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子僵了一下，即使是那样细微的颤抖，她还是感觉到了。像心被撕扯了一下那样疼痛。
终于，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了，一直睁着眼，各有所思，各自伤心的熬过了漫长的夜。黎明还是来了，天却是灰瑟的。天亮的时候，歃血为盟的兄弟情，还能不能存在？
* * *
天完全亮了，楚蔷爬起身来，看着闭着眼，看似熟睡的他，就这么看着他好久，他动也没动。
缓缓地她俯下头，捧着他的脸在他唇上吻了又吻，她柔情的告白，由她的口，传入他的口。
“我爱你，尧……”
她不知道她还能爱他多久？只是现在要她清醒，她真的做不到。
她离开了，左尧睁开眼睛，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唇上余温，是她满溢的热情，是他给不起也配不上的痴情。
楚蔷直接回到家，洗了个澡，补了一觉，直到下午才起床，她又匆匆梳洗了一下，便直接出门到美容院。
“剪掉。”她对美发师说。
“小姐，你确定要剪吗？你的头发又长又漂亮，剪掉很可惜。”
“剪掉。”她毫不考虑，随手翻了翻发型杂志，她随意一点：“就这个发型。”
就这么一刀剪去了她十年的痴恋，对她而言，那不是结束，更不是解脱。这一头长发像尧的身影缠绕着她，她剪去他在她身上施下的束缚，却剪不去他埋藏在她心深处那份扎根的爱恋。
她要重新开始，她要恢复成十六岁那时第一次和他相遇的自己。她剪了一头抢眼的外翘型短发，染上了青春的栗色；蓝格子短裙，蓝色碎花背心，蓝色针织背包，摇身一变成为西门町处处可见的时髦少女。她，走进“天长地久”。“皓一，还赛车？出来陪我。”她打电话给皓一。
皓一乐坏了，他以为昨天她负气而走就不会主动找他了，他二话不说立刻赶来。
皓一一进门就一愣，那个靠窗的老位子居然被人坐走了，他蹙起眉走向前，愈看那个背影愈熟悉。
“小蔷？”他几乎是尖叫出声。
楚蔷喷了一口烟，仰起头来瞪眼。
“见鬼啦？”
皓一夸张的在她身边打转，上下左右摸着她的脑袋：
“头发呢？你的长头发呢？”
“你瞎啦！剪掉了啊！”
“怎么可能!”皓一坐下来震惊的看着她。“你把你的头发看得比命还重要，哪可能舍得剪掉？”
“昨天晚上烧开水不小心连头发也烧了，当然剪了干脆点。”她随口说说。
“那……也用不着剪这么短吧？”皓一好惋惜。
“不好看吗？”她又瞪起大眼睛。
“好看，好看极了！”皓一笑了。“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比较适合短发，看起来也精神多了，你现在这模样，没人相信你二十六岁。”
“我本来就是超级美少女。”
皓一看着她笑了，他明白，小蔷不可能轻易剪短头发的。她的长发，是为了尧留的，而现在……
“小蔷……”他柔声唤她。
“叫那么恶心干嘛？”
他柔声笑着，他就是爱极她这么霸气这么率性。他可以这么想吗？她的长发为尧而留，在昨天一番对话思考过后，她的长发……是为他而剪的。
“你没有call尧来?”
“他会来就是会来，不来call了也不会来。”她拈掉烟，啜着珍珠奶茶。
皓一眷恋地看着她每一个举动。
“我刚刚没去赛车，我去车行卖车。”
楚蔷一挑眉。“真的要卖？”
“卖啊！八辆新车，卖的钱可以在忠孝东路买两间别墅了。”
“夸张。”
“不夸张，我要去意大利玩车。”
“真的假的？”楚蔷半信半疑。
“假的我就不会卖车了。”他笑道。
“你要去多久？”
“你想待多久？”他反问，她一愣。
“什么意思啊？”
皓一伸出手握住她的双手，正色凝视她。
“我想带你去。”
楚蔷抽回手，毫不领情的就往他脑袋拍下去。“你疯了！”
“小蔷，我很认真的，你不是很想去意大利旅行吗？我带你去。”
楚蔷别过头看着窗外，她的表情有点失措。
“现在说这个……太突然了吧……”
皓一依然笑道：
“我知道，我会让你考虑。”
她皱着眉回过头看他。“喂！别强人所难。”
“我知道，我不会勉强你的，向来就没有人可以左右你的决定。”有，那个人是尧，但她剪了长发，对他来说，是莫大的鼓舞。小蔷的脾气只有尧治得了，但他感觉得到，她确实在转变了。
这大概是戒不掉的习惯吧！心烦的时候，有事没事的时候，脚步就会不自觉的来到这里。
左尧一进门，就看见皓一灿烂似阳的笑容，暖了他的心，也温暖也痛苦。但令他微怔的是，他对座是一个陌生却又感觉熟悉的身影，他踏着狐疑的脚步走近。
“说人人到。”皓一发现他了。
当楚蔷回过头时，左尧真的为之一愣，她的长发……
楚蔷挪个座位给他，见他的表情，她笑了。
“你不要跟皓一一样好不好？我只是剪了头发而已。”
“是啊！年纪一把了还装可爱。”
皓一回了一句，马上就被她掐住脖子。“不想活啦！”
“不敢，不敢，小蔷不用装就够可爱的了。”皓一赶紧求饶。
左尧坐了下来，还是看着楚蔷，仿佛，一切都一如往常，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我们刚刚讲到哪里？”皓一赶紧换话题。
“都在听你吹牛，没重点。”
“小蔷，我没吹牛啊，那时阿志换了一辆法拉利跟我赌，结果你知道怎样，他的引擎爆掉着火，法拉利耶，全部人笑翻了，他根本被人家当凯子骗了。”
皓一笑的拍桌子，楚蔷一翻白眼：
“富家少爷，无聊游戏。”
“就是这样，后来我不跟他们玩了，他们玩车是为了炫耀，我是认真的。”
“赛车能当饭吃？”
“不能，但玩职业的就能。”皓一笑道，他真的喜欢赛车。
“那根本是玩命。”
“下次带你去玩。”
“我还想多活几年。”小蔷依旧不领情。
“你会喜欢的。”皓一笑得自信迷人。“当你超越所有人的极速，那像是你一个人狂奔在世界的最前端，没有人追得上你，当越过终点的那一刹那，全世界都会为你喝采！”他这么说的时候，眼睛都要发了光。
他仿佛天生就要接受掌声的，天生就是众星拱月的，那个光明璀璨的世界，似乎就是与左尧无关。
“好，下次你赛车载我去，我就在旁边戏弄你，看你还能不能赛车。”楚蔷戏谑的说。
“那只有同归于尽了。”皓一笑道，看向始终一语不发的左尧：“怎么不说话？”
“我不赛车。”
“谁叫你赛车。”皓一大笑。
左尧也笑了，如果真能恢复以往，他愿意继续沉默，也许这样对大家都好。
“不对我的新发型表示一点赞美吗？”楚蔷看着尧。
她的眼神，让他明了，她并无法释怀。
左尧淡淡一笑。“很适合真正的你。”
这句话，她懂了！他不要她背负着他的影子，很体贴的赞美，却也……令她十分心碎。
到底这表象的和谐可以维持多久？谁也没把握了。只是谁也不愿伤了谁，当是逃避也好，借口也好，该瓦解的时候谁也没有能力阻止，不如，就这样吧！
第六章
楚蔷难得一路沉默，她静静望着窗外急驶而过的车阵，思绪陷入胶着。
“小蔷？”载她回家的皓一忍不住叫回失神的她，“怎么那么安静？”刚刚在“天长地久”她还好好的，怎么一离开她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她还是没说话，就是因为刚刚在“天长地久”仿佛若无其事，她佯装得很痛苦，明知道是白自己故意当没事发生一样自然，尧也心知肚明的配合一如往常的三人画面；但是，事实上她很痛苦，甚至好后悔，后悔一时冲动跑去把长发剪掉了。
“小蔷？”
她对皓一，觉得十分抱歉。
“我没事……”
“有事，你从来就不是藏得住心事的人。”
“你觉得我藏了什么？”她别过头看他。
皓一的笑容映在斑斓的车影中，此时他的眼睛很深邃，很迷人，却也很感伤。
“你什么都没藏……”
“所以我说我没事。”
“那是因为你想藏都藏不住，太轻易让人看穿了。”他居然叹道。
楚蔷微微蹙眉。“你想说什么明说！”
皓一停顿了一会儿才开口：
“你根本不想这么早回家，你还想留下来多跟尧聊一会儿，但是……你装不下去了。”
楚蔷不再说话。她绷着一张脸直视前方。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皓一轻声说。
“你知道什么？”她的口气像赌气。
“我怕明说你会揍我。”他微微一笑。
“不揍你。”她保证。
皓一仿佛叹了声气，楚蔷看着他。
“我不知道你跟尧发生了什么事……我只知道，你……好喜欢尧……十年如一……”
楚蔷一愣，倏地垂下头去，她咬着唇不说话，是自己太傻？还是太不懂得掩饰？对好朋友实在不该有所隐瞒的，但，曾几何时，她开始畏缩了。
皓一的神情太认真，也太心疼。
“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虽然三个人是兄弟，可是你对我完全坦白，没有保留，因为你真的把我当兄弟；但对尧不一样，你未必会把所有的秘密告诉他，因为你在乎他的感受，因为他的意见总能左右你的想法。我和尧……在你心中的分量不一样……”
“你现在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她瞪起眼来。
皓一苦笑了声。
“因为我们都长大了，有些事想藏也藏不住了。”他缓缓将车子停了下来，别过头看着她。“小蔷，我想说的是，我从来没有放弃过。”
“我不想改变我们的关系。”她坚定的说。
皓一看着她。楚蔷发现，她从未认真地注视过他的眼睛，他有一双充满感情的醉人双眸，她总以为那双眼睛，为他迷惑了所有女人的视线；但她从不去正视它，因为这样一双眼睛里，放了太多太泛滥的爱，而那不是专属于她的。
“我要怎么让你相信我？”他的声音满是苦涩。
“我们是兄弟。”她回道。
他听起来却是残忍的口气。
“不可能了。”
“为什么不可能？”
“你是女人。”
楚蔷瞪大了眼。皓一抓住了她的双肩低喊：
“你知不知道，等你长大的人是我，十年来一直爱着你的人是我！可是你从来不把我当一回事，因为你心里只有尧，所以你只看见我好像很花心，看不见我的专情和痛苦。”
楚蔷挣开他的双手往后缩了一下，她瞪着一双大眼睛叫道：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话，我只相信我看到的！”
“你只看到我身边有很多女性朋友，却不曾了解我跟她们之间的关系。”皓一为自己反驳。
“我看到的是你来者不拒，乐在其中。”
“所以你就否定掉我，什么机会也不给我？”
“皓一！”她忍不住叫道。“我们不要再讨论这个好吗？”
“对！十年来我一再跟你表白，你都置之不理，你连最起码的机会都不给我！”皓一激动的叫道。
“我不想浪费你的时间。”
“时间？十年我都等了，我还怕时间不够吗？”
“我们为什么老是为这种事吵架？”
“我不是跟你吵架。”皓一痛苦的拉住她的手：“我是真心的，是你不相信我。”
“你是我兄弟。”
还是那句老话，皓一快发疯了，他捧着头叫道：
“我不要当你的兄弟！”
“你永远都是。”楚蔷大声回道。
“那尧呢？”他突地朝她一吼，逼近了她。“你也把他当兄弟吗？永远的兄弟吗？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坚持爱他？”“不一样！”楚蔷捂住耳朵尖叫。
皓一扯下她的双手，逼她面对自己。
“哪里不一样，我爱你，你爱他，他呢!他把我当弟弟，把你当妹妹，就这样而已，他谁都不爱！”
对！就是因为尧谁都不爱，所以她觉得她还有机会。她是他身边与他最亲近的女人，要选择也是她而已，所以她愿意当傻子，愿意当他的影子，愿意等待那若有似无的渺茫机会。
尧爱的什么？他们都不知道。她甚至怀疑他不爱女人，但是她又告诉自己不可能，因为他在他们心中就是内敛成熟、洁身自爱、体贴温柔的，所以连昨夜他抱着她睡了一夜他都不碰她，因为他尊重她，保护她，一定是这样的！
楚蔷的颤抖令他心疼，他忍不住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畔释出叹息。
“小蔷，我真的想带你去意大利，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肯相信我的真心呢？”
“那么多女人喜欢你，为什么你偏偏要我？”她无助地在他怀里启口。
“那么多男人，为什么你只喜欢尧？”他反问。
“不要再提他了！”她埋进他胸口叫道。
他感觉他的胸口一片灼热，她哭了吗？他们认识的小蔷是没有眼泪的，像男孩子一样坚强爽朗的，她居然……为了尧掉眼泪？
“我没有办法……”他柔声回道。“或许……如果我感觉到尧也喜欢你，也许我就不会这么痛苦；但是，我知道他不爱你，所以我更心疼你。”
她在他怀里猛摇头。
“小蔷。”他想捧起她的脸，她却更往他怀里缩，她的倔强，就是不要别人看见她脆弱。
“为什么这么固执呢？小蔷。”他于心不忍。
她只是摇头。
“我知道，我们都希望维持十年来的友谊，但是，你剪掉长发，我知道一切都变了。”
她以为可以从新开始的，是她太天真了。
总听人家说，找一个爱你比你爱他多的人会比较幸福，但，偏偏爱情就是如此无常。她不是不喜欢皓一，而是，那不是爱。她突然无助极了，为什么是尧，为什么不是皓一？皓一样样都跟她合适，她甚至跟他在一起比跟尧还有话说，还更快乐，为什么……不能是皓一？
* * *
为什么……不能是小蔷？不能是女人？这样的问题，也同样苦恼着左尧。
他一个人独坐在“天长地久”，只手撑着额头。小蔷把长发剪掉的那一刻，心也是痛的吧？他怎会这样残忍，残忍的对这样一个纯洁的女孩无动于衷。
一道阴影遮去了光线，他放下手抬起头来，是小杰。小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深深望着他。
“我不是故意跟踪你，我看他们走了才进来。”小杰语带歉意。
他没有怪他的意思。左尧默然的点了一根烟。
“尧，我发现，你跟他们在一起时好快乐；可是他们一走，你又变成一个人的时候，就好忧郁。”小杰万分心疼。
左尧淡淡一笑，任烟雾迷蒙了他的视线，朦胧中，小杰的双眼却是格外璀璨。
“我不希望你不快乐……”小杰忧忧的说。“我想告诉你，这个暑假是我留在台湾的最后时光了，我全家要移民到加拿大，我爸已经在帮我办那边的入学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