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手扬着眼睛,努力想着最悲伤的事,想着永远见不到他的痛苦难过,鼻子一酸,盈眶的泪水轻轻从双颊滑落。
她在赌,赌他会不会心疼。
玄子寒对她的泪水感到浓浓的不舍,看着她纵横交错的泪痕,他的心不自觉拧了起来,只盼她不再哭泣。
“梦儿,别哭,我写!”只要她不再流泪,有什么要求他都无条件接受。
成功了!
“真的?”上官羽梦边抹泪,边小心地从指缝里偷瞧他的表情。
“真的。”他保证,并在契约上签下名字。
她的泪水一下子止住了,开心地接过契约,小心翼翼地收好。
望着她过分开心的表情,他觉得自己好像被骗了,但并不后悔,只要她快乐就好。
“玄哥哥,我买了几件衣衫,你来试试,看看合不合身?”上官羽梦这才想起买回的新衣,撒娇地摇着他的手,把衣裳在他身上比比,让他试穿。
玄子寒接过衣裳,轻柔地抚去她面颊上的发丝,温柔地笑了。
深夜。
银色的月光洒满小木屋的窗口,照射在屋内的灰衣人身上。
“少爷,不是说好今晚动身前往韩月山庄,为什么你还在这里?”灰衣人站在玄子寒面前,皱眉责备道。
“程叔,那是您自己决定的,我从没答应。”玄子寒轻轻把那双紧抓他衣袖不放的小手拉开,下床,走出木屋。
程叔跟着走出来,怒气满饱经风霜的脸上。“少爷,老爷和夫人的死,你忘了吗?!”
“我没忘!”玄子寒轻轻关上木门,转身面对程叔,正色道:“爹娘的死,我从没忘,也不敢忘!”
“既然没忘,少爷为何不肯离开这里?想在这里安逸苟活下去吗?”程叔轻蔑地扫视木屋。
“程叔,我岂是贪生怕死之辈?您了解我的,不是吗?”玄子寒的声音里有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但仍小心地放低音量,怕吵醒屋内的小人儿。
程叔冷哼一声,算是默认。
“我不离开,是因为我这里有朋友。若没有她,我早已追随九泉之下的爹娘了。现在她还太小,我要留在这里保护她,直到她长大。”玄子寒话音中饱含温柔地说。
程叔沉思片刻,语气缓和了不少:“少爷的恩人是谁?”
“她是……”
“玄哥哥,你怎么都不睡?”上官羽梦揉着眼睛,从木屋里走出来,投入他的怀里。
身边少了温暖的身躯,她很快就醒了。当她环顾屋内四周,都看不到他的身影时,她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亘到屋外传来他的声音,这才放下心来。
“少爷,她是谁?”
谁在说话?她转过头,看到白天曾出现过的灰衣人竟站在木屋旁,顿时紧张地搂着玄子寒的腰,生怕他会被带离她的身边。
玄子寒发觉她瘦小的身躯不住的颤抖,以为她受凉了,立刻脱下身上的外衣,为她被上,再把她揽进怀里,叮嘱道:“秋夜天寒,小心着凉。”
程叔捕捉到玄子寒眼中那抹掩不住的关心,冷声道:“她就是少爷放心不下的恩人?”语气里有着深深的不以为然。
显然,他不相信一个小女孩会是玄子寒的救命恩人,认为玄子寒所说的话只是在溢自己找借口。
玄子寒抿紧嘴唇,正色回道:“程叔,她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他特别强调“救命恩人”几个字。两双眼睛对视良久,程叔终于点点头,别开脸,选择相信玄子寒。
玄子寒抱起上官羽梦,柔声介绍道:“梦儿,这位是程叔,人很好的。”
人很好?上官羽梦眨眨眼,不敢相信刚刚凶神恶煞般的大叔,会是很好的人,应该是很凶才对吧?尤其看他的样子已是更年期的年纪,正值暴躁易怒时期,她还是小心点好了。
“程叔好。”她小小声地问好。
程叔呼了一声,僵硬地点点头。虽然他相信了她是玄子寒的救命恩人,但依然不满于玄子寒为了照顾她而要暂缓报仇的事。
“少爷想照顾她到几时?少爷准备几年后再为老爷和夫人报仇吗?”
他果然很凶!上官羽梦拍拍胸脯,吐吐舌头。
“起码要等她及笄以后。”玄子寒沉声回答,这是他唯一的坚持。
程叔闻言,怒气更炽。“如果老爷和夫人在天有灵,知道少爷居然不为他们报仇,一定会死不瞑目的!”他祭出了玄子寒爹娘这顶大帽子。
玄子寒的身体蓦地变得强硬,但面色仍十分镇静,平声道:“如果爹娘在世,知道这其中的原委,也必然会支持我的,报仇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她不想他们这样!上官羽梦摇摇头。虽然程叔很凶,但她仍不想让玄子寒因为她,而和程叔弄得不愉快。
如何化解两人间浓浓的火药味呢?解铃还须系铃人吧。
“玄哥哥。”她拉拉玄子寒的衣袖,轻声唤他。“可不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梦儿,我带你回屋睡觉,好吗?”玄子寒显然不想让她知道太多,宁愿她保有现在的纯真。
“我,不……”她摇头。
“少爷,既然她问了,如果你不想说,就由我来说吧!”程叔没有玄子寒的顾忌。
“程叔!”玄子寒皱眉。
“玄哥哥,我想听。”上官羽梦伸出小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心。
玄子寒冷硬的表情因为她的坚持,而有些软化,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道:“我来说吧!梦儿,你就把它当个故事来听就好。”
上官羽梦没有想到武侠小说里的情节,竟然会发生在她的身边。
玄子寒出身镖局,他的父亲是总镖头。在一次押货途中,玄子寒救了一名即将饿死的乞丐,并让那名乞丐随押镖的队伍同行。
谁知,他的善心之举,竟给镖局三十余口带来了灾难。
那名乞丐是土匪的同伙,在他们的饭菜下了无色无味的毒药,使他们功力尽失,再和土匪里应外合,杀害他的父母和同行三十余口人。
而他被敌人砍伤,昏倒在地上,因而逃过一劫。
醒来后,他面对的是一地的死尸,强忍着心痛埋了亲人的尸首,他欲和留在镖局的程叔联系,却在逃亡中被敌人发现,一番恶斗之后,躲到了上官府,幸亏被上官羽梦所救,才留下了这条性命。
程叔留守镖局,得知总镖头出事,已是半个月后的事了,要找玄子寒却无从找起。
直到前些天,程叔才发现玄子寒留下的暗号,找到这里,准备接他前往他父亲的好友韩义山那里,积聚力量,为父母报仇血恨。可是玄子寒放心不下上官羽梦,不肯离开,才和程叔僵持不下。
玄子寒说的云淡风清,不愿上官羽梦听到太多血腥暴力的东西,来到上官府之前的那些,多是由程叔补充说明。
“老爷和夫人一直待我不薄,想到他们惨死,仇人却依旧逍遥,我就寝食难安啊!”程叔悲愤地说道,流下两行老泪。
“这仇要报!”上官羽梦抬起头望向玄子寒。“玄哥哥,我知道你是顾虑到我,才延迟报仇的事,但你爹娘的仇一日不报,你心中的自责便一日不能停止吧?”
“梦儿……”玄子寒深深地望着她,没想到她竟如此了解他的心情。在他心底,他其实比程叔更想亲手为爹娘报仇雪恨。
她很快下了一个决定。
“玄哥哥,你曾答应过我,永远不离开我,所以带我一起走,好吗?我会小心,不成为你的包袱。”“丫头,你要跟我们走?”程叔惊叫。
玄子寒也愣住了,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上官羽梦微微一笑,似是成竹在胸,神情不像七岁的女孩。
“在这里,我有爹等于无爹,除了玄哥哥,再没有其他关心我的人;而玄哥哥欲报仇,又对我放心不下,带我离开,是最好的选择。”她认真分析给他们听。
“梦儿,这一去,路途艰险,你不怕吃苦?”玄子寒弯下身子,柔声问。
她露出灿烂的笑容。“能跟在玄哥哥身边,再苦我也不怕。”
玄子寒把她搂在怀里,应允了。“那就和我们一起走吧。”
程叔淡淡一笑,没有开口,只对玄子寒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为去韩月山庄之行作准备。
这时远方传来公鸡啼鸣,不知不觉,已是黎明。
上官羽梦简单收拾了一个小包袱。次日夜晚,三人便出发了。
上官羽梦得知他们即将前往的韩月山庄,位于黄山附近,心中异常兴奋。
在二十一世纪,她曾去黄山游览,很为黄山的险峻景色着迷。此次前往黄山,她正好可以看看相隔了一千多年,黄山有了哪些变化。
不过,从洛阳走到黄山要多长的时间呀?她皱皱眉头,努力地办着手指头算。
而玄子寒怕她辛苦,为她雇了马车。
坐马车到黄山要多久呢?她回想起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坐飞机和火车都很快,现在只能一颠一簸坐着慢悠悠的马车,真是很不安全呢!
像这样走在山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如果出来几个强盗,他们双拳难敌四手,怎么办呢?恐怕给了银子,也难逃被杀人灭口的厄运吧?
她正这么想着,马车突然停下来,然后就听外面传来大喝。
“站住!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咦,这台词怎么这么耳熟?上官羽梦想起了曾看过的电视剧……
不、会、这、么、巧、吧!
呜……他们出门是不是忘了看黄历了?她只是“想”曹操,曹操就到了。她把布帘拉开一条缝,偷偷望去——
唉,真的是不幸被她给“想”中了,他们被一群操着浓重口音的强盗挡住了去路。
“梦儿,拉上布帘,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探头出来!”玄子寒的坐骑就在她的马车旁,见她拉开布帘,他严肃地低声叮嘱道。
玄子寒暗暗评估形势,见一个个强盗面色不善,知道今日就算双手奉上银两,恐怕也不能善了,唯今之计只有伺机突围。
他和程叔都有武功防身,最担心的就是马车内的上官羽梦,一旦强盗找上她,他不敢想象后果。
他和驱赶马车的程叔四目相视,微微颔首。在镖局中多年形成的默契,使他们稍使眼色,便能心意相通。
“把银子拿出来!”一名强盗对程叔大喝。
“好,好……”程叔掩住眼中的精芒,垂下头,作势从怀中摸出钱袋,冷不防,给了面前的强盗一刀。
强盗应声倒地,立时毙命。
同一时刻,玄子寒抽出剑,向马车旁的强盗刺去,掩护程叔驱车离开。
这帮强盗也非泛泛之辈,见状,几个强盗向马车扑去,用大刀砍断了马车与马匹之间的绳子,阻止马车继续前进。
玄子寒立即回身,用剑劈开马车侧面,猿臂一伸,将里面的上官羽梦救出。
而程叔这时也来到玄子寒身边,共同对付圉攻的强盗。
程叔开路,玄子寒护着上官羽梦。上官羽梦不甘以弱者的姿态躲在一旁,拾起地上的石头,一块块投向强盗们。“上辈子”她投铅球曾拿了满分,如今虽然人小力单,但准头可不差。
不过,他们虽然灭了几个强盗,但一个强盗倒下了,一群强盗又立即扑上来。程叔受了几处伤,玄子寒毕竟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内力有限,渐渐落于下风。
危急时刻,只见远处策马急奔而来一群人影。
程叔大喜,“少爷,是韩老爷子派人来了!”
上官羽梦也笑了,总算来救兵了,她的手都要酸死了。
喜悦使她忽略了身后有个强盗正悄悄向她走来,意图抓住她,以威胁玄子家。
猛地,那强盗向她扑来,其他强盗也配合地纷纷缠住玄子寒和程叔,使他们无暇他顾。
就在这时,只见迎面凌空飞来一位白发老人。白发老人发出暗器,那个强盗人止即倒在地上。在众人的惊愕中,白发老头手一伸,掠走了上官羽梦。
“啊——”被抓走的上官羽梦失声大叫,双手紧紧抓住白发老人的脖子。
老天,如果他把她扔下去,她一定会摔成肉酱!
玄子寒不及反应,又有几个强盗围攻上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上官羽梦和白发老人的身影越来越远。
“梦儿!”玄子寒俊脸惨白,感到一阵彷若撕裂般的心痛。
远远的,传来白发老人痛苦的笑声。因为上官羽梦紧紧抓着他的脖子,他快被勒死了。
第三章
宋朝至道二年,夏日炎炎,街上少有人影,只有路边几朵野花静静地展露身姿,大地一片平静祥和。
距雍熙三年,已过近十年了。十年,可以改变很多事。
酒馆,龙蛇混杂,聚集了三教九流的人物,是个打探消息的好地方。素不相识的人聚在一桌喝着酒,拼凑着最新的消息,然后再一传十、十传百。
酒馆一隅,长桌上坐着几个壮汉和一名老者,皆是佩带刀剑,面露凶相。
“天底下没有人不知道天下第一大庄——玄梦山庄,正如江湖中没有人不知道天下第一大庄的庄主——玄子寒。”蓝衣老者神气地扇着扇子,啜了一口酒,开始说书。
“玄子寒武功高深莫测,为人冷硬无情。他在短短时间内,创立玄梦山庄。山庄拥有最严密的防守,和连皇宫大内都难以比拟的精良护卫。玄梦山庄的买卖遍及全国,无数的江湖侠女、大家闺秀,都对玄子寒芳心暗许,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皆被他冷冷地拒绝了。”说到此处,蓝衣老者顿了顿,端起酒杯。
“为什么?”同桌的高个子大汉赶忙问。
蓝衣老者见有人感兴趣,不禁面露得意之情,续道:“这个有几种传言。最可靠的一种是说玄子寒英雄志高,爱江山不爱美人。”
“有可能。”高个子大汉点头赞同。“咱们江湖中人,英雄豪杰,自然不该被女人所累。”
同桌一名身材瘦小的男子斜睨了高个子一眼,缓缓说道:“也有些人说,玄子寒是另有所爱,只是人海茫茫,分隔两地,所以他才会拒绝其她美人,苦苦等候那名女子的归来。”
“怎么会?不可能!”高个子大汉挺不高兴心目中的大侠,被人说成一副儿女情长的德行。“大丈夫何患无妻?玄子寒乃天下第一大庄的庄主,要什么女人没有?痴情?那是在女人堆打滚的没用书生才会做的事。”
“还有一种说法。”蓝衣老者不理会他们的争执,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玄子寒迟迟未娶妻,是因为他心目中早已有了人选,就是韩月山庄的韩三小姐。韩三小姐秀外慧中、美艳无双,再加上玄子寒欠韩老爷子一份情,他会迎娶韩三小姐似乎是理所当然。”
“嗯,有道理。”高个子再次点头赞同。
邻桌的青衣少女听到此处,眉心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她放下酒杯,离开了酒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