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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花怜蝶  第5页    作者:季可蔷

  翻卷衣袖裤管,他腿部有多处瘀伤,臂膀擦伤多处,右手腕也因用力过度而脱臼,指甲翻落流血。

  好惨,他跌得浑身是伤。

  反观自己身上,除了几道尖石划过的细痕外,丝毫无损。

  同样是跌落山崖,为什么他伤势沉重,她却一点事也没有?

  紫蝶疑惑,却无暇细想,匆匆寻来落叶枯枝,在他身旁升起火堆。

  他在潭里浸泡过久,已略染风寒。确定熊熊火焰够暖后,她开始动手替花信卸下湿透的衣衫。

  脱下上衣后,她在他赤裸的胸膛来回抚摸按压,双手移到侧背,又发现他断了两根肋骨。

  天,连肋骨也断了。

  她咬牙,小手滑过腹部,来到腰间系带。

  「……妳做什么?」沙哑的嗓音拂过她耳畔。

  她一愣,明眸愕然扬起。

  迎视她的,是-双幽深黑眸,虽然疲倦至极,却仍隐隐流动某种笑意。

  「从刚才到现在,妳一直这样秤斤论两地摸我,该不会打算把我拿去卖吧?」

  他在开玩笑!他竟还有精力开玩笑?

  一股酸意窜上紫蝶的眸,又是放心,又是难过。

  「你……感觉还好吗?」她柔声问,强迫自己压下震荡的心绪。

  「除了全身骨头快散了,一切都好。」他试图微笑,可嘴角尚未完全扬起,便教一阵咳嗽给扭曲了。

  她连忙轻拍他胸膛,助他调理气息。「你肋骨断了,又染上风寒,别太勉强自己说话。」说着,她再度将玉手伸向他裤腰。「你身上的衣物都湿了,解下来晾干比较好。」她温柔地拉开系结。

  大掌猛然抓住她小手。「我不认为这是个好王意。」黑眸定定凝视她。「我不习惯让一个女人帮我宽衣解带。」

  她一怔。

  「虽然我现在跟躺在砧板上的猪肉没两样,还是请妳让我保持一点男人的尊严。」他微笑,声嗓虚弱,大掌压住她柔荑,微粗的皮肤摩挲着她。

  一股暖意透过他掌心沁入她体内,她视线一落,望向两人交迭的手,黝黑与白皙形成一种暧昧的对比。

  「啊。」她惊跳了下,这一刻,忽然从一个大夫恢复成一个女人的身分。被按压在他腹部的手,不仅清楚地感觉到他掌心的暖热,也清楚地感觉到他紧实光滑的腹肌。

  这是一个男人,纵然伤成这样,仍是个阳刚结实的男人。

  她脸颊爆红,急急甩开他的手,跳起身。

  「我……你肚子一定饿了吧?我去找点吃的,你就躺在这里不要动。」她哑声交代,一面慌乱地拂拢发绺,「我会想办法看能不能找到能吃的果实,也得去采一些草药……对了,你想不想先喝点水?」

  「我正渴着呢。」

  「我真是!应该无让你喝水的。」她懊恼地敲了自己前额一记,四处看了看,找不着可以装水的器皿,只得暂且以自己的双手做钵,一遍遍地捧水喂他。

  沁凉的潭水安抚了他干涩的唇,也让他苍白的脸稍稍恢复血色。她展袖替他拭去滑落唇畔的水渍,也顺道拭净他脸上的脏污,狼狈的男性脸孔在她温柔的举动下,逐渐现出原本的俊朗端正。

  她看着,一时有些出神。他长得真好看啊!

  这样丰神俊逸的他,身边该配上一个像云霓公主那样美丽动人的姑娘,而她……她黯淡了眼色,右手不知不觉抚上自己的颊,忽地,她身子一僵,惊觉脸上的面纱不知何时已掉落。

  她惊喘一声,急忙别过头,一面将手探入袖中。

  面纱掉了,她随身携带的发簪该不会也弄丢了吧?一阵忙乱探索后,她总算感觉到发簪的存在。

  幸好还在。她松了一口气,但也只是一下子,很快地,她又记起自己狼狈的处境。

  她跌落水中,衣衫尽湿,头发散乱,再加上这张脸--现在的她在他眼中,肯定丑陋不堪。

  「……我们见过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令她一震。

  他想起来了吗?她颤颤望向他,「为什么这么问?」

  他深深回望她。「因为坠崖之前,妳曾经说过我们不是陌生人。而且妳看我的眼神,就好像妳已经认识我很久了。」

  「我是……认识你很久了。」她敛下眸,没有否认。

  「可是我不记得曾见过妳。」他蹙眉。

  他不记得了,真的忘了。不论是当年那个老爱缠着他的小女孩,还是后来那个被他所救的丑姑娘,他都毫无印象。

  全忘了啊!

  她一阵心酸。一直记得的人,只有她一个。

  「其实……也没什么。」她嗓音微颤。「只是十年前你救过我一回。」

  「我救过妳?」他愕然。

  「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一个她会用一生的时间去思念的故事。

  她勉力扬唇,朝他微笑。「我先去找些吃的,回来后再慢慢告诉你。」

  第四章

  不远处的树上,结了些李子,紫蝶摘了些,慢慢喂花信吃下。在喂食的过程中,她应他要求,说了十年前他从那群小流氓手中解救她的故事。

  「所以,妳才不顾一切跟着我跳下来吗?为了报恩?」听完故事后,他低声问。

  她点头。

  「就为了这么小的一件事?」他难以置信。

  「嗯。」

  「妳真傻。」他感叹,「那对我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啊。」根本是微下足道的小事,他从来就没放在心上。「就为了这么点小恩小惠,妳居然不顾一切地随我跳下来。妳很可能因此丢了性命,妳知道吗?」

  「我知道。」

  「那妳为什么还这么做?」

  「因为对你而言,那或许只是件小事,可对我而言,却是改变一生的大事。」她哑声道。

  他瞠目。

  他不会懂的。她暗自叹息。

  他不会懂得她是因为他的鼓励才潜心学医,因此才逐渐找到了一些自信,在每一次成功治愈病人后,感觉到自己存在这人世的价值。

  他不会懂得当她知道他就是小时候那个又疼她又爱欺负她的大哥哥时,她内心的震撼,也不会懂得当她明白自己的终身便是托付给这样潇洒英勇的男子时,满腔的柔情百转。

  他不会懂得她就这样痴痴爱了他十年,满心期待与他重逢的那天,却也害怕与他重逢的那天--

  期待再见到他,害怕他不接受自己。

  而今,她真的见到他了……

  「幸好妳没什么事,否则我可要自责一辈子了。」花信的叹息拉回她迷蒙的思绪。

  她收束神志。「是你救了我吧?」

  这疑问,一直盘旋她心头。她不解,为什么两人皆坠落山崖,只有她一人平安无事?

  她仔细回想,依稀记得自己跃下山崖时,他以一种惊恐的表情仰望她,然后,朝她伸展双臂。

  「你拿自己的身体保护我,是吗?」她问。

  「也谈不上保护。」他自嘲,「我比妳高大,当肉垫挺适合的。」

  她拿他当肉垫?她睁大眼。

  「幸亏我们是掉在水里,否则我可能真要让妳给压扁了。」他半开玩笑,「那时我们顺着瀑布被冲下来,跌落这潭中。」

  「是你把我推上岸的吗?」她恍然大悟。

  她不谙水性,又陷入昏迷,肯定是他一路拉着她爬上岸。

  他伤得那么重,却还得使劲推她上岸,要多大的毅力才能忍受这样的痛楚?怪不得他推她上来后,自己便虚脱地晕过去了。

  「都怪我,害你多受了这么多苦,对不起。」她红着脸道歉。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若不是为了救我,妳也不会跟着跳下来。」他温柔地望她。

  那温柔的目光让她的脸更加烧烫,只是这一回,不是因为歉意,而是极度羞涩。

  她敛下眸。「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医好你的伤。」

  「这伤真的治得好吗?」他低问。

  「当然治得好。」她急急响应,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怀疑与苦涩。「你放心,我从前治愈过很多腿骨断裂的伤患,虽然需要一些时间,但只要你好好配合我,总有一天会好的。你相信我!」

  「我不是不信妳。」他淡淡苦笑。「而是这里荒山野谷的,怕是连草药也找不到,妳要如何治我的伤?」

  这确实是一个大问题。方才她在这座山谷里稍微巡过,的确看不到什么能供治疗的草药,就连树上结的果实也不多,连食物也成问题。

  「还是我们想办法出谷?」花信试探地问。

  「不行。」她摇头。「你伤成这样,不宜贸然移动,万一骨头再次移位就不好了。」

  「难道我们得一直困在这里?」他蹙眉,微微焦躁。

  「你别着急,我会想办法的。」她安抚他,「我是大夫,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他默然望她。

  「你相信我。」她再次保证。

  他默默点头。

  「你先睡会儿吧。」她劝他,在他身下铺了些枯草,让他躺得更舒服,又将烤干的外袍披覆在他身上。

  在等他入睡的时候,天色渐渐暗了,她的眉,也慢慢颦拢。

  她烦恼地望着周遭,入夜后,湖潭水气缭绕,肯定会冷上许多,更何况现在又值深秋,依他如今的状况,根本禁不住这样的冷矾,风寒会加重的。

  该怎么办?附近没有人烟,也没有山洞,连一处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找下到,又不能移动他。

  总不能一直让他躺在这荒山野外吧?

  几声轻咳从他青白的唇间逸出,她伸手轻轻探他额头,惊愕地发现热度果然升高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

  她咬牙,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脱下,一并覆在他身上,又朝火堆里加了些柴木后,盈盈朝潭对岸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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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信醒来时,四周一片静寂。

  他睁着眼,好片刻只是茫然望天。夜空清朗,一弯新月高挂中央,几颗星子调皮地眨眼。

  好安静。他扯唇微笑,可当意识更清楚了些时,他渐渐感觉到胸膛与双腿传来的闷痛,他咬牙,强抑呻吟的冲动。

  那善良的姑娘会担心的。这两天,他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断断续续地昏迷着,可每次睁开眼,总能见到她忧虑的容颜。

  他知道自己在发烧,也知道她衣不解带、日夜照顾着自己。

  除了以树枝及衣带固定他断腿的伤处外,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堆竹子,搭了个简单的遮雨棚,又采了药草,削竹管为皿,熬了汤药喂他喝,另外也摘了野菜,与树果和在一起捣成泥,一口一口地喂他吃。

  她还会打鱼呢!有一回,他教一阵食物香气给唤醒,发现原来是她在烤鱼。

  摘菜烤鱼,搭棚做皿,他惊讶地发现这姑娘颇有些野外求生的本领。

  肯定是这几年四处游历的生活教会她的吧?想起那晚云霓缠着她说自己的故事时,他也跟着听得入迷。

  他从没想到一个姑娘会经历这许多冒险,连暴风雨都曾遭遇过,着实让他感到佩服。

  从小到大,他一向自恃聪明,很少真正敬服过什么人。可她,却教他不得不心服。

  她是除了云霓之外,第二个教他看重的女子--对了,不知云霓现在怎样了?

  一念及此,他剑眉一紧,前额泌出担忧的冷汗。

  她是否顺利逃脱了?火影找到她了吗?他们俩是否都平安无事?

  他真怕啊。她不会让那些人给找着了吧?要是真落到那些人手里,他不敢想象后果。

  别胡思乱想。他告诉自己,云霓够聪明,一定能想到办法逃离险境的。

  她会平安的,绝对会!否则……

  否则怎样?他不敢想,强迫自己转开念头。

  「紫姑娘。」他哑声唤。

  无人回应。

  睡着了吗?他试着再唤一声,「紫姑娘?」

  还是静谧无声。

  他心一跳,微微着慌,转过头左顾右盼,寻找紫蝶的身影。

  这几天,她总是在他身边陪着,怎么现在会不见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或者,她终于受不了他这个麻烦的病人,抛下他了?

  他苦笑,在这么猜想的同时,心头攀上一股落寞。

  从没料到自己也会有这么脆弱的时候,可当他只能平躺在地,稍一移动身子便剧痛难忍时,他无法不懊恼。

  除了懊恼,还有些恐惧,怕自己这辈子再也无法起身行走了。

  这样的他,真的很期待能看到一张关心他的容颜,就算她睡着了,不能陪他解闷,只要能看着她就好。

  看着她,知道有个人愿意陪伴自己,他就不会感觉那么无助。

  可她不见了,不在他身边了!

  疼痛再度袭来,这回,他懒得再假装,低低呻吟出声。

  「你怎么了?很痛吗?不舒服吗?」焦急的声嗓从他身后传来,跟着,是一阵匆促的跫音。

  旋即,一道浅紫倩影映入他眼瞳。

  她白着脸,全身都湿透了,湿发凌乱地披落肩头,颊畔也满足水痕。她在他面前蹲下,展袖抹去迷蒙了视线的水珠,睁大眼审视他。

  「又发烧了吗?」她伸手探他脉象。那小手,比他的体温还冰凉数倍。

  他抓住她的手。「妳怎么了?怎么全身湿淋淋的?」

  瞧她,好像还全身发颤呢!他蹙眉,更加握紧她的手,试图传递一些温暖给她。

  「我没事。」她淡笑,「只是方才被瀑布打湿了。」

  「怎么会?」

  「我想摘这个。你瞧。」紫蝶扬起另一只手,掌心里抓着几株草,遁体通紫,球根浑圆,白中透红。「这叫绛珠草,很难得见到,我在瀑布旁的崖壁上发现的。」她笑道,掩不住兴奋之色。「所以我就顺着瀑布爬上去……」

  「什么?」他一惊,「妳爬上山崖?」

  「嗯。」

  那多危险!他瞪视她。一个姑娘家竟孤身爬上悬崖,她不要命了吗?

  「这草很特别吗?」他拧眉。

  「是啊。」她点头,没察觉到他隐藏的怒气。「绛珠单草性清凉,有助于活血化瘀,消肿止痛,加速筋骨再生。」

  「筋骨再生?」

  「嗯,我会先为你接骨,配合针灸,畅活你身上的血气,再敖上这草药,你就不会那么痛了。」她解释。

  原来她是为了他,才不顾危险地攀崖采药。

  他愣愣望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怕痛吗?」误会了他的反应,她带着歉意道:「不好意思,因为在接骨时必须折扭你受伤的骨骼。我知道你摔断骨头已经够痛了,可是为了让你好得更快,我只能--」

  「我不是怕痛。」他打断她。「我只是……」

  「只是什么?」她眨眨眼。

  「我没想到妳为了摘这草药,竟会攀上崖去。」他瞪她。「妳不是说妳不谙水性吗?万一摔下来怎么办?那是瀑布啊!万一妳摔下来的话,可不知道会被冲到哪里去啊!」

  「不会的,我很小心--」

  「我当然知道妳会小心!」花信语气粗鲁,「只是凡事都有个万一,何况那里--」他忽地一顿。

  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了,贝齿紧紧咬着唇,咬出一道明显的凹痕。

  他在做什么?他自责不已。她是为了他才这么做的,他竟还如此无礼地指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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