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我知道我不应该在温柔的学长身边想起这么冷的笑话,但是总忍不住揣测:我这样探测他温柔的底限,他会不会哪天也温柔地对我说声粗话?
一路超车奔驰,很快地,我们就到了目的地。7-11曾经说垦丁是“南国冬之阳”,真是当之无愧,温暖到我把围巾外套一一卸下,身上瞬间轻盈许多。
身体一变轻,我就又好想跳舞。唉,可惜曾经是我好舞伴的宇庭学长也成为我的拒绝往来户了。
当爱情来得措手不及,往往就是彼此间尴尬的起始。我不懂怎么圆滑处理,只好和宇庭学长就这样僵著。他打电话来,我辨识得出的一定拒接。他也很有风度地不玩秀才关掉来电号码那套,发挥他承诺过的耐心等候我愿意接电话的那一天来到。
秀才checkin之后很顺畅地牵起我的手,又把我带上车,为我扣好安全带,我就这样傻傻地被带到海边。
海边风大阳光强,我一面担心没擦好防晒回去会黑到娘亲不认人,一面享受中长发被风吹起的感觉。秀才从我背后轻轻环住我,“趁这么好的风景,你愿不愿意好好听我说话,或者……好好跟我谈谈?”
“我没有不听你说过呀,是你都不说。”其实,如果他要我先讲,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包括这时候该不该推开他,在我心都是一个个疑问句。
“那好……告诉我,”秀才把头埋进我肩颈之间,“我们能回到过去吗?”
“你希望是多久以前的过去?”不等他回答,我迳自数算起各个阶段:刚认识秀才羞答答的我、和他交往后的我、选上会长后的我……这时候,我惊觉自己的改变。也许谈恋爱有助于一个人把自己的成长分为许多断代吧,在每一次争执过后,我们都会问对方一句,“能不能回到过去?”但这过去要多过去?我们可以仔细切割,以至达到我们都能容忍的底限为止。
“任何一个你说得出你爱我的过去。”他定定地看著我,天啊,真是让我招架不住。为什么秀才可以这么帅?为什么我之前能对这双电眼说得出我要分手这种话?“雨婷,你一直以来都叫我学长,从来没有改变,你发现了吗?”
“……啊?”
“叫我文选。”
我根本喊不出来。太亲匿了,不是我们该有的称谓。“呃……学长……我……”
“离开垦丁之前,我希望可以听到一次。”他放开我,“四处去看看吧,我想抽根烟。”
他找了个不影响我的位置,大口大口地抽著烟,表情浮躁。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看著蓝蓝的海,想到出门前还觉得自己心情糟到想跳海,索性脱了鞋子往海里走去。
冬天的海水冰寒刺骨。我走到海水淹到脚踝的位置,打上来的浪大约接近我小腿肚的高度。潮声娑娑,我静静地谛听。
在学会怎么和秀才对话之前,我想先学会聆听。
※※※
在垦丁一晚,尴尬地度过和秀才两人同床的一夜。我整夜没睡,也不是怕被他怎么了,可是就是心神不宁。回家的车程里我呵欠连连,他温柔地把外套覆在我身上权充棉被。
“昨晚不睡?怕我对你怎样啊?”
我摇摇头,“也不是……可是就是睡不著。”
“睡一下吧,我会小心开车。”他放慢了车速,以免路上的颠颠簸簸来得惊人。
“谢谢学长。”对他的细心体贴,我也只有一句谢谢好说了。
“你还是没办法叫我的名字。”他努力克制浮上来的情绪,稳住车行前进的速度。“我们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
“别总是说你不知道。”还打算说什么,我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想说的话被压下去,他显然没好气:“你接电话吧。”
来电显示,对方是凌宇庭。
“喂……”我怯怯地避开他视线。车窗淡淡地反射他积极地忍耐的影子。
“你终于肯接电话了。”宇庭学长的声调听来比秀才高兴得多,“听说你和阿秀去垦丁?”
“对啊,要回家了。”
“这么快啊?我是要叫你旅途小心的呢。辜负我的好意。”
我几乎可以想像宇庭学长装无辜的表情,忍不住笑出来:“还没到家以前都会旅途小心啦……”
“好啦,不跟你讲下去了,省得阿秀生气。”宇庭学长笑嘻嘻地说了再见,乖乖地自动切线。
离家还很远,我注定得认份看秀才脸色。我收起手机,发现秀才瞪了我一眼。
“凌宇庭打来的?”秀才问我。又是一阵没好气。
“你怎么知道?”我讶异地看他。不会又是全世界都宣传一圈了,我才知道原来一切不是秘密吧?
“他要追你,你想我不该知道吗?”他冷笑了一下,腾出一只手掏烟,“抱歉,我要抽烟。”
“那你可不可以停个车……”
“你可以和凌宇庭有说有笑,我抽根烟我想不过份。”
他不顾我的感觉,拿起点烟器把烟点燃。亮亮的火光熏出一阵淡淡白烟,我愣愣地看著他的冷淡。
“我想回去以后我们不会有什么改变……”我小心翼翼地选择措词。我可不想明天变成社会版头条,“年轻情侣公路殉情”,天啊一点也不浪漫。我还想要快快乐乐出门、平平安安回家。
要不是他一手拿烟一手开车,我想他现在一定很想伸手掐死我。“你说的是你和凌宇庭还是你和我?”
“我想都是吧……你们考完大考,也换我要准备升学了啊,我不太想分心。
“很好,分心。”他抽了一大口烟,又快又急,差点呛著。“原来和我在一起是让你分心了……很抱歉。”
“我是说……”
“你再怎么解释我想也是一样了。”红灯,秀才轻轻地踩了煞车,车身漂亮地停在线后鸟瞰绝对漂亮的位置上。“你累了,休息吧。到家以前,我不会再吵你。”
第六章
“然后呢然后呢?”寒假结束,阿静一边帮新上任的班长晓绫收注册单收据,一边兴奋地追著我问,关于我、秀才、宇庭学长三人关系的新鲜近况。
“能怎样?不就这样了?”我找出个小篮子把待盖注册章的学生证统统丢进去,顺手把阿静手上的收据也扔进去。“你有空的话,把学生证按照学号还是座位什么的排一排啦,问这些有什么建设性?”
“哇,会长说‘建设性’耶。上学期最后一次开会,你最后一句话也是训示大家‘以后开会发言要有建设性’。”阿静故意做出一脸崇拜的表情。
“本来就是,凌宇庭没教好你们,只记得不给你们吃便当。你们一没食物塞住嘴巴就爱乱放炮,没看会议乱得像什么一样。”我抓了张椅子坐下来,迅速地把学生证一一排序。
阿静拿著收据也帮著排序,嘴巴还是没停下来:“我们也只是高中生嘛,而且你看电视上,那些民意代表多爱乱放炮,还不是照样坐拥高薪,我们都是无给职耶!连个便当都没有,期末才给一点点可怜兮兮的嘉奖。”“那不是理由。”
“呜呜,婷婷,你和秀才闹僵以后都不温柔了。想当初和秀才在一起的时候你多小女人、说话多细声细气的啊。”“可是我还是很好奇耶,你和秀才去垦丁,不是他策划很久的爱情大复活之旅吗?”阿静对八卦的好奇心永远压过可能会被打的恐惧感,什么话都敢问、敢说。
“不要下十八层地狱就好,还复活。”我敲了敲阿静的头,“有回音耶,阿静你的头真是越来越空了。”
“又不是西瓜……”阿静哀怨地看了看晓绫,想要晓绫帮她说些好话,晓绫摇摇头,表示她想站在中立立场,阿静只好稍微转移话题目标。“那你和凌宇庭呢?”
“也不具有任何可能,我现在清心寡欲得很。”我把学生证排好了,阿静还在那里翻翻找找,“你手脚快点,晓绫等一下要拿过去办注册了。”“对了,你想好下一届要拉拔谁了吗?”晓绫问我。我歪著头看了看晓绫,听不太懂状况。“这么快就问?我以前也是快选举了才被拱出来选的啊。”
“那时候凌宇庭也差不多是寒假以后就有意中的候选人了啊,只是他栽培那个男生很久,还是选不赢你。”阿静代晓绫补充。
“你们的意思是我也该现在就有个意中的未来会长候选人,然后再让他被后起新秀打败?”
“不会啦,除非秀才又回来帮忙助选,不然你现在这么能干了,谁选得赢有你护航的?”晓绫笑嘻嘻地看著我,“其我有点意外,原本你对学生会也没有很大的兴趣,可是刚好遇到了这个机会,你选上了一下子就表现得这么好,反而比我们这些待得比你久的还要熟。”我不以为然,“很多事也还是因为有你们帮忙啊。”“可是,你的口语表达一下子就变得好犀利喔……跟以前那个天真好骗的样子差很多耶。”阿静忍不住亏我一下。
“什么天真好骗……”我追著阿静打,阿静一边尖叫一边乱跑。
※※※
如我所愿,凌宇庭或秀文选,两个人都没有继续缠著我。只是偶尔需要他们帮手时,我也不用硬著头皮去求,他们自己会听到风声然后来支持我。大家还是会起哄要我给他们一些报偿,常常是当众给个亲颊的吻。
但也就仅止于此了。即使再多人来为他们说好话,我还是一句“我想用功念书”就拨开。
到底一个吻代表什么呢?我越来越觉得,我已经不把这些仪式视为情人间的重要承诺,似乎我越来越轻浮了。可是又不是那个样子,很多时候我依然非常正经严肃。
推荐甄试放榜,凌宇霆和秀文选分别高中同一学校不同系所。理所当然是学校得颁奖给他们的金榜题名。颁奖当天我正好轮司仪(我们学校的学生会长可以身兼的任务真是多到不行),看著这两个男生俨然已经是大学生的那种玉树临风,不禁暗暗羡慕起以前的自己。
他们下台前不忘经过我面前,让我摸摸他们的奖状,还有志一同地伸手碰触我的头,看起来真像宗教仪式里的灌顶。
“雨婷以后也要考上喔,来当我们的学妹。”两人默契可真好,异口同声对我说这句,忘了关上的麦克风隐隐约约把这句话送了出去,司令台下霎时尖叫一片。
因为他们,我变得很出锋头:任何人听到我名字,总自作主张冠以和他们有关的称谓,例如“秀文选的前女友”、“凌宇霆的意中人”。什么时候我可以拥有我自己的头衔?我不知道。
但是我确实明白我一直在朝这个目标努力前进。
我想脱离和他们有关的一切联想。我只想要是我自己,那个希望雨永远不停的林雨婷。
推甄放榜后,时间流动得更迅速了。毕业考、毕业典礼、毕业舞会。我在众人欣羡的目光下拒绝了两个最受全校女生欢迎的学长邀约最后一支舞曲,让致薇学姊得以成为宇庭学长高中生涯的最后一个舞伴。听致薇学姊的目标是继续当宇庭学长的同学,而她也正在努力通过七月的最后一场考试。
我要升上三年级了,我完全不知道我的目标在哪里?也许分数到哪里,就走去哪里了吧。我对未来一片茫然。阿静笑我对我的未来规划和我在学生会里的呼风唤雨大相迳庭,要是对未来也能处理利落,我必然会很有成就。
我只想要一场永远不会停的雨,为我下的雨。凉凉的雨水滑过手臂指尖,我的心情就会变好。梅雨季里这是一个简单易完成的愿望,我所需要付出的只是等待雨季的来临。
而我的爱情与学业呢?它们需要我付出的努力,除了挑灯夜战,--不管是讲电话培育感情、或是念书助长分数攀升走势--,还有什么?
※※※
“你确定你要搬出来吗?跟同班同学住一起会比较快融入大学生活喔。”秀才在电话告诫谆谆。
“我打听过了,你们学校会把同系的人尽量排一间寝室……我可不想冒险抽到和冯致薇或你那个我老记不住名字的爱慕者同间寝室。”我手指卷著电话线,视线盯著我的录取通知。
属于我高三的考季,我顺利甄试上榜,成为秀才和宇庭学长的未来学妹。能再续学长学妹的福份我很高兴,可是我可不想和重考考上同所学校的致薇学姊同寝,虽然我并不清楚她最近是否又想回到宇庭学长身边,不过按揍上次在路上见面她那怎么打招呼都不应的态度,我可是不想再领教第二次了。
还有有个和我同届,爱秀才爱得要命的女生,我交接学生会长那天竟然来大闹会办,说什么我的恶势力终于要撤离学校了,祝我早日退学走人或是赶快考上三流学校毕业。好险我考上了、还是秀才他们的学校,没诅咒成,否则我想我以后得常常去拜拜,好驱离我身边的小人与怨念吧。
“真奇怪,我都快一年没和你或宇庭学长有交集了,怎么这些人老惦记著一些以前的事。”我忍不住对秀才抱怨,“你们的支持者会不会太爱你们了一点?好好考虑考虑赶快带回家吧。”
“也许是因为我们心里都还有你啊。”秀才这句话明明可以说得很戏谑,但是我完全听不出一丝开玩笑的意味,害我全身起鸡皮。
“拜托,好歹我也过了个六根清净的高三耶,只差没吃素剃头而已,用不著帮我制造有桃花缠身的假象吧。”
“那是你自己说你想心无旁骛、好好准备考试,我们才不吵你的呀。”秀才笑嘻嘻地问:“怎样,上来要不要先跟我去喝个咖啡、约个会?”
“先带我去看房子吧。记得帮我找个好房子喔,不要让我再去补抽签抽宿舍啦。”
“我会找个离我近一点离凌宇庭远一点的地方的。”
“你放心,就算近水楼台,我也不是月亮,我会跟你们这些危险人物保持好距离的。”我戒慎恐惧地先划清界线。都要变成活泼快乐的大学生了,我可不想再和这些从高中就有群女生愿意为他们争风吃醋到可以把我带到厕所训话的优秀学长有牵扯了。
“我可是为你著想,有了我,你爱情、社团、学业三大学分至少就有爱情学业两学分掌握在手,彻底脱离二一危机呢!”
我怎么觉得秀才说话越来越有宇庭学长那副痞子样?以前我还跟宇庭学长说过,秀才都不讲亏人的话呢。“好了啦,长途电话很贵,等你回来再跟我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