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惜地摸摸李欢的发,卫母暗下决定。
于是这天晚餐时,卫母开口的提议让人目瞪口呆。
“这……”看一眼卫如豪的神色,李欢强捺下心酸摇头,“不必了。”
“你一个人到那么远去,娘不放心。豪儿是你丈夫,有什么不好?”卫母坚持。
“是呀!”卫如杰帮腔,“二嫂子不会反对吧?”
苏虹月咬咬下唇,即使心里不愿能说吗?“不……”
“娘,不必了。”李欢说道。
卫母着急地看她,这孩子真傻!自己是在帮她啊。
“欢儿,还是让如豪陪你上路吧!”卫宪文也说。
“他还要上朝……”
“皇上不会反对的。”卫母开口,说不定还很开心呢!“自家人有什么不好说?”
“可是……”
“大嫂,你这么讨厌我大哥啊?”卫如杰看不过去卫如豪一脸没事人似地只顾着吃饭,于是故意这么说。
“没有。”李欢瞪了讨厌的小叔一眼。
“那就好啦。”卫如杰笑着夹起一只鸡腿,“反正你们是夫妻嘛!”
夫妻……李欢苦笑一下,他们这样算夫妻吗?
未曾开口的卫如豪突然说:“虹月一起去。”
闻言,卫如杰真恨不得揪起他大打一架!
他咬牙假笑,“真不巧,大嫂,我记得皇家别苑只有皇室人能入内吧?”
李欢安静地点头,空洞的眼神不知在看什么。
“虹月就陪娘在家聊天解闷。”卫母也说。
“夫君,我看我还是留下和娘作伴吧!你去保护公主,好让爹娘安心。”苏虹月轻声说道,“我最近身体不舒服!怕会拖累你们的行程。”
“翠微离宫附近有温泉,可以治病疗养。”卫如豪柔声说。
虹月最近身子不太安康,去泡个温泉对身体比较好,他也安心。
“如豪……”卫宪文还想说些什么,李欢已经点头说好。
“将军想怎么着就随你了,本宫没有异议。”
卫如杰听到她冷冰冰的口气,真的很想痛殴大哥一顿。
大嫂从来只有在大哥面前自称“本宫”,以前至少还会叫一声“驸马”,现在竟然干脆直呼“将军”,关系真是降到冰点以下了。
“对了,别怪本宫没提醒你,皇室以外的人进入离宫只有死路一条,驻守离宫的将士不归将军管辖,请将军注意些,别让将军娇滴滴的小妾成了断头鬼。”
她这话一点也没有夸大,苏虹月在皇室家族眼中根本什么也不是,如果皇帝哥哥知道她也要跟去,势必会派人为难且不留痕迹,因为在皇帝哥哥眼中,苏虹月只是一个破坏自己妹妹幸福的贱民。
“我自会注意,不劳公主费心。”卫如豪冷淡回道。
卫如杰真希望公主能和大哥大吵一架也好,至少别这么一副陌生路人的模样。
“大哥,你真是……”他咕哝着含糊不清。
膳后,卫如豪搀着苏虹月回月转楼。
“都是我的错……看你这样我好难过。”让卫如豪抱在怀里坐在榻上,苏虹月细声说。
看他为了自己几乎和家人闹僵,她很感动,可也不安,怕公主一个不悦……
“我很好。”卫如豪不多说些什么,只是更加搂紧她。
苏虹月轻叹一声,将自己娇软的身子更偎入他怀中,紧抱住属于她的丈夫。
她好爱他,为什么公主要来破坏?贵为公主,要什么尊贵的王公为夫婿没有,为何偏偏要来破坏她唯一拥有的呢?这一生只有如豪对她好,给了她一个安身的家,她梦寐以求安定温暖的家,为什么公主偏要跟她抢呢?
如豪跟其他攀权附势的人不同,他信守两人之间的誓言,有夫如此夫复何求?
但是她心中有一点不安在扩散,她知道,那是因为公主的存在。
“如豪,你爱我吗?永远爱我吗?”此时她需要一点保证。
卫如豪低头微微一笑,“怎么了?”
“我好怕你会丢下我……”她捉紧他胸前衣襟。
“傻瓜。”卫如豪亲吻她的额,渐渐往下覆上她的唇,“我爱你。”
苏虹月轻喘着承受丈夫愈来愈激越的吻,沉醉在幸福里的她心头却仍有挥之不去的阴影……
***
李欢并不爱招摇过市,移往离宫也是采取轻车简从的方式,即使她很想来个大张旗鼓、人尽皆知,故意气气卫如豪,让他去麻烦,但最后还是算了,因为那不知是在惩罚他,还是自己?
翠微离宫傍山而建,虽是当朝规模较小的一处离宫,但也有五殿、三楼、两园,且因其处有温泉水涌出,另辟建有三个温泉水池供沐浴之用,并引进河水造成离宫中大大小小水池,池上建有曲廊水亭供游玩之用,夏日一至便满亭荷香,此时已有田田荷叶抽出水面,煞是嫩嫩可爱。
地上铺的是花砖,栏杆用的是青石栏、石*头、蓬花石顶,一件件细致的雕刻品就这么点缀在离宫建筑上,偶一留神便可发现匠心独具的作品。
本朝并不特别在乎这些离宫游乐,现有的离宫大都是前朝所留再加以修整。
这里是她专属的离宫,因为自她出生后便只有她来过这里游玩避暑,皇帝便半开玩笑地将翠微离宫赏给唯一的嫡亲妹妹。
当车驾到了离宫外时,李欢便和卫如豪分道扬镳,她入宫,他则携着爱妾往平西将军府在附近的别苑而去。
过了几天平和快乐的日子,李欢在将军府瘦下的肉都补回来,让夏天一干宫女很是欣慰,真希望永远别回将军府。公主还是在宫里头快活,这种地方才是属于她的世界。
这一晚,李欢很难得的失眠了,走着走着忽然惊觉自己快走至宫门,正想回头时却听到右腋门传来争执,她有些害怕却又想去一探究竟,但是自己这一身衣冠不整无法出面,于是想了想转身奔回寝殿叫醒夏天帮她着装。
“公主,这么晚了……”夏天嘀咕着,却还是很快地为她换上简便的衣装。
“头发随便扎一束就是了。”李欢很没耐心地不等夏天绾发便跑了。
就算本有睡意也让她怪异的举动吓跑,夏天连忙追上去。
月光下就见两女一前一后地在黑夜中奔逐,李欢长长的发丝迎风飞扬。
“等等!不能擅闯!”
李欢停下脚步,听到士兵的声音向这里而来。
“似乎有人闯进来了?”夏天上气不接下气地挨在主子身旁,害怕地说:“公主,这里太危险了,回寝殿去吧!万一公主受伤了,叫奴婢怎么跟皇上交代?”
“你怕就回去。”她不理她,径自露面挡在回廊上。“是谁?”
一个黑影身上显然背负着另一个人,后面跟了一长串士兵,不过没人敢真正的出手伤害他,只是喝阻地围往他。
“公主!”驻军裨将单膝跪地,“驸马硬要闯进离宫,末将阻挡不住。”
夏天探出头来,就着月光试图看清来人面貌。“卫将军?”
既然卫如豪不当自己是驸马,夏天她们也不当他是驸马。
李欢缓缓吸进一口气,“她没有身份入宫。”
卫如豪背上背的是昏迷的苏虹月。
“别苑被一把火烧掉,虹月需要地方静养,她有孕在身。”卫如豪焦急的音调透过清冷的夜风传上台阶,李欢身子一晃。
“公主!”夏天一惊,对着卫如豪怒道:“你别欺人太甚!这是皇家的离宫,你竟然随便带那种女人进来,你眼中还有我们公主吗?”
卫如豪俊脸一沉,“不许你污辱虹月!”
“哼!”夏天扶着李欢,下令道:“陈将军,把卫将军轰出离宫。”
“是。”驻军裨将起身,“驸马,请别为难未将。”
虽好奇夏天为何不称卫如豪为驸马,驻军裨将还是秉持只做不问的官场原则,不敢多嘴。
卫如豪不放弃,离开这离宫还得走上两个时辰才有住家啊!“虹月肚子里有我的孩子,是平西将军府的骨肉,你是平西将军府的媳妇,怎可如此狠心!”
他发红的眼中只有苏虹月的生命,其他人是其他不相干的人。
夏天闻言气得牙痒痒的,“你还有脸说公主是平西将军府的媳妇?你……”
“陈将军,放卫将军进来。”李欢推开夏天担忧护主的呵护,昂然站出属于她的轩洁傲骨。
她不愿流泪,她是堂堂永宁公主。
“公主……”夏天不敢相信,“随意放平民入宫是犯了『十恶』中的大不敬罪啊!”
驻军裨将也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自己听错了。
李欢沉声,“你们敢质疑本宫的命令?将卫将军带到瑶光楼安置。”
卫如豪看了她一眼,这昏昏渺渺的一眼,却是他第一次正视这个名为他妻子的女人。“谢公主。”
驻军裨将古怪地望了望李欢,差手下带路。
“公主!”夏天气急败坏地还要挽回,“五刑之中,十恶尤切。犯十恶者为常赦所不原,即使是贵族王公亦不准适用议、请、减、赎之优遇!为了一个根本没替公主的立场着想的人,值得吗?”
“不值得。”李欢知道不值得呀!
可是她却放他进来,自愿扛起一切,因为……因为她怀疑那场火是皇兄搞的鬼。
她无法否认,在皇族眼中,一、两条人命是不算什么的,尤其当那个人威胁到统治皇权至高无上的权威之时,更是与蝼蚁无异。苏虹月犯了威胁皇族权威的大忌,何况受到威胁的是皇上最宠爱的妹妹,皇上会怎么做?
当然不会光明正大地找碴,只会搞些狠毒的小奸小计。
宫廷是最尊贵华丽的所在,却也是最阴暗恶毒的渊薮。
被喻为明君的皇兄也是在这种地方成长,况且政治不讲求光明正大。
“公主知道不值得,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夏天几乎要哭了。
在她眼中,这叫盲目!
“公主,和离吧!皇上那么疼您,一定会准许的。去找寻您的幸福,月老一定有准备属于您的泥娃娃,别执着属于别人的泥娃娃了,这样下去痛苦的是公主您呀!”夏天紧紧地抱住她,努力将自己的话敲进她的脑子里,希望她能放手。
“我的泥娃娃吗?”李欢抿唇笑了,笑得悲怆、笑得苦涩。
“是的,只属于公主的泥娃娃!”夏天用力的回答。
抬头望着皎洁的月,李欢将泪水吞回,缓而深地吐了一口气,“来不及,我将我的红线系上了别人的泥娃娃,而且打了死结,除非有人剪断,否则这一生都要望着属于别人的娃娃叹气了。”
“公主……能剪断的,只要您愿意……”
李欢戚然一笑,剪断之后呢?留下的一截红线也因为太短再也系不上别的娃娃了。
夏天咬着唇,无法了解她的死脑筋,拜了堂就是一生一世吗?那么律法订立“和离”婚法何用?不就是让错误的夫妇有重来的机会吗?
呆呆地、失神地,李欢望着渐渐西斜的银盘,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她是公主呵,尊贵无比的永宁公主,为何要执着一尊不属于她的泥娃娃?
“公主,现在还来得及的,让陈将军轰他们出去吧!”夏天犹不死心。
“不,苏虹月腹中有了孩子,爹娘一直很盼望有个孙子,现在赶她出去,孩子一定保不住,爹娘会伤心的。”回神后,李欢再次拒绝了夏天。
而且,他也会伤心吧?
夏天放开公主,气愤地跺脚,爹娘伤心?那公主自己呢?
“公主,您有没有想过您自己?”
“我?”她垂眼一笑,“我很好。”
骗人!夏天几乎想高声尖叫了,但还是忍了下来。
“夜深露重,公主别着凉了,回寝宫吧!”夏天最后说。
李欢感激地一笑,“谢谢,夏天。”
夏天撇撇嘴,只要公主明天别带着红肿的眼睛起床就好了。
唉!看来她明天还是去冰窖取一点冰块备用吧!
第四章
注视着床上昏迷的妻子,卫如豪平淡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他们是在到了别苑的隔天才知道已经有一个小生命在她的腹中生长着,那是他第一个孩子,他们当然欣喜若狂,未料隔没几天便发生这种事。
卫如豪一直觉得这一场火来得并不寻常,却又捉不着什么头绪。
他是一个武将,纵有敌人也是在战场上,自认没有在朝中得罪过谁,除非是永宁公主……说来可笑,这一场不情愿的婚姻却使得许多人羡慕他的好运道,嫉羡交加,可是若说那些人有动机又太过牵强。
永宁公主……他一直认为她是骄横的,本不抱希望她会让虹月进入离宫疗养,没想到她不仅担下一切责任,更派了大夫为虹月诊断,和她平素的形象实有差别,究竟哪一个是真正的她呢?
现在他反而希望永宁公主是个骄横的公主,至少他不会觉得误了一个好女人。
看过官宦人家妻妾成群的悲剧,他少年时便立下誓愿,今生今世只愿得一相知相惜的有心人,就此白首至老,原本是能做到的,如果永宁公主没有介入的话。
虹月是个聪慧的女子,有着丰富的情感、灵慧的心思及细腻的感觉,从初识之时便默默地守候着他的身影,不是束缚的,却总令他在每次征战之后,不自觉地回到她的怀抱之中,让她抚慰他备受战争折磨的身体及心灵。
她不是那个最美的女人,却是他需要的女人。
他为她赎了身,为她除了贱籍,即使是双亲也不知她原本是个舞伎。
这种感情是否为情爱,他不知道,也不想探究。
虹月是个好女人,值得他相守一生,他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紧握住她冰冷的手,卫如豪发现她似乎清醒了。
“虹月?”他轻唤。
苏虹月浑沌的脑子很困难地将空气的振动组合成有意义的词句,待她想起那是自己的名字时,已经过了许久。
“如豪?”她眨了眨眼,看清四周的景象,眼中出现了疑惑。
“这里是翠微离宫,你别多想,安心疗养。”拍拍她的手,卫如豪说。
她细密而卷翘的睫毛轻轻一颤,“离宫?那不是……”
“别多想,放心住下。”
苏虹月对上丈夫不愿多谈的眼,顺从地再次闭上眼睛,将自己投入睡眠。
望着她,卫如豪心绪纷乱,他命令自己别再多想,却无法制止脑中混乱的思绪。
银月下,永宁公主的姿态似是冷香飞立的梅,冰雪中锻炼出的端凝梅姿深刻地铸入他毫无防备的心版,一瞬之间的颤动令他升起了无由的罪恶感。
罪恶感,他甚至不知为何而来,只因那匆匆模糊的一瞥吗?
她傲然昂首,以着皇室的凛然尊贵面对他,他却能感觉她的脆弱及颤抖。
是他的错觉吗?该死的让他觉得自己的残忍。
甩甩头,他命令自己别再多想,虹月和腹中的孩子才是他该关心的人。
望着窗外的残月,卫如豪不知的是,他刚刚的迷惘都落入苏虹月微睁的眼瞳,在她清澈的水眸中投下了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