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夫并无此意。”她连忙慌张的解释道。
“跟你说笑的,瞧你紧张个什么劲,大哥像是那种拘泥小事的人吗?”单斌笑著将 葵夫的房舍打量一次,才缓缓评论道:“真的不错,挺气派的。其实我是风闻东市兰陵 坊近几日常有民众群聚,阻塞交通,便来此瞧瞧热闹。顺道探望贤弟府邸的状况,哪知 我一拨开人群,嘿,就见到贤弟一副愁眉深锁的模样站在人群中央监工这府邸的工程, 这下我倒省事,两样给我一起办完了。”
“大哥又说笑了,葵夫何曾那么引人注目。”葵夫不信。她最忌讳被人注意,要是 被看穿……,但她扫视四周后差点没吓坏。她周遭半径十尺外还真围了一大票人,全都 带著像在欣赏宝物般认真的眼神,而前排站著的清一色是妙龄女子;当葵夫的视线落在 她们身上时,有人羞红脸垂下头,有人对葵夫还以媚笑,顿时让她不知如何应对。这事 何时开始的?怎么她全然没感觉自己变成瞩目的焦点?“这是怎么回事?”
“愚兄可没诓你吧?”单斌不觉葵夫的天真有些好笑。“你总不会连你自个儿长得 有多俊俏都不知吧?兰陵坊之旅,可是这近日来京里最受仕女们喜爱的游览活动呢。”
在侯府完工之前,葵夫本可住 在开化坊——由户部提供的会馆中。不过葵夫当下便婉拒了户部的提案,而决定自掏腰 包在离侯府兴建处不远的悦来客栈暂时栖身。只因这三年来在军中的日子让她领教了以 女子之身伪装男子出仕的不易和艰辛。
依稀记得刚从军的早些个把月,她还没啥特别感觉,直到她的身子产生了一些不寻 常的变化时,她才警觉到大事不妙。先是她的肌肤并不因风吹日晒而变得粗糙,反而日 渐光滑细致,宛如白玉;然后是她的前胸慢慢有突出现象,不似一般士兵的平坦;她明 明记得没有受伤或撞到什么玩意,怎么会莫名其妙的肿起来了呢?
逼不得已,为了行动方便,她忍痛拿布中将胸前隆起处给缠平。这使她平日不敢在 士兵面前打赤膊。最糟的是,她竟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形下面临初次来潮。天晓得师父 根本没教过她这些妇女的常识,以致于她腹痛如绞,血流不止时还以为患了恶疾而惊慌 了好一阵子。
所幸她遇到了贵人。打从她刚入伍遇到军医裴致远时,就有一见如故的感觉,而后 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对葵夫来说,她把年纪相差好一截的裴医生当成是父执辈的长者 ;
当她手忙脚乱的因恶疾去找裴医生时,他虽识破了她隐瞒的真相,却给了她协助与 指导,并替她保守一切秘密。他也实说葵夫有些像他认识的故友,为此他不忍见年少有 为的葵夫获罪。这个救她免于欺君大罪的恩人,葵夫无以为报,因他膝下并无子女,所 以葵夫索性认了他做义父。
本来她计划在辞官之后,将这些年所得到的赏赐全送给师父,以报师父的养育之恩 ;
再同义父回归故里、孝养他颐养天年——师父身旁已有路羽师兄在照料,无须她再 挂心。
而且不知怎的,她对义父存有莫名的关爱,总觉得放不下他。基于这些缘故,她还 是选择陪著义父到终老。怎奈皇上迟迟不批准她的辞呈,加上义父近日又因太后身体微 恙而被召入宫中担任太医,所有计划皆因此而停摆,她也只得认了,等过些日子再另做 打算。
不过……今日那场骚动到底是怎么回事呀?这跟义父要她出门时必戴上幂箩有关?
当葵夫沐浴完时,自木桶起身,想了想,有些好奇的鼓起勇气往水面照去。哎呀, 那真是俏生生的一个大姑娘——柳眉杏眼瓜子脸,明眸皓齿香腮艳,冰肌玉肤如凝雪, 怕是天上人间也难寻见。就连自己看了也傻了眼,怎能怪别人?可是,这水中佳人真的 是自己吗?葵夫也难以置信。她本就不是挺注意这些事的。
但此刻起,她意识到自己早非当年愤而从戎的少年,而是货真价实的女人。她虽明 白自己的长相算是不差,但竟会造成那种大骚动……这也太夸张了吧?难怪义父会说她 这张脸太过招摇。这可不是她的错,要怪就得怪她那未曾谋面、连姓名都不知的亲生爹 娘。她哪里知道她会生成这副德性!那么……大家眼中映的,是男装俊俏伍葵夫,或是 女相男身的伍葵夫?她开始为这问题伤神了。
突然,房门在毫无预警之下被推开,这让葵夫不由得花容失色。她明明要求店东别 让人随意打扰她的,怎么这会儿却又……?所幸客栈上房每间都隔为两室,中间以珠帘 、画屏相隔开,这为葵夫争取到穿上长衫与外褂的时间,至于最内层的兜兜与单衣,她 手忙脚乱的将之压在枕头下,再拉过被子盖上。
为掩心虚,她怒声道:“何方无礼狂徒,竟敢擅闯——”话还没说完,她的声音便 给梗在喉头上出不来了。
眼前是两名穿著暴露、打扮妖娆冶艳的年轻女子,正冲著葵夫挤眉弄眼的露出媚笑 。
其中一人得意的嘻笑道:“太好了,这次没走错,终是给我们找到侯爷了。”
而另一人则用令葵夫恶心到打颤的嗲声娇笑道:“侯爷请先息怒,我姊妹俩并无意 冒犯侯爷,还请侯爷容我姊妹俩分辩。”
“分辩?”葵夫勉强应对上几句:“我既非大官,也无意再仕进,二位若有冤屈, 何不求教刑部,或另行申诉管道……?”她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二人要说的绝不会是什 么好事。
“我等并无冤屈,咱们姊妹俩只是有求于侯爷。”
李儇,不,该称为李昭明—— 当太子微服出游时都是用旧名这么自称的;此刻他正往悦来客栈前进。也没啥大不了的 理由,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突然想会会葵夫罢了。
听说最近京城最热门的话题——兰陵坊风暴——就是他这位好友所引起的。
同被誉为当代七大美男子,葵夫最为年轻,又常出现在侯府附近,自然容易引人侧 目;不光是官宦千金、富豪名媛在争相议论,就连宫女间也出现了有关葵夫的传闻。好 不容易在公务之余得了空,李儇正好趁这机会去取笑葵夫,闹他一番。
三年下来,他真的挺喜欢葵夫这个家伙的。
记得在战余闲暇之际,总会和营里弟兄们围著营火共话闲事,每每和大伙谈到男女 情事时,葵夫就急著离席;而当大家取笑他“不像男子汉”、“少不更事”时,他偏又 噘著嘴,带著一张胀红的、活像抹了胭脂的脸硬是坐回原位。而不知怎的,李儇偏就以 逗弄葵夫为乐,葵夫那不知所措的窘样,他可是百看不厌呢。瞧这阵子回到宫中,一没 见到葵夫,他还真感到若有所失呢。再说,与其和那班各怀鬼胎的大臣们勾心斗角,他 还宁可与倔强固执的葵夫拌嘴。
从初次见面后,他就隐约得知葵夫将与他有所交集。所谓不打不相识,果然他们既 是同僚,又是战友,缘份这东西果真十分奇妙。
葵夫时而害羞时而易怒的性子他早已摸得熟透了。回京后,他几乎是每天都找时间 溜出宫和葵夫或单斌混在一起,对于往葵夫住处的这条路径他可是闭著眼睛也能走到。
步入客栈后,他迳自走向葵夫的房间;并非他不礼貌,不敲门就直闯房里,而是那 门不知为何早开在那。他也不必刻意去寻葵夫的身影,因他才刚进房中,便听到一个气 急败坏的声音在那大喊著:“统统给我滚出去!”
他没料到一出荒诞的闹剧恰巧刚上演。他唯一的念头只有四个字——此行不虚。
“侯爷,您小心点,可别气坏了身子,咱们姊妹俩一不要名分,二不求赏赐,就只 盼侯爷您怜悯咱们姊妹俩对侯爷的痴心爱慕,和咱们春风一度,事后,咱们姊妹立刻走 人,绝不纠缠不清,添您麻烦。就算日后有了身孕,咱们也不会向侯爷争什么……当然 ,若是侯爷您意犹未尽那就另当别论,咱们一定会好好服侍侯爷您的……”
葵夫听她们□NFDC4□哩八嗦了半天,没机会打断她们异想天开的建议。并非她高 兴得答不上话,而是她忙著拉紧衣服,她只感到寒毛直竖冷得紧;二者是她急著扶住下 巴,免得因惊愕过度张了口却老合不拢。葵夫话在心头不敢明言:我同情你们,谁同情 我?那对姊妹见侯爷迟迟没再答腔,便满心欢喜的向葵夫逼近。“谢侯爷成全。”
“别谢!”葵夫好不容易恢复镇定,大喝一声阻止那对姊妹,然后迅速抽出挂在床 沿上方的宝剑,努力的端出威严;无奈她湿著一头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的青丝,原似黄莺 般悦耳的声音偏又抖得有若风中残烛。威严?算了吧,没让人因她宛若蒲柳般楚楚可怜 的姿态怀疑她的真实身分就要谢天谢地了。“你们——你们要敢再向前一步,我就让— —就让你们——让你们血溅当场!”这话该说得够有魄力了吧?
“喔,侯爷,我们今天能有幸看见您持剑的英姿,即使命丧您剑下也死而无憾哪。 ”
那两个女人还不放过葵夫,一步步向她靠近过来,露出一脸迷醉的崇拜模样。“再 说,相信咱们姊妹这个挂京里迎香阁头牌、别号‘赛西施’、‘赛貂蝉’的美貌,沉鱼 落雁之姿、倾国倾城之身段,侯爷您也一定不舍对咱们痛下杀手的不是吗?来吧,侯爷 ,这人间极乐可是别人倾家荡产咱们也不屑给他的……”
沉鱼落雁、倾国倾城?这是指鱼也吓跑了,雁也吓昏了,城墙更因此吓垮了?就凭 此等厚颜无耻的大胆言行也有人争著要?那些人的眼睛长到背后啦!葵夫突然怀疑起号 称京城第一的“迎香阁”是出名在哪。又怒又惊之下,葵夫想到了逃脱之道。要越过这 两人一左一右的围著桌子逼上前,只能……葵夫总算恢复了气势。
她将声音压回平日装出的粗哑腔调,按捺下快要抽搐的脸,露出她风靡京城的优雅 笑容,将剑收回鞘中放回床沿。“也罢,两位盛情令人难却。那……两位谁先来?”
二位女子抢道:“我先!”随即对望一眼,开始隔桌对骂,互不相让。
而葵夫则利用二人分神之际,以一个鱼跃龙门姿势,翻过木桶与圆桌,越过屏风跳 出重围,还一面自鸣得意的留话:“失礼了,本侯爷对你们没有兴趣,先走一步!”才 刚说完,眼前又平空多了个第三者挡住她去路。
尚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旁听得一清二楚的李儇,正努力憋住笑不去打扰人家好 事,怎料一个“什么东西”向他飞撞过来。他避也不避的伸臂将“那东西”稳稳接下。
不过因“那东西”冲力过猛,李儇也只得将“那东西”扎扎实实的抱个满怀这才止 住去势。
“李——”葵夫没叫出全名,因她想起当务之急是逃离那两个女人,现在有人帮她 撑腰,她可不怕她们了。不过她有些纳闷,他在这里干嘛?
有那么一刻,李儇的脸上闪过一抹阴郁的诡异神色。他以前都没注意到,以一个男 人来说,葵夫的体重是过轻了些,而且他居然感到葵夫……“两位闹够了吧?”葵夫反 转身子,不客气的瞪著那两个女人。“现在有旁人在此,两位还不速速退去,免得遭人 非议。”
“喔,这位公子也是稀世罕见的俊美公子,刚好与咱们姊妹凑个两对会热闹些。侯 爷您说呢?”
葵夫抬头看著李儇,见他光盯著她瞧没有反应,只好由她决定。
“一对花痴!”撂下这句话,丢下那对惹人厌的姊妹不管,葵夫使劲的扯著太子离 开现场,免得他也遭那两个女人的魔掌。
葵夫只穿著长袍和外褂,没穿 长裤及皮靴,风又不断的灌进她衣服里,凉飕飕的。
一路上她飞檐走壁,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条罕无人迹的小巷稍事歇息。
“伍将军……真是艳福不浅哪。”李儇好不容易恢复镇定时,感慨的说道。真是古 怪极了,他刚才为什么会产生那种幻觉呢?在接住飞撞过来的葵夫身子时,他心头突然 产生了一瞬间的悸动;他隐约可感受到在他臂弯中那稼纤合度、玲珑有致的身段,淡雅 清幽的花香自葵夫发间散逸,那时候,他还真以为葵夫是个女人呢。
李儇带著难以置信的眼神开始打量起葵夫。同袍三年,葵夫由清秀少年蜕变为翩翩 美男子他可是一直看著的,也早知道葵夫有张不输天仙绝色的俊美容颜,但为何就在今 天他会弄错葵夫的性别?是那瞬间葵夫散乱的长发,湿濡的衣裳,加上与他亲密无比的 距离让他起了幻觉?
“殿下要是真喜欢那两位,臣愿意双手奉上。”葵夫颇不是滋味的抬头顶撞道。三 年前初遇时,她就和李儇的身高差了一大截;三年后的她,还是矮他半个头,不过至少 比三年前要好得太多了。“那两位姑娘号称‘赛西施’、‘赛貂蝉’,但行径放浪、言 辞淫猥,没想到殿下的品味仅止于此而已。”
葵夫明知对当今东宫说这种大不敬的话是可能获罪的,但她就是忍不住想要激怒他 。
明明就有个公认的绝世美人在他眼前,他居然还看上那两个女人!她心中产生了莫 名的不悦。
但仔细想想,其实她为此事生气也很没道理。毕竟当今世上的人都认为她伍葵夫是 个男人,若李儇真对她起了兴趣,那不是更奇怪?话又说回来,如果真惹恼了殿下是再 好不过了。正因皇上有病在身,所以现今朝政多交由太子处理,惹火了他,若他将她罢 官免职,她就可以大大方方的拍拍屁股走人了。只是那似乎不太容易做到。从很早以前 她就三番两次的挑衅李儇的权威,但李儇却当她是直言敢谏,而对她更为器重。要在他 允诺下走人,怕比登天还难。
算了……葵夫在不客气的瞪了李儇好一会儿后,才注意到太子注视她的眼光似乎和 平日不太相同。平时只是嘲讽、逗弄她,但现在那眼神中却多了一分深思与探索,仿佛 是要看穿她一般。这点令葵夫开始心慌,她立即转了个身,将长衫和外褂拉得更紧,这 个动作让她警觉起来,然后她赫然发现——她没有扎束胸!那么殿下他——他是注意到 了?她不禁心跳加速的偷瞄了李儇一眼。呀!他还在盯著她瞧!不,不可能的,太子不 可能察觉的。同袍三年都没看穿,怎么会在今天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