始……”
小萱两字像滚烫的烙印,让路致豪一阵心痛。他警戒地说:“你从哪里听来的?”
“从昨晚你喝醉了之后开始,就一直小萱长小萱短的,三句不离小萱。人家说酒后吐真言,我想她应该是个很重要的人吧。”
该死!路致豪心想,但却紧抿着唇不发一语。
静悄悄的夜里,从远方传来钟响的声音,月光也不再刺眼明亮,四周被一层透明的薄雾围绕,黑夜眼看就要离开——
珍妮披上外套。
“谢谢你的收留,黎明就要到,我该离开了。”
“你要去哪里?”
“问题终究还是得面对,对吧?”她苦笑。
“祝福你。”
“我也祝福你。早点认清事实吧,逃避不能超过五分钟,而那只是为了让自己的思绪更清楚,等一切都想清楚了,就必须诚实面对。”临别前她如是说。
第六章
“喂,还不快点去仓库里多搬一些椅子出来,这里分明不够用!”
忙得满头大汗的靳盈萱,连忙放下刚刚从外面买回来的饮料和小点心,又匆匆地往仓库跑去。
好不容易使出全身的力气,拉来三、四张椅子,林秘书却直赚:“不够、不够!再去多拿几张!”
真是的,搞什么东东纪念会!说什么日本、美国、澳洲等地的分公司也会派人来参加,不弄得气派一点不行。爱表现的林秘书偏偏又要抢这件工作做,以凸显自己的重要性,但倒霉的事全落在她头上。
靳盈萱嘴巴里碎碎念,却不得不听从林秘书的指挥。谁叫路致豪出国去,林秘书就成了她的“顶头上司”。
林秘书当田然不会错过这个“磨练”她的机会。
从一早开始,靳盈萱就像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人,手和脚没有停下来过,上厕所还得趁林秘书不注意的空档,就连午餐都没有时间吃。
真希望路致豪快点回来,不然像这样的“苦难”,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靳盈萱又从仓库里拉了好几张椅子,才刚走进纪念会场地门口,便听见林秘书高八分贝的尖锐嗓音喊着:“喂,去拿桶水来,把地擦一擦!”
她找来了拖把与水桶,正准备拖地,林秘书又阴魂不散在她背后出现。
“你想偷懒啊?用手擦,不准用拖把!”
躲进桌子底下,靳盈萱不服气地朝林秘书站的位置扮鬼脸。
膝盖跪在地板上,双手将抹布放进水桶里,才刚刚碰到水,就感到一阵刺痛,她白嫩嫩的双手不但起了水泡,有些水泡还都破了皮。
“好痛!”
林秘书在她头顶上的桌面用力拍着:“不要偷懒!”
靳盈萱哪敢偷懒,林秘书就像《仙履奇缘》里面的后母一样虐待她,还没有等到王子来接她之前,她可不能低头认输。
她拼命的工作,完全忘了肚子的咕噜声,当她将会场的地板擦干净后,才感觉到胃正隐隐作痛。
一定得吃点东西,不然绝对撑不下去,她想。
会场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点心,每样都吸引着她。又饿又累,根本没有力气走到办公室外买东西,反正会场里面还没有太多人,林秘书也不在,靳盈萱小心翼翼地拿了块饼干躲在桌子底下偷吃。
不吃还好,当舌头一碰到食物的味道,便欲罢不能,她又偷偷拿了好几块,拼命往嘴巴里塞。
真没想到自己竟会沦落到吃东西还要用偷的下场。一想到这里,靳盈萱的眼眶挤满了泪水。
她幽幽地叹气,走回仓库,正准备将抹布和水桶放回原处时,林秘书突然从身后出现。
“事情都做完了吗?”
“是,都做好了。”
林秘书又拿了一张清单给她。
“去把这些东西找出来,等会儿会场要用的。”
“可是我……可不可以……”她想说能不能休息一下,但又被林秘书锐利的眼神逼了回去。“好,我马上去。”
“等等!”
她才跨出一步,又被林秘书叫了回来。
“什么事?”
林秘书仔细盯着她的胸前。
“这是什么?”
惨了!靳盈萱现在才发现胸前的衣服沾满了刚刚偷吃的饼干屑,她赶紧拍掉——
“没有……没有……是灰尘吧……”
“灰尘?是吗?怎么会是咖啡色?而且……”林秘书贴近她身上。“还有点香香的奶味……这个好像是……”
林秘书找到一小块放在自己得手上摸了摸,忽然恍然大悟——
“是饼干!你、你竟然敢偷吃!你这个小偷!”
竟然骂她是小偷,说得这样难听!
忍气吞声了一整天的靳盈萱,再也沉不住气!就算她只是临时的工读生,也有吃东西、休息的权利啊。
“我从早上开始就没有吃东西,怎么会有力气做事?而且也只不过是一片小小的饼干,有什么了不起的?!”靳盈萱抗议地说。
其实根本就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但由于先前结下梁子的关系,林秘书早就看她不顺眼,故意找碴,现在更让林秘书找到借题发挥的借口。
“我可以检举你窃盗公物,你知道吗?”
“检举就去检举,谁怕你呀,我还告你虐待!”
“你——”林秘书气得火冒三丈、七窍生烟——
“不好好修理你,实在难消我心头之恨!”
一说完话,林秘书手一抓,硬扯住她的头发,靳盈萱疼得哇哇叫。
“不要碰我!”她不甘示弱,一反手,趁空隙,狠狠地朝林秘书白皙的颈项一抓,立刻露出红色的痕迹。
林秘书一声惨叫:“哇!”
“叫你不要碰我的!”
新仇旧恨一拥而上,林秘书恨死她,索性将她朝仓库用力一推,趁靳盈萱跌倒在地,林秘书赶紧将仓库的门关上,并反锁。
“放我出去!”她死命地拍打着门。
林秘书得意地在门外大笑。
“看你还能狂妄多久!”
太过分了,简直欺人太甚!
现在的她可真是落难的灰姑娘,仓库里面一片漆黑,靳盈萱碰了一鼻子的灰,摸索了好久,才找到电源的开关,然而也不过是一盏小小的昏黄灯泡。
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发现她不见了?
会有人到仓库来拿东西吗?
她会被关在这里多久呢?
老天,真不知道得罪一个坏女人的下场还真有够衰!
靳盈萱无助地坐在地上,望着头顶上的灯泡发呆,四周的空气有够沉闷的,她开始觉得眼皮渐渐沉重发麻,身体慢慢地倒向一旁,最后整个人摊在地板上。
* * *
路致豪比原定计划提早一天回来。
由于时间很紧迫,他并没有通知任何人,只在机场搭计程车,先打了通电话回公司,因为找不到林秘书,也找不到靳盈萱,所以他也没有留言。
怎么回事?公司好像一团乱似的,连总机小姐说话的口气都很急促。
当他回到公司,看见大楼前挂着“纪念酒会”的布条,路致豪皱起了眉。他都忘了今天刚好是公司成立二十周年的纪念酒会,难怪里面人仰马翻。
真不该挑这一天回来的。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脚步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朝公司大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