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住她,闻到她甜美的气息,更察觉到了彼此的身体是如此的贴近。
他收敛心神,将高锅递给她,这才清楚看见她左手腕上密密麻麻的刀痕!
顺着他的眼光,她也看到了,却若无其事地以双手接过锅子,然后迅速地跳下椅子、跳离他。
他往前一跨,迅速握住她看起来没什么力气的左手,拇指尖轻轻抚过那些陈年刀痕。
他的动作让她自然的挺身,抽不回自己的手,贺盼盼瞪着他,叛逆的眼神似乎告诉他──不关你的事!
该死的不关他的事!
章晏霆略一施力,以不弄痛她的力道将她拉近,一只手箍住她的纤腰,两人四目对望,她昂起下巴,十足的不驯。
我不要你的同情!她以眼神说着。
我该死的心疼极了!他没说,将她的左手拉到嘴边,极其轻柔地吻过那些泛白的刀痕……
他唇的柔软从腕间随着血液的循环迅速往上传,传到心脏,温暖她冷硬的心。这还不够!他的唇还沿着皓白的手腕往上,停在她的嘴唇上,柔声说:
「以后,有我。」
砰!心里高筑的围墙在剎那问崩塌!他眼里的了然与不舍让她感动莫名,无法抑制地,两行泪从眼角垂落,她想抬起头,阻止泪水泛滥。
「别忍。」他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脑后,「哭吧!有委屈就哭吧!」
曾经,她多希望有双坚强的臂膀揽着自己,承担下生命中所有的苦厄,但,没有,没有人能承担下她身为贺旺德女儿的原罪。从小到大,多少次父亲在外捅了楼子躲起来,债主们上门要钱,都是她们姐妹出面,终于,她们学会了,只有更强悍,才能无视于穷凶恶极的讨债嘴脸。
面对周而复始的麻烦,母亲终日只会以泪洗面,久而久之,她们变得越来越坚强……如今,这个男人却要她哭出来?
贺盼盼控制不了泛滥的泪水,却仍咬着唇,昂起下巴不肯低头。哭是弱者的表现,她不哭!
唉!他轻轻喟叹,将她倔强的头颅压在胸前,让她的泪湿了他的衣,也湿了他的心。
虽然头被压在他胸前,贺盼盼的手仍然强硬地握着拳头,垂放在身侧,他耐心地拍抚着她的肩,轻柔的动作像在安慰心爱的人。
终于,贺盼盼放开紧握的拳,环着他的腰,轻轻地在他温暖的胸前啜泣,却深深震撼他的心!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要抚去她所有的痛,不再让她哭泣。
第七章
他的车悄悄跟着,从她出门开始。
走出社区之后,她搭上一辆出租车,表情沉重。而就是这副表情,让他放心不下。
一早,餐桌上依旧摆放着早餐,却没有看到她。他上楼,在房门口看见她望着窗外,她的背影是那么的沉郁,好像有股巨大的压力重重压着她。
他想安慰,却明白倔强的她宁可希望没人瞧见她的脆弱。于是,没有惊动她,他静静地走开,早餐也没吃,就拿起车钥匙出门。
她寡欢的背影在眼前挥之不去,车子才刚开出社区岗哨,他就大回转,往家里驶去,他不能任她一个人品尝落寞。
接近家门时,却看到她走出来,沉浸在思绪的她,并没有发现他的车。
她要出门?阿嫂说她几乎没有出过门,连菜都是开好清单,让阿嫂买回来的。她要去哪里?章晏霆决定跟去看看究竟是什么困扰着她。
出租车穿过台北市,往市郊的山路行驶。
往这里走?她要找彦霖?
不!她跟彦霖几乎没有交情,车祸后,即使彦霖多次有意攀谈,她的态度始终很冷淡,所以她没理由会专程上山找他。
想起车祸那天他正是在这里遇见她的,心里有个想法隐隐成形,却一下子又消失了,捉不着头绪。
一段时候后,出租车停下,她在一栋建筑物前面下车,章晏霆抬头看那幢建筑,是植物人安养中心?
他将车子停在转角的凹处空地,有路树屏障,她不会注意到,而他则能将她脸上的表情看得很清楚。
她在安养中心前犹豫了一下,就在他以为她会按铃的时候,她竟然转身往山下走。
也许是矮树遮蔽,也许是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她竟然没有看到停在对面的他。
但是,在交会的剎那,他看见她脸上的愁苦,很淡,却狠狠的拧揪着他的心!
章晏霆等她走过弯道,才发动车子,慢慢的跟在她后面。
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悄悄的占去他全部的注意力,因此,他了解倔强的她在这时候想要独处,而他只要跟着,看着她是平安的,就足够了。
她走了一段路才拦到车,章晏霆终于松了口气。突然,刚刚闪过又即刻消失的想法清晰了──车祸发生前,她就有意寻死……难道跟安养中心有关?
前方的出租车往家里的方向行进,确定它转入社区道路后,章晏霆才停在路边,拨通手机:「彦霖,帮我查一下,出车祸那天,你家下面那间安养中心住进了什么人。」
章彦霖在电话那头哇啦哇啦的追问着。
「等查到了,我会跟你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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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多亏我长得俊美,人家小姐才毫无保留的全告诉我。」章彦霖推开病房门,「喏,他就是何先生,你们发生车祸前不久,由他女儿送来的。」
章晏霆走到贺旺德面前,他躺在床上,身形极瘦,对站在面前的他们完全没有感觉。
虽然骨瘦如材,但从他的五官,依稀可以看出他与贺盼盼相似。
「我猜,他女儿留下的电话及联络地址都是假的。」
章彦霖瞪大眼,「哇!大哥,你怎么知道?对,我请刑事局的朋友帮我查他女儿的电话地址,确实都是假的,连何先生的名字都查不到相符的数据。」他小声的说:「这间安养中心太混了,竟然连查询的动作都没做!」
看到想看的人,章晏霆转身往外走。
章彦霖跟着走出来,走到一半,又转过头去仔细端详床上的人,「咦!?真的好像……」
章晏霆停住,「好像谁?你认得他?」
章彦霖抓抓头,「大哥,你知道人们即使变瘦变胖,但骨骼是不会变的,而我们当整型医师的人,看人总习惯看骨骼,这是职业病……」
「说重点!」
章彦霖指指床上,「我觉得他长得很像贺旺德耶。但是不可能呀!贺旺德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也姓贺?「贺旺德是谁?」
咦?大哥也喜欢喜欢听八卦了吗?在他的瞪视下,章彦霖乖乖的说:
「贺旺德是一间出版社的老板,据说那间出版社原来是他老婆娘家的,后来由他经营,贺旺德这个人好酒、好色,又爱豪赌,风评不太好。」
「你认识他的妻子跟家人?」
「不,我没看过他老婆跟三个女儿,会知道他有三个女儿,是因为他有任情妇是我的客人。听她说过,就是因为他老婆没生儿子,才任由他在外面乱搞。
贺旺德对老婆好不好我是不知道啦!不过他对他的情妇真的满好的,那女人在我这里又是削骨、又是美白的,前前后后花了几百万,贺旺德都爽快付清。不过后来听说他又搭上别的女人了。」
「帮我找到贺旺德的家,如果他其中一个女儿叫贺盼盼,替我告诉她的家人,说她很平安,过一阵子就会出现了。」
「等一下!」章彦霖完全摸不着边际,「大哥,你要我冒冒失失的到人家家里去,说他们女儿很平安?你怎么知道贺盼盼不在家?万一她真的失踪了,我被当成关系人怎么办?」
「你本来就是关系人。」章晏霆淡淡的丢下炸弹,「贺盼盼就是无辜被你整型成曾野绫子那个女人。」
「什么!?」章彦霖大叫,「你是说跟你一起出车祸的不是曾野绫子,而是贺盼盼?怎么可能!?她们的骨骼这么相像,我不可能认错的!」
「你确实认错了。」章晏霆故意不说她跟曾野绫子确实非常相像。
「完了完了,她可以告我的!我的前途全毁了!」章彦霖急得碎碎念,「还有,如果曾野雄知道了,一定会剁了我,丢人日本海的!」
「曾野雄知道了。」
「嗄?」章彦霖愣住了,「你是说曾野雄明明知道她是假的曾野绫子,还故意弄假成真,让她以他妹妹的身分嫁给你?」
章晏霆睨了眼迟钝的弟弟,「如果是真的曾野绫子,他绝对不会让我们结婚的。」
对喔!大哥是稍稍提过曾野绫子苦恋毫无血缘关系的义兄,因为要引起他的注意,才故意跟大哥订婚的。
可是──
「大哥,那你呢?明知道她不是曾野绫子,为什么还答应结婚?」大哥一定是怕他被控告、被迫杀,才愿意在结婚证书上签名的吧!呜……大哥好有兄弟情!大哥,我敬爱你一生一世!
章晏霆槌了弟弟脑袋一下,「我娶她,是因为她是她。」
娶她是因为她是她?这是什么意思?她当然是她,不然她是谁?望着大哥离去的背影,章彦霖仍是一片雾煞煞。
呜……他一定是被大哥打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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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晏霆想的全是她的各种样貌,她喝酒时的冷浪;宁可让雨带走泪水,也不愿意让人瞧见的倔强;习惯隐藏情绪,不让人瞧见怯弱的坚强……
是谁、是什么事,让她一次次的在手腕上留下割痕?
「章哥?」轮到演唱会企划总监李承易报告,他喊了几声,不过老板始终神游太虚。
她在他面前总是很压抑,面对将心紧紧锁住的人,如何才能问得出她心里的话?
「……章哥?」李承易瞄了瞄会议桌前的众人,大家都面面相觑,没人敢打断章晏霆的思绪。
章哥一定是在想歌曲,对,一定是!大家都这么想着。
休憩!几次看到盼盼露出真正的情绪都在休憩,大杨一定知情!
章晏霆抓起外套,起身。
「章哥?」演唱会筹备状况才报告到一半,难道会议不开下去了?
「我有事。」章晏霆环顾众人,「承易,接下来的报告由你来听。」
章晏霆说完之后,就快步走出会议室,李承易来不及说其实现在正轮到自己报告给他听,便收回错愕的眼神,面对其它的菜鸟们,清了清喉咙:
「灵感是一闪而过的,章哥一定要赶快把词曲记下来,不能分心。你们以后就会习惯了。」
菜鸟们纷纷点头,赞叹总监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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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晏霆走进才刚营业的休憩,坐在吧台前。
大杨倒给他一杯纯伏特加。
他没动,只是看着大杨。
大杨递过来一个烟灰缸。
他没有在休憩抽过烟,章晏霆微微挑眉,讶异酒保敏锐地观察出他有困扰。点燃一根香烟,吐了一口烟,他默默看着大杨。
大杨停下擦拭杯子的动作,双手放在吧台。
「我猜你有事情想问我。」
章晏霆缓缓吐出一口烟,反问:「你认为我要问什么?」
大杨拿起擦到一半的玻璃杯,「盼盼。」
聪明!章晏霆饮了一口酒,状似悠闲的说:「对她,你了解多少?」
「很多。」大杨对投射过来的锐利眼神不以为意,「跟她家人一样多。」
章晏霆捺住不悦,又喝了口酒,「我要知道你了解的全部。」
大杨倾身,直直看着他,「你必须告诉我,是因为爱听八卦,还是关心?」他要他证明他是真的想关心盼盼。
章晏霆沉稳面对他的审视,「我不爱听八卦。」他只肯说到这儿。
承诺他会给,但不是给除了她以外的人。
两个男人互相注视着。
许久,大杨确定他值得托付之后,转身走进休息室里,拿出一本资料夹,交给他。
章晏霆翻开,里头是几张略微发黄的社会版剪报,有贺姓男子一怒之下在家中泼洒汽油,威胁妻子交出出版社经营权的新闻;也有他酒后开瓦斯,将妻子及大女儿反锁在屋内的新闻;还有一张是贺姓少女自杀不成的新闻。
这全是关于她家的新闻?!
贺盼盼自杀的新闻篇幅很小,占地方版的小小一则,但却字字跳进章晏霆的眼里、跳入他揪疼的心里。
他抓着报纸,不由得愤怒,怎么会有这种父亲?!
他的愤怒让大杨放心不少,但还是说:
「贺家的女儿都很辛苦,如果你不是真心的,别去招惹她。」
章晏霆花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压下胸腔内奔腾的怒火,如果不是陈年旧事、如果贺旺德还是健康的,他同样会揍得他必须住院。
他收好数据夹,将伏特加饮完,放了一张大钞在桌上。
「你是以什么心态在关心着贺盼盼?」
「你说呢?」大杨反问。
「无论过去你以什么心态来关心她,都可以结束了。现在,有我。」
直到他走出休憩,大杨嘴角才露出满意的笑容。除了妮妮有人疼爱之外,可以确定的是,也有人看见盼盼的独特,并且爱上她了。
无声喟叹,现在,只剩依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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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仪雅走进位于贺家的小办公室,「还是没有盼盼的消息?」
贺依依推推眼镜,声音里有些疲惫,「没有。」
「大姐……」跟贺盼盼同学多年,方仪雅也跟着喊贺依依大姐。「盼盼突然就没了消息,有没有可能出了意外?」
「不可能!」贺依依坚定的看着她,「盼盼不会在这种时候丢下我的。」
她们才刚跟银行贷款,拿回原本属于妈妈的出版社,盼盼不会在这时撒手不管的。
「报警了吗?」
「报警了。」
「那就好。」方仪雅不忍戳破她勉强装出的平静,打开PDA查询,「盼盼最后跟我联络是在上个月十号的下午,我们要不要问问章晏霆之后还有没有见过她?」
「不必了,她是在接走我父亲之后失踪的,跟章晏霆无关。」提到采访,贺依依便问:「那篇采访急不急?如果急着要,换我去采访章晏霆。」
「不必了,章晏霆很难搞,大姐不适合的。」方仪雅突然拿起桌上一迭翻译文稿,眼睛发亮。「瑞安的探险小说?」
不明白方仪雅为什么突然兴奋起来,「你也喜欢看他的书吗?我在书展时买下华语版权,并且请人翻译,等再润稿过后,就可以跟他的经纪人讨论出书事宜了。」
「大姐!」方仪雅的声音高了八度,「你知道瑞安可能已经来台湾了吗?」
贺依依很讶异,「我不知道,他的经纪人没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