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啊!别拘束……”她笑著问他:“你吃过了吗?午餐。”
“喔……还没呢!我爸妈刚去台北,明天要出国度假了……”他摸著自己正唱空城计的肚子,经冉云这么一说,才觉得真饿:“我妈才刚走,我的生活就开始乱了,我们家还真少不了她……”杰森说。
这话今冉云的脸色一沉,她很不愿意一直提醒自己去注意向家的幸褔美满……“我去弄些东西给你,通心粉,吃得习惯吗?!”她问。
杰森怔了怔,受宠若惊的连忙答道:“可以可以……不过……太麻烦你了,我……”
冉云迳自走向厨房去,没多听他的客套话。
杰森在角落舒适的一组碎花布小沙发上生了下来,俯看著户外的景致。
从小生长于此的他,不觉得花莲有多么美,今天却有全然不同的新感受。有少许的阳光透过鹅黄的蕾丝窗帘斜斜洒了进来,冬日太阳一点也不炎热炽热,显得相当温柔和悦……他在洁净透亮的玻璃窗前欣赏金色阳光下亮闪闪的海,随著浪的波动仿佛也感受了海风清凉约吹拂,不自觉约有点醺然……这样一个周末,能躲在冉云这一方天地里,要算是最别出心裁的享受了。
“久等了吧?!”冉云端了两盘通心面出来,在他面前坐下。
杰森饿了,一点也不客气的吃将起来,一面吃一面忍不住的夸赞。
“真的好吃呢!我偶尔吃这东西,没吃过这种味道的!”他嚷著。
她笑了,倒一点也不谦虚的誽:“这是我的主食,酱汁可是独家秘方喔!”
午餐过后,杰森还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喝著冉云亲手烹煮的咖啡。
“你怎么会从台北搬到这儿来,一个人住?!”他对眼前这太懂得生活情调的女人充满好奇。
冉云啜了口咖啡,轻耸耸著肩:“我习惯这样流浪,四处为家,也许过不了多久,我又会想去别的地方,像这样住下来……”
“你……呃……对不起,你结婚了吗?”他觉得有些失礼,却忍不住要问,因为她这样一个女人,看来也没什么职业,可是从她的居家布置和生活方式,不难知道她一定具有相当程度的财力。
她轻轻笑著,摇了摇头。
他本想接著问她是如何维生的,觉得唐突不妥,又作罢了……,冉云倒看穿了他的心事。
“我写小说,这美丽的地方刚好适合我放松心情……”
杰森愣了愣,突然恍然大悟的嚷了起来。
“我想起来了……你写小说?!我看过的!我看过你的书,难怪我觉得你的名字似曾相识…….”也一向不看小说的,所知的作者屈指可数,“冉云”这名字,他想起了曾在琳琳家某本小说的封面上看过。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能过这样悠闲的生活了……”他喃喃自语著。
不知怎的,杰森与她一见如故似的,聊得非常投机,一直到看完了日落才颇觉不舍的向她告辞。
“有空就过来坐吧!你父母不在,我这有现成的通心面,饿的话别客气,省了麻烦……”她说。
在杰森身上,她看到向楚天的影子,毕竟是亲父子,他的身上流著他的血液,他的容貌、神情,甚至举动、语气……都和她记忆中的向楚天那般神似。
当年,认识向楚天的时候,他帅气、明朗,虽然已三十九岁了,和此时活泼外向的杰森却是一个模样。
那时候,她才十七岁,刚刚升上高三,身处竞争激烈的前段班,课业的压力是可想而知了,然而向楚天接下了她们的班导职位,他沉稳中的幽默,使得同学们绷紧的心情舒缓不少。
但也由于英俊迷人的向楚天,一直都是校内不少女同学倾慕的对象,因此,他一接手这个班,班上同学的成绩明显的有下滑趋势,尤其是冉云,功课一落千丈。
“喔……小云,你暗恋向楚天啊?!”月葳不槐是她的好友,早看出了她的心神不宁。
冉云看月葳走来,忙把课本合上,神色慌张的……“别藏了!哪来的相片啊?!借我看一看嘛!”她说,刚才惊鸿一瞥,已知道她书本里暗藏的玄机,原来是向楚天上个月校运会时和同学们的合照。
“借我看一下,别那么小气嘛!”月葳捱近她,做势要抢。
冉云躲著,一面笑骂她……这么嬉闹著,两人都没注意到已惊动了向楚天。
“什么事这么开心?!”他正要上图书馆,看见树荫下的她们闹得开心,好奇的走了过来,一脸的笑问著。
冉云霎时怔住了,抬眼看见他亲切的询问眼光,两颊迅速泛上了一片红潮……月葳倒促狭的诡笑著:“老师……有个天大的秘密,你想不想知道?!”她鬼灵精的转动著眼珠子。
冉云急了,悄悄的伸过脚去踩了踩月葳的鞋阻止,月葳却无动于衷似的。
“说来听听吧!不过,别想用这秘密向我交换分数!”他说,早已看穿了月葳这一套把戏。
向楚天一直以来,都和学生们保持这种像朋友一样的愉快关系,因此不会去注意到一些偶尔兴起,自然的勾肩搭背的小动作,而冉云却是十分的在意了……“冉云,不然你告诉我,是什么天大的秘密?!月葳想用这秘密和我交换,可别让她得逞,她已经骗了我太多次!”他搭著冉云的肩说,甚至把她当女儿辈看待。
冉云这一来,脸胀得更红了,她猛地连连摇头,拉著月葳急著要走:“老师,我们要回教室了……”她说,不白觉的结巴了起来。
这一急,和月葳拉扯之间,书本掉了一地,那张向楚天开朗笑著的照片翻飞了出来,她没注意,慌忙收拾了散落一地的书本,拖著月葳又要走……“嗳!冉云……你的……照片掉了!”他捡起了地上的相片,叫住了她。
冉云这一听,羞愧得不知如何是好,低垂著头拿开照片,再也说不出什么话,便红著脸匆忙跑开了。
月葳对他耸了耸肩,又眨了眨眼……“老师,你怎么可以这样当面揭穿她呢?!”她暧昧的笑著说了这样一句话。
一头雾水的向楚天,这一来,终于察觉出是怎么一回事了。
自那事件过后,他变得有些刻意的在保持和学生的距离,调皮的月葳却不时老爱开他玩笑,逗得他颇为尴尬。
然而,也因那事件,令他不由自主的更加注意到冉云,她是个特别的女孩,有一种很沉静的气质,给他的印象不坏。他更加的注意到她的成绩,发现她明显的在退步了,他竟不由得生起一股愧疚感,觉得是自己影响了她。
可是这么样一注意她,他便不自觉的陷落了,爱情一来的时候,彼此看对方,就是会看到一股难以抗拒的魔力,想要拒绝都做不到。
他之于她,或她之于他就正是这样,正在为彼此不自知的愈陷愈深……他们之间真正的开始,要说到十月,秋天的时候……那时候,向楚天对冉云,已有一种很自然的依赖了,他每天早修来到教室,第一个眼光一定会不自觉的瞥向冉云所坐的位置,若遇到她请病假,那么他这一天就都要心神惶然不宁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得如此,他甚至没有别的心思再去关心注意到班上其余的女孩。
那天,冉云在放学后,留在教室裹看书,拖到八点多,一场倾盆大雨还没停,她不等雨停了,索性冒著大雨跑出了教室,在校门口,遇上了向楚天。
“忘了带伞?!”他说,很自然的将全身湿得狼狈的她拉进了伞下。
他的伞不大,冉云要紧紧捱在他的胸前才能躲雨,两人都在伞下感觉到一股奇妙的电陂在窜流。
走了很久,才到向楚天的家……还得走一段路才到冉云家,因此向楚天回家时,她也顺道进屋里去了。
“把头发吹干些吧!别著凉了,我找大一点的伞给你……”他如是说,却感觉自己的声音已微微抖了。
其实两人都感觉得到一股逐渐上升的、不安的温度……在室内终至沸腾,那天,宛如回了娘家,而杰森例行的去了数学老师家补习。
两人终于被淹没了理智,他像鬼迷了心窍,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样的心情了,胡里胡涂的吻了她……那是他们的开始,冉云想到这儿,忍不住甜蜜的笑了。
那时的她,知道他已婚,甚至也知道他有个和她一样念高三的儿子,可是她无法克制的疯狂迷恋上他,因为向楚天实在是人温柔、太迷人了,使得她这样一个初尝爱情滋味的纯真少女,愿意不计名分的偷偷与他交往。
至于向楚天是不是真心爱她,这就很难说了。他是非常爱宛如的,宛如和他是大学同学,自大一起便开始相恋,大三时,宛如因怀了他的孩子而毅然放弃学业,杰森出世后,也就是向楚天毕业时,才娶了宛如,因此对于向楚天,宛如可说是牺牲不小。
男人,总难免在稳定真挚的感情之外,偶尔来点小小的出轨,更何况像向楚天这样风度翩翩的好条件……大学四年,他和罗宛如的感情稳定成长,偶尔遇到条件极佳或刻意挑逗的女孩,他也会一时迷失,但他总是很快便清醒,放弃不了温顺的宛如。
对于冉云,算不算也是一时的迷惑呢?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了……那时的他,著实被冉云的青春所炫惑,被她的深情所撼动,他觉得自己依恋上她年轻的身体、年轻的爱恋后,他确实在意乱情迷下给了她不少甜言蜜语和承诺,但是他突然在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梦里醒来了,他发现现实生活里,他是无法背弃宛如和杰森的,于是他选择背弃了冉云,他不告而别的逃离……冉云望了望窗外的海,想起了当年,他们曾经在此幽会,那时候的海边和今日的大不相同了,可是她仍能清晰的记得当时的那份感动。
“你要好好的定下心来念书,如果因为我而影响了你的成绩,我会很自责的……给我一些时间,等你考上大学,我把事情处理妥当,我们就能安心的在一起……”向楚天的话犹在耳边,她记得每次他们的约会,他都要这样叮咛她。
冉云哪敢想要什么名分呢,事实上向楚天儿子都这么大了,但他的承诺口口声声,使得冉云不自禁怀抱了无限美丽的憧憬,以为他真会说到做到。
十七、八岁的少女,正是憧憬爱情的浪漫年纪,情窦初开的她,把全副心思放在向楚天身上,爱情像个强烈的漩涡,把她旋转得慌了、昏了……眼里、心里除了向楚天之外,她是无能为力再容得下那些枯燥生硬的教科书的。
冉云和向楚天的爱,一开始就注定错了,要承受太多的压力,排除太多的磨难,感情若是脆弱,不够坚定,是很难禁得起考验的……禁不起考验,所以分开,无法长相厮守,想著想著冉云忍不住的流起泪来,忿恨、怨怼、不平……种种的情绪全涌了上来。
她咬著唇……绝对相信自己对他的感情,是禁得起考验的,当时是,现在也是,否则她怎会在多年以后,还这么牢牢的记住他?!还这么深切的感受到他所带给她的痛楚?!
禁不起考验的是向楚天,她再咬了咬唇,狠狠的,感觉到一股揪心的疼……禁不起考验的是他!当初是,现在也是,否则他怎么含在他们热恋了两个月后,不告而别,逃避现实,而让她一个人去面对所有的伤痛和责难……她痛恨自己只是他小小一段外遇插曲,现在他仍和他的妻子幸褔生活著呢!甚至可能已忘了她!
他给她的伤,她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了。
冉云不断的,一次又一吹的教自己温习这些伤痕,记住这些伤痕,每回想一遍,她的仇恨就更深了,想要毁灭这个令她嫉妒的美满家庭的欲望,也就更加的强烈和笃定……
第四章
“你再这样无理取闹,我要挂电话了……”他平淡的说,刻意在隐忍住自己的怒气。
琳琳在电话彼端歇斯底里的咆哮,声音像是要把话筒撑破、炸开那样的刺耳。
“我无理取闹?!我是关心你才要你到我家来吃饭,你不领情就算了,还骂我无理,到底是谁才无理啊?!”她嚷著嚷著,忽然就禁不住委屈的啼哭了起来。
他在电话这头皱起了眉来,显得不耐……其实开始对她感到厌烦,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只不过这几天来,他对她更加没有耐性。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自己随便弄些东西吃就好,何必费力的跑去你家里麻烦你呢?!又不是住得很近……”他说。
这一来,琳琳哭得更加委屈不平了……“我就知道你刻意在逃避我!你不见我就直说嘛!何必找那么多理由?!嫌路远……以前你在台北念书、当兵的时候,我不是几乎每天往你家跑吗?!我怎么就不觉得路远,根本是你不想见我才会这么样找借口推托……”
“我不想听你这样哭哭啼啼的……”杰森翻了翻白眼,觉得十分乏味难耐。
这么一阵吵嚷啼哭之后,话筒彼端传来了电话中断的“嘟嘟”声,八成是琳琳又气急败坏的把电话给摔了……杰森不以为忤,倒觉得如释重负,挂上电话像卸下压在身上的大石头一样,松了口气。
跟琳琳的感情是不是真的已走到了尽头?!他觉得自己愈来愈难以容忍她的任性、多疑和歇斯底里,纵使他知道她所有一切的反应只是因为爱他……尤其这几天来,他更下意识的有一种排拒见她的感觉,他想见的,是那处处令他好奇的冉云!
这些天,她在他心里所占的空间甚至比琳琳多,若不是她三天两头来吵闹的电话,他几乎就要把她这人给忘了。
就像他现在,开始觉得坐立难安了,无端的想再去隔壁见冉云,尽管他黄昏时才由隔壁回来。
冉云的大门没有关,杰森在门外踌躇了半晌后,轻轻的走了进去,屋内除了黄昏时那盏小灯之外,.没有开其他的灯,光线略嫌昏暗了些……,一片寂静。
杰森以为冉云出门去了,环顾四周,才在昏暗里找到了一双晶亮的眸光,那是冉云亲近相依的那只白猫,再仔细一看,他发现冉云就在它身旁,卧在窗边的懒骨头里,睡著了。
他不由自主的更加放轻了脚步,甚至连呼吸的声响都刻意控制了,冉云许是在他离开之后就睡到现在了,他想著,看见桌上的咖啡杯都还没收。
她似乎睡得很熟,他忍不住弯下了腰,靠近看她沉静的脸庞,许久许久,才从一种迷乱的情绪中清醒抽身,他决定不打搅她,轻轻的转身,要回自己的家,顺便替她把门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