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糟了!来不及阻止了!致远就差二、三步才能拦下千日,只能眼睁睁的 望著千日走进那方天地。宫中女眷年轻一辈的,像千日和静夜等人,对所谓的“当代七 大美男子”不仅有倾慕之心,更恐怖的是那种近乎狂热的崇拜。他不认为千日会认不出 女装的“定远侯伍葵夫”。这下京城又要掀起漫天谣言了。定远侯不仅仅喜欢收集女人 衣物,还喜欢扮女装……他不敢再往下想,只是追上前——“怎么了?太医,瞧您紧张 个什么劲……”千日念著,伸手拉开抽屉拿药草。
裴致远的表情由惊慌到讶异而后松懈下来。他为自己的穷操心觉得好笑。葵夫不是 傻瓜,怎么可能呆站在那里?她早就不知闪到哪去了。
真是惊险万分的一幕呀!葵夫 在跃上屋顶时想著。在听到有人嚷著要把她大卸八块时她便起了警戒,更遑论之后那急 速向她靠近的脚步声。既然察觉了形势不利,自然赶紧撤退,纵身越过药柜上方,从华 阳殿的窗口跳了出去。再怎么说,她也不能让义父为她的事惹上麻烦。
为了不在同一地点逗留,她又回到“上头”跳来跳去。难道一整个晚上她都得在上 面度过吗?葵夫忽然怀念起那段西征的岁月,至少脚踩著地面感觉“踏实”多了;而且 这身女装不仅轻柔得过分,还老是迎风扬起妨碍她的行动,又单薄得要命,让她冷得直 打哆嗦。
那位受到惊吓的公主……是指八公主昌明吧?据说她身子纤弱,内向敏感,三天两 头就生病发晕。虽没见过公主,但葵夫以为既有血缘关系,李儇的俊逸,决明的俏丽, 总有几分能叠在那公主身上吧?
总之,既然得在宫中待上好几天,就得注意别引人侧目;尤其是别遇上与定远侯熟 识的人,如李儇、单斌、蓝天擎……啊!还有所有见过伍葵夫的人也得避开,包括朝中 几位常出入宫里、又刚巧有正值适婚年龄女儿的重臣,如右相戚伯舆、兵部尚书许孟容 、中书右仆射韦贯之……真算起来,怪怪!人还真不少哩。喔,差点忘了,宫中有不少 年轻女侍老爱追著伍葵夫跑,那些人也得格外留神;只要尽量不离开华阳殿应该就没问 题吧,至于其它的——哇!
葵夫越来越讨厌女装了,因她衣服勾住一片屋瓦,让她突然被绊了一下,失去重心 后又失足踩碎屋瓦,老旧的屋瓦整个崩毁,而她也随之掉了下去。“疼死人了……都是 这件讨厌的——”
“谁在外面?”
这句话是葵夫现在最不愿听到的,偏偏这晚上她已听了三次。
方才那情况她还可以蒙骗人家说是走错房间,但现在总不能用这个理由吧?不管自 哪个角度来看,从上头穿破屋顶落下,都不是正常进出房间的管道……再说方才她有幸 遇上义父,但这次遇上的——不管是谁,对方确定是名女子,都比遇上任何一个有可能 泻她底细的文武官员好,上天还是挺眷顾她的。
幸亏先前她已换上女装,长发也放了下来,所以不管面对的是谁,她都可以大方的 解释……不过,这声音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不是熟人,但……“你是谁?”清脆的女 声又问了一次。
葵夫优雅的回过头,陪笑道:“抱歉打扰了,我是——”她突然噤声不语,只因她 想到自己没有准备化名呀,总不可能说出本名吧?尤其是面对眼前这女子——
第五章
决明自信只要她见过一次的人绝不会忘记,更何况是那个风靡京城的“当代七大美男子之首”官拜龙骧将军的定远侯伍葵夫。
眼前这披散著一头及腰青丝的明艳女子怎么看都像是和伍侯爷用同一个模子印出来 的。她是伍将军的什么人?长相竟是如此酷似。不,决明很快的就否决掉这念头,因为 决明看到这女子见到自己后那副惊慌的神情,便确定了这件事实——她肯定是伍葵夫本 人。
第一,在这之前决明未曾在宫中见过这名女子,而若有这么美的女子入宫,静夜不 会不向她通报的;也就是说,这名女子十之八九是潜入宫里的,而能瞒过明威将军的— —说定远侯有此身手并不为过。其二,在耳穿玉环蔚为风气的年头,这女子居然连个耳 洞都没,岂不怪哉?若说那位年少即离乡、缺乏亲人在身边的伍侯爷是女子,就有可能 没机会穿耳洞。第三,也是决明最觉得好笑的一点:若要扮成女装,换上一身黄衫糯裙 ,却没盘发髻,倒也算是风情万种;可是在她面前这女子独独没褪下那双黑色皮靴,那 男性化十足的式样配上那惹人怜爱的模样,说有多奇特就有多奇特。
葵夫顺著决明的目光看去,也惊觉自己露出了啥破绽。她试图站起来,一可借长裙 盖住那皮靴,二可避免公主占尽居高临下的气势;但当她站直身子时,却被自脚踝传来 的那股痛给刺激了下。敢情是扭到脚了。
“你的名字呢?”决明没忽略掉葵夫脸色益发苍白,因而认定葵夫被吓坏了。
自然谁一遇上可能会被问斩的局面都会害怕吧?决明也没意思要这位平定吐谷浑的 名将被迭至午门外。一开始,她就只是因为皇兄对她不寻常的态度、及那个有眼无珠的 单斌取笑自己,才会对这个伍葵夫特别注意。本想找法子算计这伍葵夫的,没料到如今 她连计策都还未定,这伍将军,不,现在该称为伍姑娘,便自己送上门来了,倒乐得她 轻松省事。她好整以暇的继续问道:“你姓啥名谁总不会忘了吧?”
她好心的替葵夫打开窘境。“脑袋没摔坏吧?”
“我……姓裴。”隔了许久,葵夫才想到这个姓氏,虽然万分不愿让自己的卤莽害 义父受累,但眼前总不好坦白一切吧。不论如何,公主既没识破她就是伍葵夫,就暂且 保持这样吧。“裴信绫。”信陵是义父的老家,也是义父原先计划要回乡行医之处,现 下她想得到的名字也只有这个。她稍稍改了个字借用一下该是无妨吧?“信义的信,绫 罗绸缎的绫。”
“裴……信绫?”决明差点没失声笑出来。这种一听就知道是“假名”的名字,伍 侯爷居然把它拿出来用?裴太后的老家就在信陵,信陵一带也以裴氏为大家,取这化名 ……武侯爷也未免太不用脑子了吧?
“哦?你该知道这祥临宫是本宫寝宫,如此放肆的闯进来,莫非……你想行刺本宫 ?”决明会端起架子恫吓葵夫纯粹是在闹著玩。“来人呀!”
“公主!公主殿下请息怒!”葵夫一面忙乱的开始忖度是否要打昏公主再逃跑。
“信绫无意冒犯公主,而是为了……为了捡拾被猫咬到屋顶上的衣服……一失足才 跌了下来,绝非有意打扰公主,还请公主恕罪。”所幸她手中还紧握著自己先前所换下 来的衣裳,勉强就试著以此为借口蒙混过去……“是吗?呈上来本宫瞧瞧。”
就算现在打昏那公主,怕也难在羽林军的重重围困下顺利脱身,还可能会牵连义父 。
能在此吞忍下去,瞒骗公主过去就得了,葵夫无奈的交出衣服。
哈,衣袖上绣了葵花纹的男装,在京中可没多少人穿,这可成了决定性的证据。
“哼,为了区区一件衣服就打扰本宫,难道你上头的女官没教过你规矩吗?说!你 是隶属哪一宫哪一院哪一殿的,我非得好好教训教训女官长们才行!”决明佯怒,将那 一身白色衣装向后一掷。重要的证物到手了。
这下糟了,不管她胡诌什么名号,都会有人因她受罪,连累他人绝非她所愿。
“我……”
“请公主原谅,她是在华阳殿服侍的侍女,由下官负责督导的。”裴致远顾不得许 多,就冲了进来。“下官失礼了,见过公主。”
“裴太医?”决明有些吃惊。虽说裴太医因深受太后看重,拥有在宫内行走不须通 报的特权,但裴太医向来安守本分,从不用此特权,而今天……咦?他是在袒护葵夫吗 ?
“她是你的侍女?”
葵夫皱著眉头。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厌恶起自己的冲动。无轮如何她都不愿连累义父 。
可现在……“是的,还请公主看在她年轻无知的份上,就饶她这次吧。若有冒犯公 主之处,还请公主就看在下官薄面上,由下官代她向公主赔罪。”担心那个刁蛮公主不 肯开赦葵夫,裴致远索性一个箭步向前跪了下来。“下官就代她向公主乞命了。”
“义父,都怪葵夫不好,害您 ……”葵夫满怀歉意。
“什么话,你可是为父最宝贝的女儿呀。”裴致远爱怜的拍了拍葵夫的头。
“别再苦著一张脸了,瞧这样子哪像名满天下的伍葵夫。不过幸好我刚巧诊察完宜 都公主经过那,要不然还不知道你有了大麻烦呢。”
“襄城公主似乎很敬重义父呢,您一为葵夫求情,公主二话不说就放人了呢。”
“……那是自然的吧,公主虽是任性了点,但对我这个表叔倒也还算客气。”
“表叔?”葵夫不自觉的提高语调。
“我没提过吗?裴太后是我的姨母,而皇上是我的表兄呢。我的母亲入赘继承了裴 家,因为我是独生子,所以太后对我特别关照。多亏这层关系,公主也不方便当面质疑 我的说词。至少你可暂时在宫中大方的待下来了。”
“唉,我都不知道……”这样算来,葵夫仔细一想,这些年来,似乎一直是她将过 去生活的点滴向义父倾诉,倒是很少听义父谈自己的出身与家世种种。“如果说义父贵 为国戚,为何不享受富贵,而要担任军医在沙场上东奔西跑呢?”
裴致远轻笑数声。“不是只有富贵才是人生的一切,有变化的生活才有意思吧。”
他缓缓说道:“折腾了一晚,你也累了吧?有话以后再说,反正时间还多著呢,你 先歇著吧。”
“有人猜测伍将军是否对皇上赏赐的俸禄感到不满,故而挂冠求去呢。”中书左仆射兼文华阁大学士薛子琰笑道。
“如果再不平息京中的流言,只怕会造成百姓对朝廷施政有所怀疑,还请殿下留心哪。那么太后还有事要召见微臣,微臣先行告退。”
“葵夫……失踪三天了?”刚要进清心殿批阅奏章的李儇在遇到刚入宫的薛子琰时 闲聊了下,不意听到了个令他大感震惊的消息。
吓了一跳的李儇立刻赶往户部会馆找寻葵夫,而得到的结果也是相同的。
该不会是因为自己的态度让葵夫误以为事机败露而逃跑了吧?李儇看著空无一人的 屋子——没带走任何东西,布帛、财宝一样也没少,显眼的战袍和宝剑则仍留在床边, 她所喜爱的书卷也全留在柜子上。
这么说来,不像是潜逃,一样东西也没带走。若真是逃跑也就罢了,但若是发生了 意外……怀著忐忑不安的心,李儇下令封锁葵夫失踪的消息,连忙去找单斌。
“没有,贤弟没来我这儿。”单斌停下了清点物品的动作。“这几日贤弟没按时去 监工,那些个伫守在侯府外围的姑娘个个苦著一张脸呢。我听说前几天殿下邀葵夫一同 读兵书,还以为他在东宫待下了,不是吗?”
“自从三天前葵夫出了东宫后,我就再没见过她了。据会馆的官吏表示,葵夫也一 直没回去……”
李儇开始感到不安。葵夫完全没一点消息,到底出了么事?
这是一段非常奇怪的新生活。三天以前她还是被女人追著满街跑的大将军;三天后,她却成了华阳殿的宫女。只因德高望重、人缘极佳的太医裴致远的一句话,没人不信她是新来的宫女。没有了权势和地位,在闲杂人止步的后宫,她却获得数年来难得的清闲时刻。比起以往提心吊胆的日子,葵夫的确是感到轻松多了。
可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照理说,失去了定远侯这上个引人注目的身分,对葵 夫而言,是卸下了几年来的负担,为何她不但一点也感觉不出愉快,反而像是心头被冷 风吹拂过一般,浮现些许寒意?她到底是怎么了?
是因为落寞吧。以往太子处理完政事后,都会出宫来找她,有时结伴出游,有时比 划练武,有时高谈阔论天下时势,有时静坐钻研兵家典籍……现在回头想想,定远侯的 生活过得的确比待在这后宫要来得有趣多了。平心而论,葵夫不能否认,她还真有些舍 不得那段以女子之身出仕的“荒唐”岁月。只是,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回头了……要 想保命,回复女儿身是唯一的方法。
等事情平静点后,她打算去找出师父和师兄的下落,将这些年所得的赏赐全送给师 父,算是回报的恩情;再随著义父回到信陵故里开业行医,过著平凡人的生活,从此不 再回朝廷,这该是最好的安排才是。想著想著,葵夫掏出怀中的纸扇摊了开来。
这几天,李儇照常进宫请安,并到御书房处理政事,他难道没发现他的好友已数日 不曾出现?他对她的失踪不以为意?李儇若是真开始追查她的行踪,她也会很伤神,可 他对她的事全然不闻不问,她又有些不太舒服,这到底是为什么?若不是他好像怀疑起 她的身分,三番两次旁敲侧击的想掀她底牌,她又怎么会被逼得不得不逃跑。其实她并 不讨厌以龙骧将军的身分留在他身边哪,现在就连想从旁边偷偷瞧他一眼也办不到,她 这小小宫娥一步也难靠近他四周。
见不著他时,才惊觉以往有他一起的日子还算得上有趣……以后恐怕难有相聚的机 会了吧?真的不会再见到他了吗?莫名地,心头绞紧起来。
“那把扇子,你是从哪拿来的?”
因为太专注在回想,葵夫没料到有人走到她身边,不禁被那个柔美的女声给吓了一 跳。虽说除非是太子近侍,否则没人会认出这扇子的主人,可她想起此刻正在宫里,还 是不该这么没警觉性的。要编派个什么样的理由蒙混过去?她回头浅浅一笑道:“这不 过是个没啥价值的小玩艺罢了,我——”在她看清楚来人后,话便扮不下去了。那个清 秀端正的容貌、风雅出众的姿态,些许稚嫩却又让人打从心底觉得可爱的举动,假以时 日必会是出色佳人的小公主——李昌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