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靖连车速都没放慢,说不定还加快了些。‘奉命要带你回去,兄弟。’
言下之意是要勾烨自己认命吧!华靖肯定是不会让他有机会逃亡。‘什么时候你也
成了咱们“大嫂”的小喽啰,帮着她来整自己人?’勾烨酸溜溜的说。
这时华靖发挥他‘冷面诸葛’的高度智慧,拒绝掉人‘激将法’的陷阱里。‘我是
喽啰,难道你不是?’他淡淡地说:‘咱们半斤八两,我公事公办,你怨不得别人。’
也就是说他好死不死招惹到红子菲是他的错。谁教他上次一时失言,跟红大帮主夫
人抢功劳,现在可好……谁知道她会替他安排什么‘奖赏’?而且她还声称这份奖赏会
让他发挥‘十六面玲珑’的特长。怎么想,勾烨都觉得自己的好日子不多了。
‘咱们兄弟多年,你竟在这关头见死不救?’勾烨再次‘动之以情’。
华靖沉默良久,久得勾烨心中都燃起希望了,他才用事不关己的声音说:‘我相信
大嫂不会要你的命,何来见死不救?’
‘你这家伙──’勾烨差点没岔了气。‘风水轮流转这句话你总该听过吧?’
‘根据我的推算,在风水转到我这边以前,还有好长一段日子。’他以理智过头的
语气回答他说:‘为那么久以后的事担心,太不符合效率。’
‘……’
华靖久没得到回话,很怀疑地侧眼一瞄,根据他多年经验──勾烨不是乖乖束手就
擒的那一类。论鬼头鬼脑鬼点子,他这个‘冷面诸葛’还要略逊‘八面玲珑’。果然,
他那一眼就让自己吓出一身冷汗。
‘你……你在做什么?’
勾烨悠哉的脱下外套,正在解领带。‘你看我像在做什么?’
‘难不成是那套洋服太紧,勒得你难过,所以你打算松口气。’这是最正常的解读
。
勾烨邪气地一笑,领带抛到车座下,正接续着解开衬衣钮扣,‘我打算公然非礼你
,这个回答怎么样?’
就晓得这家伙决计不会乖乖听话,华靖冷哼一声,‘喔?对男人非礼,这倒新鲜,
你认为我会上这么明显的当,让你逃跑吗?’
‘继续开进上海市区内,明天小报头条新闻就是你华靖与我勾烨的暧昧写真,半裸
的我坐在你车上挤眉弄眼,我知道你向来不在乎别人空穴来风的猜测,不过你是不是也
想冒险,成为断袖俱乐部的一员呢?哈哈。我等不及看到你被众男子骚扰的样子,哈哈
哈。’
表面虽声色不动,但华靖不免也皱起眉来。的确,传出那种风声他是不在乎,但是
他该死的讨厌一些死缠烂打的苍蝇,平常被女人纠缠已经够难受了,若再加上有特殊癖
好的……‘够狡滑。’
‘多谢夸奖。’
‘“狡滑”是用来骂人的。’
‘多谢你的赏“骂”。’勾烨不改其嬉笑本色,‘我可以下车了吗?’
华靖停下了车,一双向来冷淡无情的眼,闪过一线有趣,‘总有一天……’他没说
下文。
勾烨迅速的跳下车,接替他说:‘总有一天不代表今天。或许总有一天我会碰到一
个克我的人,不过那人也绝不是你,阿靖。’
‘我早就放弃那种想法了。’华靖挥挥手,‘反正我出门时也没抱定非把你逮回去
不可的决心。自己保重。’
望着扬长而去的车影,勾烨撇唇微笑着。这回又侥幸获胜了,不过他很清楚那是华
靖没有缠斗的意思,否则以他们俩的智力来较劲,他也没把握能用这种小诡计赢了他。
外人总说华靖冷冰冰的,但是在那块冰底下依然有着兄弟之情,比任何人都要深沉雄厚
。勾烨轻声地在他背后说着。
‘谢了,兄弟。’
※※※
‘Rick是你吗?啊!我没看错,真的是你!’
背后猛然传来惊喜的大叫,听到那声亲匿的喊声,勾烨全身的汗毛都竖立而起,他
还来不及拔腿逃跑,整个人已经被人牢牢的由后面抱住,外加亲热的呼吸黏到他耳边。
‘我最亲爱的瑞克,好高兴竟在这边见到你!你该不是特别来找我的吧?’
收回前言。去死吧,混蛋华靖。
勾烨抬起手阻挡那人进一步侵犯他,并将他的嘴挡在三丈外,‘或许你很高兴见到
我,不过请你先放开我的腰,并且退后三步。否则我可不保证你还能保有你的四肢,杰
米。’他半玩笑的话里藏着警告。
‘噢,你怎么能对我这么冷淡呢?“瑞克”。’来人唤着勾烨的英文名,遵命地放
开了勾烨的手,用一双可怜兮兮有如小狗般的蓝眸看着他,‘好不容易又见到了你,我
好想你。刚刚在楼上办公时,站在窗边看见你下车,我多惊喜呀!还以为今天你是特别
到这边来找我的呢!’
杰米蓝恩,美国人,上海开放对美通商后的首位行政长官之子,过去勾烨在美国念
书时,非常不幸与他有过三年同学之谊,不幸的理由是此人对勾烨‘一见钟情’,自那
以后便对他百般纠缠直到勾烨回国为止。本以为毕业回国后就能摆脱此人,没想到蓝恩
竟随着父亲飘洋过海而来,只为了再见心上人一面。真是一片痴心可表苍天。
华靖那小子竟在最后将了他一军。他明知他躲这家伙躲得来不及,却在美国商务馆
前放他下车?华靖当然知道在这上班时间,杰米.蓝恩一定会在办公室内,勾烨这下子
等于自投罗网。可恶,被华靖摆了一道。
‘我只是恰巧路过。’与其被杰米缠上,他还不如回龙帮面对红子菲。
‘不管怎么样,总之我今天是不放你回去了。’杰米笑开嘴,蓝眼闪闪地说:‘我
们去看戏还是听歌?我知道了,我包下整个仙乐大舞厅,就咱们俩共舞到天明,这样可
好?’
今天真是诸事不利。勾烨以同一号淡淡的浅笑说:‘改天吧,我今天有急事非得回
帮里不可。你也还没下班才对,工作第一,赶紧回去。’
‘你真可爱。’杰米又想抱住他了,这次被勾烨眼明手快地闪了过去,‘有了你在
身旁,谁还管要不要上班呢,亲爱的瑞克。’
身为上海第一大帮派的右手,负责对外门面的他又不能得罪美方商务代表,真伤脑
筋。不过他要是无法应付杰米,岂不有亏‘八面玲珑’的盛名。
‘我不想让人说你是为了私事而影响公务的人,杰米,也不想当一个害你翘班的损
友。’勾烨摆出劝慰的笑,‘我很重视咱们之间的友谊,如果你真的当我是朋友,今天
就先回去上班。改天你有空,我们再聚一聚。’
‘瑞克,什么时候你才能了解我是真心喜欢你呢?’杰米垮下睑,兴奋被失望取代
。‘如果可以把心挖出来的话,我一定能向你证明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了。’
‘我们是朋友。’
‘可是我想要成为你的爱人!’杰米露骨的说。
‘这一点……’勾烨摇了摇头,‘喜欢与爱是不一样的,我无法爱你,杰米。至少
不是用你想要的那种方式。我喜欢你这个朋友,可是我对你没有那种“爱”产生。这种
事无法勉强的,如果我勉强和你在一起,反而是侮辱了你。’
‘你总是说得这么理智,瑞克。有时候我爱你爱得都要恨起你来了,如果能的话我
……’迸射出无比火热的视线,直直的冲向了勾烨。‘因为我是男人吗?因为这样你不
接受我?’
勾烨微笑一下,‘我不知道,杰米,或许吧。’
‘你排斥这种事?’他难过的问。
‘……’其实杰米人很好,勾烨和他同学三年时,也晓得高大英俊的杰米吸引不少
女同学追求,问题是他无法了解他那种爱情。如果不是他缠着自己穷追猛打,勾烨倒很
愿意和地做好朋友。
‘用排斥这两个字,’想了一会儿,勾烨才回答说:‘应该说是我没办法给你你所
想要的东西。你想要的不是我的人,而是我的心,所以我才无法答应你。’
‘那么说,如果我只要人,你就愿意吗?’杰米追问。
勾烨漂亮的黑眼闪烁了一下,有份挑战也有份赌注,‘交换条件是你从此以后再也
不能靠近我,绝对不再见我,从此死心。’
要他从瑞克身边永远消失?杰米彷徨起来。他虽然很想很想要瑞克,但是他更不愿
意失去他。如果得到一次他的人,却要他永远再不能接近瑞克,那磨人的思念更加可怕
。就算一辈子只能做朋友也胜过失去他。
太聪明了,他正在赌他的心意是真是假,不愧是他的心上人。‘算了,当我没问过
。’杰米认输地说。
‘别放在心上,你是个很棒的家伙,杰米。’勾烨拍拍他的肩,心里松了口气。
‘要回俱乐部吗?我可以开车送你。’杰米说。
‘自己走就行了,不必麻烦。’
杰米在他离开前拦下他,‘至少给我一个离别吻吧?’
这下子勾烨可愣住了。吻……要他吻杰米?实在没料到他会当众要求,这可是个难
题。洋人的礼貌吻,他也常常做,但是杰米所要求的绝不是那种发于情止乎礼的吻吧?
‘蓝恩先生?蓝恩先生原来你在这里。’夹杂着怪腔怪调的英文从旁打断了这个场
面。‘你,你这个混混在这边做什么!’
第二句话是冲着勾烨而来,勾烨笑着接招,以中文应道:‘京沪名捕张宗玉大补头
,同样的疑问我也有,真是没想到会在美国商务馆前看到你,我记得你最痛恨洋鬼子的
,不是吗?’
那位五十多岁的铁髯汉子冷哼了一声,鄙睨的看了他一眼。
‘你认识瑞克吗?’杰米问着张捕头。
‘蓝恩先生,我必须警告你此人相当危险,你或许不知道此人是上海恶名昭彰的帮
派混混,千万不要与这种人扯上关系,对你的安全才好。你是贵国重要的官员,我不希
望你身陷险境。’张宗玉口沫横飞的说道。
‘看来张捕头不是很高兴见到我,我就不打搅了。’这正合勾烨的心意。
‘不!’杰米硬不放开他的手。‘瑞克是我多年的好友,张先生你侮辱了我的朋友
,我非常不高兴。该离开的人是你!’
张宗玉反被骂了一顿,老脸青一阵白一阵,‘我道歉,蓝恩先生。’
要不是他需要这个老外助一臂之力,他才不会这么低声下气呢,死洋鬼子。当初八
国联军时,该让这些洋鬼子和这群上海混混一起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翻身。
‘我不接受,先前我们谈的事也一并作罢!哼。’杰米仍在气头上。
‘啊!那怎么可以!’张总捕头脸色大变,慌张的说:‘我们极需贵方的大力相助
,因为听说犯人已经溜进了上海,打算从这边乘贵国的商船偷渡前往美国,如果你们不
答应让我们上船搜查,那么我们会十分困扰的。’
‘又关我什么事?’杰米冷冷地说:‘对我来说,那些革命分子和你们一样都是中
国佬,打算潜逃到哪里我都无所谓。’
死洋鬼子。张宗玉在内心暗骂一声。‘请务必协助我方,逮捕这名犯人。’
‘我坚持你该向瑞克道歉,关于你骂他是危险至极的人,还有说他是恶名昭彰的混
混,这点侮辱到他的人格。’杰米厉声道。
很不情愿地,张宗玉转向勾烨,目光带着不屑说:‘刚刚的话如有冒犯,请多见谅
。’
徒具形式的道歉,勾烨一点也不需要。不过他倒是很好奇,什么样穷凶恶极的罪犯
会让这个平常最心高气傲的大捕头如此低声下气,非要逮捕到案不可。
第二章
‘瑞克,你接受吗?’
俊美逼人的眼底浮起一丝恶作剧的神采,勾烨眉带淡笑,‘我们这种平民身分的人
,岂敢要高高在上的皇家捕头大人道歉呢?’
‘你!’同样中国人,哪会听不懂勾烨嘴上客气,实际上却暗中扯了张宗玉一腿。
杰米不悦地掀起一眉,‘看样子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张先生。请你离开!’
幸悻地白了勾烨一眼后,张宗玉将长辫甩到身后,‘给我记住,姓勾的。以后在上
海租界外的地方,你都要给我小心点,别让我捉到你的把柄,否则……哼!’
满腹怒火的捕头走了,‘真是个暴躁的人。’
‘抱歉,让你碰到这种事。’
‘这又不是杰米的错。’勾烨笑了一下,而后问道:‘他们在追捕的犯人是谁?紧
张成这样。’
‘喔?你居然不知道。连我这个外地人都有听过这件事呢。’
‘别取笑我的孤陋寡闻,前一阵子我到香港出了公差,消息也变得不灵通了。怎样
,什么革命分子让向来眼高于顶的京沪衙门的官爷,不惜放下身段,前来拜托你们这些
洋人呢?’
‘告诉你这个消息,打算给我什么报酬?’杰米邪睨他一眼。
勾烨皮笑肉不笑的挥挥拳头说:‘保证让你毕生难忘的东西。’
‘哈哈哈哈。’杰米就喜欢他慧黠的反应,‘我说、我说,别对我舞拳弄腿的,早
知道你功夫厉害,没打算和你打架的。’
‘多谢合作。’
‘他们要追捕一个化名“七月”的革命分子,他就是筹划整场“屈原节起义”的首
脑。你应该也有听到这次革命,他们不但破坏了京沪总督府,还烧了总督衙门的兵器库
,害得清廷损失惨重。事后虽然捉到不少革命分子,就是独独少了几个带头搞革命的人
。现在整个京沪衙门已经发出重赏,要将这名“七月”逮捕归案。’
‘重赏,这么说来,清廷这次倒是满痛下决心的。’
‘嗯,因为总督是皇亲国戚之一,这次被吓坏胆子了,无论如何都想要将“七月”
斩首示众。’杰米耸耸肩说:‘我才不管什么七月、八月的,只要他们惹我不高兴,我
就不让他们上船搜人,就算是一万两我也不放在眼中。’
‘一万两?’
‘没错,告示一出就轰动全沪。听说一堆穷人都巴不得捉到“七月”的人是他们,
好去领赏。’
‘喔?这么说来清廷应该很快就能捉到人了。’
‘哈哈,大家都这么想。’杰米摇头说:‘不过我个人以为“七月”这个人说不定
早就溜出了上海。虽然有逮捕的画像,但是光靠那一张画纸想捉到人犯,还是要费一番
工夫的。对了,刚刚那捕头有给我一张,就是这个人。’
那张以毛笔白描的画像上,出现一张意外秀气的书生面孔,和所有革命分子一样剪
掉了辫子的年轻男子,面容严肃的瞪视前方。
‘很讶异吧,没想到这个革命份子还满年轻斯文的样子。’杰米皱皱眉,‘会让人
觉得他丝毫没有那种暴力动乱的力量。’
‘人不可貌相,这是中国人的俗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