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够了解他了!」
「你不是他!」
「现在由我代替他!」
「此刻是我在攻城!」
「但士兵听命于我!」
「士兵是听从我的命令射箭!」
「我让他们听妳的,他们才听妳的!」
「才怪,是我……」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愈说愈大声,横眉竖目的眼看着就要吵起来了,一旁的罗勃、赫里德和士兵们不禁面面相觎,敌人都要投降了,他们怎么反而在这里大吵起来了?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骤然听闻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穿插进来,罗勃与赫里德同样在愣了一下之后马上转过头去,惊喜万分地发现果然是他们期待的人,嘴一张正想好好表现一下他们的欢喜,但说话的人抢先举起手来阻止他们出声。
因为那两个吵得不可开交的家伙不但看也不看一眼说话的人,而且同声一气地吼过去,「闭嘴!」
再继续吵。
被吼的人高高扬起眉宇,「你们说什么?」声音相对地非常阴沉。
「听不懂啊?」这回那两个家伙不约而同极快的瞟去一眼,很不耐烦地,「闭……」骂一半抽了口气,再迅速转回去,不敢置信地睁大眼,喜出望外地大叫,「威廉,你醒了?!」
两道眉毛仍挑起老高,「你们叫我……」威廉眼色阴骛地来回看他们两人。
「闭嘴?」
「不……不是……」契斯特挤出尴尬的笑,「我……我是……」蓦地一个踉跄被推到一旁去。
南丝跳到威廉面前,惊喜交集地触摸他,眼眶湿润,「醒了!你终于醒了!上帝保佑,你真的醒……咦?不对!」蓦而退开一步,上下打量他一眼,好像在证实眼前的人确实是他,继而愤怒地瞪住扶着威廉的欧多,尖叫,「他怎么可以下床?还走到这边来?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能让他下床吗?」
「我……我……」欧多苦着脸,不知如何是好。
「伤口要是裂开了怎么办?你负责?」
欧多咧着嘴,快哭了。「但……但……」
「还有,他吃药了吗?你给他吃药了吗?我……」
「南丝……」
一只大手突然将南丝转个方向面对城堡。「呃?」
「请告诉我,那是什么?」
眨了眨眼,南丝偷偷回眸瞄了一下,发现威廉盯住被轰出一个大缺口的城墙,满眼惊讶。
「哦!我们正在,咳咳,进攻城堡。」
「请问妳用什么进攻?」
「火药。」
「那是什么东西?」
「会爆炸的东西。」
「爆炸?」
「就是……就是那种东西啦!」南丝想转身,但威廉的手仍抓在她肩头上,她动不了。「我想继续轰破内城墙,可是契斯特却唧唧歪歪的不……」
「唧唧歪歪?」
「呃,就是很啰唆啦!我就不信哈罗德真的要投降,他……」
「哈罗德要投降?」
「骗人的啦、骗人的啦!他不可能真的要投降啦!」
威廉朝契斯特看去。「骗人的?」
契斯特不敢说话,怕南丝又骂过来,他无言地指向城堡主塔楼方向,白旗仍在那儿摇晃,威廉凝眸注目片刻。
「要哈罗德一个人出来。」
「咦?你相信他?」南丝怪叫。「不行,你不能……」
「所以我只要哈罗德一个人出来,契斯特也会仔细搜查他的身上。」威廉很冷静地把她转回身来。「只要他在我们手上,撒克逊人就不敢乱来。」
南丝拾眸瞅住他。「你确定?」
「确定。」
不是也许,也不是可能,而是确定。
好吧!确定就确定,但是……「你还好吗?」担忧的视线在他脸上游移。「你的伤很重,而且……」他的精神看上去不错,但脸色还是相当苍白,她赶紧替他拉拢斗篷,担心他的身体抵挡不住寒风。「才刚醒来……」
「我很好。」
说话也很有力量,听起来不像是昏迷几天刚醒来的语气,这个人也许真的是铁打的。
「可是……」
「他已经有足够的力量单手掐死我了,」欧多在一旁不满地咕咕哝哝抱怨,还抚着自己的脖子,证明他说的是实话。「当然很好。」
眨了眨眼,「你是说……」南丝看看威廉没有表情的脸,再瞧瞧欧多委屈的模样,有点想笑。「威廉他……」
「勒住我的脖子逼我让他下床!」欧多恨恨道。
「哦……」南丝强忍住笑意。「那或许他的情况真的还不错。」
「也许比我还好。」欧多喃喃道。
「那我去拿张凳子来……」
「不用!」威廉恼怒地瞪她一眼。「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但……」南丝还要抗议,突然被赫里德一把拉到一旁。「呃?」
「威廉现在要接受哈罗德的投降,」赫里德小小声说。「如果他坐下来就是表示看不起哈罗德,他不能那么做,甚至……」
他观向威廉,欧多正悄悄收回他的扶持,任由威廉靠自己的力量步向军队的正前方,只见他双手习惯性地扠在腰际,斗篷因而掀开,他却毫不在意的迎着刺骨的寒风傲然屹立,几乎看不出他有受伤。
「……也不能让人扶着他,妳知道,他不能在敌人面前示弱、丢脸,懂吗?」
「丢脸?」南丝不可思议地看看赫里德,再瞥向威廉,继而白眼一翻,受不了地摇摇头。「男人!」
就在这时,陡然一阵响彻云霄的欢呼声拔地而起,并野火燎原般地迅速扩散开来,声势之大甚至比爆炸声更猛烈,几乎撼动了整片山谷,吓得南丝倒抽一口气,一溜烟逃到威廉的斗篷里,再战战兢兢地探出一双眼睛来。
「天哪,他们吃错药了吗?」
威廉低眸瞄她一眼,没出声。
见她没被爆炸声吓到,反被欢呼声吓着了,欧多不禁失笑。「士兵们为见到威廉安然无恙而欢呼,妳知道,威廉昏迷的这些日子来,士兵们都非常为他担心;另外,他们也为威廉终于得到胜利而欢呼,妳瞧,哈罗德一个人出堡来了。」
吊桥上,哈罗德孤伶伶地一个人越过,昂首阔步地来到威廉面前。
一把红褐色的大胡子,炯炯有神的双目,哈罗德的身材比威廉魁梧,但稍矮一些,两位王者面对面,眼对眼半晌没吭声,哈罗德丝毫不显畏惧,但气势却非常消沉。
他输了!
他可以打到最后一兵一卒,但结果还是输定了,他不想让子民死得毫无代价,所以不得不投降。
在那种三两下便轰得他们墙塌石倒的武器下,他毫无胜算。
「你可以砍了我的头,也可以拘禁我,随你处置,但,请放过我的士兵。」
威廉深深注视他片刻。
「跪下来,对我宣誓效忠!」
哈罗德阖上眼,深长地叹了口气,再认命地张开眼,然后臣服地屈膝跪在威廉面前,于是,欢呼声再次穿云裂石的轰然响起,南丝差点以为自己从此后会变成聋子。
而威廉,他一动不动地卓立在哈罗德面前,没有带头盔,也没有穿盔甲,甚至连把剑都没有,身上还绑着厚厚的绷带,但他冷凝的眼神传达着绝不轻易动摇的意志以及永不妥协的决心,高大挺拔的身躯散发着隐藏不住的力量与无与伦比的气势,就像是一座山似的顶着浩瀚的天。
南丝胸腔涨满激昂的情绪,骄傲地凝视着他神情肃穆地聆听哈罗德的宣誓,深以他的英姿为傲,更以他的胜利为荣,觉得整个人、整颗心几乎要为他融化了。
就在这一瞬间,她终于察觉到一件自己一直以来视而不见的事实:
她爱上他了!
第八章
胜利者理所当然进驻城堡内,威廉和南丝入住主塔楼,其它四人分配到左塔楼,哈罗德则被严格看守在右塔楼。
而且早上哈罗德才投降,下午赫里德就带领一队士兵监督撒克逊俘虏开始加紧修复城墙,罗勃则领着另一队士兵从城堡内开始挖掘通往城堡外的地道,这是一件相当浩大的工程,因为护城河起码有四公尺深,八公尺宽,底下的地道支撑力量若是不够,塌方是早晚的事,即使如此,地道仍是非建不可。
这是一座固若金汤的堡垒,却也是瓮中之鳖,倘若只能自保而无法出击,时间拖长,终究只能束手待毙。
「臂上的伤口没问题,但上腹部的伤口有点裂开,麻烦你等伤口愈合之后再下床,千万别再逞强了,谢谢。」南丝面无表情地仔细检视威廉的伤。「腰部的伤也有点迸裂,不过还好,没什么大碍……」
听她声音冷淡几近于无情地叙述检察结果,威廉不觉瞇上眼深思地凝住她。
「……总之,大致上都没有问题,只要谨慎一点,应该很快就可以复元了。」
「很快是多久?」欧多问。
「半个月,最多三个星期。」
诊疗完毕,南丝即收拾好药箱,逃难似的匆匆离开威廉的房间,大家不禁面面相觑,不解她为何突然变成这样?
「她怎么了?」欧多纳闷地说。「早上还那么兴奋,下午忽然冷漠起来了。」
「也许她终于想到这场胜利并不是我赢得的,所以……」威廉慢吞吞地坐起来。「她很失望。」
「是吗?」契斯特皱眉,思索片刻,然后摇头。「不,我想的恰好相反,由她先前的口气,可以听得出来她一直认定若非是她在从中作梗,你早就得到最后胜利了,所以这场胜利是如何赢得的并不重要……
「特别是她一直声称自己是旁观者,但是当她得知哈罗德可能趁你受伤夹攻我们之后就不顾一切的插手进来,这应该是好现象,表示她在意你到会失去既定立场的程度。还有……」
大拇指往窗外比了一下,契斯特又说:「我想你大概不知道,士兵们一直认为南丝不过是你的暖床女人之一罢了,随时可以再换一个,所以当他们得知你是为救她而受伤,那些家伙可是对南丝相当不满……」
威廉怒容倏起。「他们敢……」
契斯特摇摇手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先听他讲完再说。「不过在她『代替』你带领他们赢得这场胜利之后,他们马上转变态度,对她敬佩有加,一致认定她已具备有伴随在你身边的资格,换句话说,就算你要娶她为妻,他们也会像效忠你一样的效忠她,我想这点南丝多少应该也感觉得到才对。」
「既然如此,为什么她反而变得那么冷漠?」赫里德纳闷地问。
「老实说,我也不明白,所以……」契斯特起身。「请各位耐心一点,等我去探探口风。」
南丝的房间就在威廉房间的楼下,在门口,契斯特碰上了准备下楼的殷德。
「咦?殷德,你又要到哪里去?」
「羊皮卷,南丝小姐要我多找些羊皮卷来给她。」
「羊皮卷?她要羊皮卷做什么?」契斯特困惑地喃喃自语,同时举手敲门。「南丝,是我,契斯特,可以进来吗?」
「请进。」
房里,南丝正伏案桌面忙着在羊皮卷上抄写些什么,契斯特近前即发现又是一样新奇事物。
「那不是鹅毛笔!」
「废话,你有看见半根毛在上面吗?」南丝头也不抬地说。「这叫钢笔!」
「不用沾墨汁?」
「你真啰唆!」南丝不耐烦地咕哝。「到底有什么事?」
「没什么,我只是想……」想回到正题上,但还是忍不住问到旁的问题去。「妳到底在写什么?」
两眼移到旁边的计算机上,南丝把注意力专注在屏幕上的解说。
「我要尽快把一些基本医理和医术翻成拉丁文留给你们。」她漫不经心地说。
「尽快?为什么?」
「因为再过几天我就该回去了。」说着,南丝又埋头回羊皮卷上。
契斯特大吃一惊。「妳要回去了?」
「我再不回去,她们会以为我出事了。」说得更正确一点,再不回去,她就真的回不去了。
她们?
她的亲人吗?「妳舍得威廉?」
快速书写的笔停顿了一剎那又继续。「为什么舍不得?」幸好及时发现,现在还可以狠下心来离开,再过一阵子恐怕就真的舍不得了,到时候无论作何种抉择都是痛苦。
唉,其实现在已经够难受了!
「妳不喜欢他?」契斯特又问。
南丝头更低,装作没听到。
不否认就是承认。
契斯特稍微松了一口气,现在,他得找个理由再把她留下来,留到她再也离不开威廉为止。
「威廉的伤尚未完全痊愈,妳要扔下他不管?」
「我说过,他的伤口复元情况很好,身体又壮得像条牛,剩下的交给你们的草包医生去搞就绰绰有余了,事实上,我已经向你们的医生交代过,从明天开始,威廉就交给他负责。」
原来身体太健壮也不是好事。
契斯特暗暗苦笑。「妳不想看到最后?妳知道,虽然哈罗德已投降,这并不表示所有撒克逊人都会臣服,就我所知,赫里沃德、谢华就不会轻易屈服,北边的苏格兰人就更别提了。」
这的确是事实,赫里沃德、谢华会奋战到最后一刻,苏格兰人更会拚到十四世纪,还有韦尔斯他还没提到,不过……
「我相信威廉可以应付得了他们。」
这样也不行?
契斯特开始觉得头很大。「威廉不会让妳离开的。」
「没有人阻止得了我,」南丝慢条斯理地说。「也许你不相信,不过就算威廉命令所有的士兵一起看守住我,当我要离开的时候,谁也阻止不了我。」
的确令人难以相信,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契斯特总觉得她说的是事实。
「为什么一定要现在回去,不能晚一、两个月再回去?」
因为她现在还只是「肺炎初期」而已,再过一段时间就会「病入膏肓」了。
「我刚刚才说过不是吗?」南丝不耐烦地回道。「我再不回去,她们会以为我出事了,然后就会来找我,届时我还不是要回去。」
「那就等她们来找妳再说。」这样起码可以多出一个月时间。
南丝深深叹了口气,抬起头来。「你还是不了解,十二月十四日我若是没有回去,十五日她们就会来带我回去,晚一天又有什么差别?」
「才一天?」契斯特错愕地惊呼。「妳不是说妳是从遥远的东方来的吗?怎么可能一天就到?」
「一天?」南丝嘲讽地哈了一下。「错了,仅是一瞬间而已。」
「嗄?」
「没什么,」她又低下头去抄写。「你不相信就算了。」
契斯特狐疑地注视她半晌后,突然发现他已经找不出够强力的理由来说服她留下,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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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斯特慢吞吞地回到威廉房里,正在共同讨论某件军情的威廉、欧多、罗勃和赫里德不约而同停下对话,一齐望向他。
「如何?如何?口风探得如何?」急性子的赫里德抢先问。
契斯特耸耸肩,不吭声,自己拖了一张上面铺着棉垫的矮凳子坐下,然后手托下巴若有所思地打量他们四人,四人狐疑地互相看来看去,不解他为何反应这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