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卧病在床已经好几年,家族里的大小斗争不少,每个人都想把你我挤下来 ,这会儿医生说‘他’撑不了多少时间,你不好好思考接下来的路,不怕遗嘱里没有你 的名字吗?”林钰华气冲冲说明来意。
父亲不敌年纪的催化,几年前因中风卧病,情况一直没有转好,而母亲林钰华则由 原来的总经理职务代任董事长,几年下来成绩斐然,早已得到股东的肯定,成为公司的 代董事长,而黎翰也因而升为总经理。
“‘他’?你连爸爸的名字都不肯叫?”黎翰故意忽略母亲气红的脸。“身为人妻 ,不担心丈夫的身体,反而担心拿不到遗产?”黎翰又点起了烟,吐纳一口后,才冷冷 抬起眼。
林钰华怒极,对于他的指控不但没有羞愧,反倒更加气急败坏。
“担心他的身体?”她用食指指著门,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怒气。
“当年他娶我进门,没两年的时间,就前前后后带了四个女人进黎家,要不是你外 公投资失利,我娘家家道中落,他有那个胆子敢这么做?”
黎翰一阵沉默,由于父亲风流成性,所以家里还有六个根本不相往来的弟妹,惟一 说话的时候,就是争论遗产的归属。
他很早就知道,母亲从不想用正室的名义保护他,而是要他用实力夺得一切,所以 对他的管教与期待高于常人。
也因此他开始懂得自立自强,懂得伪装自己的懦弱,学习跟父亲一样无情,对事、 对人没有丝毫留情,这是他存活的方式。
林钰华讶异黎翰的沉默,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连你也觉得他没错?”她扬起 声音。
“你跟爸的事情我不予置评,身为人子……”黎翰收起笑容,正正脸色。
“人子有什么了不起?他家里头还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哪一个真把他当父亲… …”林钰华一气起来,已经完全不顾形象,不住发泄对丈夫的怨气。
“就算看在他的遗产上,你也应该对他好一点。”黎翰换个方式劝导母亲。
他的话起了作用,林钰华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我今天来,是有件重要的事情,没有人能帮我,除了你之外。”她顺了顺身上的 套装。
他眯起双眼,不禁感到奇怪,难得听到母亲这般说话的语气。
“你父亲的遗嘱,分别由四位律师共同特有,没有他的命令,没有人有权利更改他 的遗嘱。”她重新在沙发上坐下开始说明来意。
“不过,其中有一名律师是我的旧识,他透露了一个重要的讯息,就是遗嘱里不只 是你们,还有一个陌生女人的名字。”
黎翰的手在桌上交合著,已习惯大场面的他,并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只是眸间添 了一丝残酷。
原来,他努力多年闯下黎家的天下,最后不只有一群弟妹们要争权,连一个外人也 有权利得到遗产?!
“那个该死的多情种子!”林钰华眼露凶光,除了恨意,还有一丝不甘愿。
“连死了老公的女人都有兴趣,也不看看人家还带个拖油瓶,心里就想著要照顾别 的女人,怎么就没想过要照顾我?!”
“那是因为你从来就不需要他的照顾。”黎翰冷言道,对于母亲的强势,他从小已 经极为了解。
也是因为从未得到母亲的爱,所以……他并不觉得自己懂得如何爱人,直到与昱棻 重逢之后,他才知道自己也懂得何谓思念。
“黎翰!”林钰华怒斥著。
“说吧,你到底有什么打算?”他摇摇头,决定把她的难题解决,他才能得到平静 ,对于母亲,他只有无奈,并没有亲情。
“我要你再去找那个女人,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好,你必须让她签署放弃遗产的同意 书,不然就是让她答应嫁给你,这么一来,她所得到的财产,最终还是回到我们的身上 。”她一口气说完。
黎翰叹了口气,为了钱而结婚,对他来说并不新鲜,这种事他听多、也见得多了, 最典型的就是他眼前的这一对。
一辈子的怨偶。
只是……叫那个老女人嫁给他?!他有没有听错?!
“没头没脑的,你到底叫我去找谁呀?”黎翰捺住性子,不知道母亲话中的对象究 竟是谁。
“那个女人你早在十年前就跟她交过手,那时候,我不是叫你去搞清楚她的底细, 确认她不是你爸的私生女,这件事你不会忘了吧?!”林钰华皱起眉头。
听完她的话,黎翰的眉拧紧,再也舒缓不开。
绿油油、黄澄澄的油麻菜花田,笑盈盈的甜甜笑脸,那抹纤细的绿色身影……他怎 么能忘得了?
那是从昨夜就一直盘旋在心上的人儿。
十年前,他以乔孟哲的身份出现在她的身边,满心报复的他,只想见见到底是哪个 女人,为何能拥有父亲的爱。
后来才知道,父亲爱的人是那女孩的母亲,那女孩甚至是另一个男人的孩子,让他 不能置信的是,父亲竟然毫不在意的照顾著她们。
而那个女孩……后来爱上了自己。
他不能否认,他的确是故意这么引导她的。
满心的报复心态,让他戴上虚伪的面具骗取她纯真的感情,让她以为,他也陷入她 的情网里。
后来,事情渐渐失控了。他真的被她甜甜的笑容所感动,逐渐迷恋著她,甚至无法 自拔的与她有了肌肤之亲,恋上她的人。
只是母亲在得知她并非父亲的血亲后,直接召回他,要他别浪费时间在昱棻身上, 要他马上回到黎氏,接受更严格的商业经营训练。
从小他就知道自己肩上的负担有多重,不只是为了自己,还有好面子的母亲。
于是,他硬生生扯断刚萌芽的情丝,将自己层层武装起来,伪装出自己并没有动情 的假象,日子一久,他几乎骗过自己,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忘了她。
直到昨天。
一开始他如此庆幸著:十年前,他并没有夺走她的笑容,在十年后的今天,她仍旧 笑得有如个无辜的天使,让他只想好好的保护她。
但是才过一夜,她却又马上变成他的敌人?
“不会忘……也没有忘。”他的声音显得干涩。
“想起来了?没错,就是那个姓方的丫头,我要你去把话说明白,既然她跟那个多 情种子没有血缘关系,就不能继承他的遗产,她没有资格……”林钰华迳自说著。
母亲的滔滔不绝,再也不能进入黎翰的耳膜,他的天空恍若被浓密的乌云笼罩著, 耳朵嗡嗡作响。
第三章
在应允了母亲的要求之后,她终于转身离开,还他一个安静的空间。
只是,黎翰的思绪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与昱棻初相识,是在油麻菜花开的季节,也是冷冷的冬季,她像颗小球在田里跑著 ,颈上挂了一台相机,或是拍摄著玩乐的孩子、或是拍摄著目光满足的老者,她都能感 同身受的带著满脸笑容。
他曾经在心里好奇著,为何她的手心总像是个小火炉,可以温暖人的心,就连他的 心也曾经因她的抚触而感动著。
他一直以为她是个圆圆的胖宝宝,只因为她的穿著让她随时都像一颗小球般,直到 衣衫褪尽的那刻,他才知道……他错得离谱。
她是如此纤细,如此不堪一击,美丽的笑容满是对他的信任,在他面前完全的卸下 武装。
在无数的夜里,他俩深深的沉溺在禁忌的游戏里,他也深深的为她而沉迷。
但在情欲退去后,他却涌上不明的慌乱,只因为他欺骗了她,甚至连告诉她的名字 都是假的。
他不值她的交付,更不值她的爱恋。所以,他逃了!带著他仅存的愧疚,从她的身 边消失了然而现在在母亲的叮咛交代之下,他居然要再一次欺骗她、戳伤她的心,再一 次违背自己的意志,让自己成为旁人口中那个冷血无情、毫无人性的家伙。
歉疚汹涌而来,更甚于十年前……那种情绪已经很久未曾出现了,他将那种不该拥 有的感觉,深深埋藏在心底深处,只因在商场、在家族里,心狠手辣是惟一存活的要件 。
稍早前与母亲谈话时得知,父亲将一半遗产给了她,而其余的财产则由其他子女平 分。
也是从母亲气得牙痒痒的神情,想必……父亲对方昱棻的母亲用情很深,舍弃了自 己的亲生子女,而给外人一笔天大的财富,深怕他在身放之后会没有人照顾这对母女。
所以母亲信誓旦旦,非从她的身上拿回不属于她的东西,而他即将是帮凶,但天知 道……他根本不想伤害她!
想见她!似乎只要见到了她,就能稍稍平缓地矛盾到难以招架的情绪。’黎翰站起 身来,再也不想细想原因。就算是为了母亲的交代也好,就算是为了自己的想念也罢, 他必须马上见到她!
让她签署放弃继承同意书,或是让她嫁给你……突然,黎翰想到母亲的提议。
希望这次他真能想到两全其美的方法,让他能保住母亲的地位,也能将对她的伤害 减到最小。
打定主意之后,随即驱车来到那条咖啡街,下了车后,黎翰挂上招牌的笑容,从容 的往咖啡馆走去。
一进门,就见到她笑盈盈的脸,见她手上捧著不久前他请花店送来的粉色太阳花, 还有几株特殊的初雪草,搭成一束脱俗的花束,像她的笑容,也像她对人毫不设防的态 度。
“谢谢你,我好喜欢。”她迎了上去,白皙的脸上绽放著让人神迷的笑容,让他心 口一震。
她那天真的笑容,让他为了她唇边的浅笑失了魂。
送花,只是一种手段;只是为了换得她的好感,却没想到……竟让她感到如此的喜 悦。
“怎么了?”她偏头问著,唇边的笑痕仍在,紧拥著花束的手,看得出她的珍视。
“可以出去走走吗?”他静下心神,扬起眸问著。
他已下定决心,在母亲与昱棻之间,他无法选择其一,所以,他决定选择惟一两全 其芙的方法,让昱棻点头嫁给他,同时保有母亲却也不伤害她。
昱棻点点头,回头朝同事说了几句话,便朝著他跑了过来。
两人并肩在绿意盎然的街道里走著。“今天是个适合散步的日子。”突然,她转过 身,朝著他笑了笑。
他一愣,也跟著笑了笑。
“你看!”她伸出手来指著天空,笑容再灿烂不过,令他有些迷惑。
顺著她指的方向,他抬起头,只见蓝色的天空里,有几朵飞散的云朵,被顽皮的风 吹著,幻化著不同的模样,吹拂在脸上的风,带著些微的凉意,今天果真是个散步的好 日子。
“好一个不像夏天的午后。”他淡淡的说,已经很久未曾仰头看过天空,他几乎忘 记天能有多蓝,云能有多美。
“可惜了。”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眼神凝视远方幻化的云,语气中有清晰可辨的 失望。
“怎么了?”他好奇的问,还不曾见过她叹气的颓丧模样。
“忘了带相机出来,要不然,就能拍下这一切了。”看了他一眼,她又看向天边, 似乎要将眼前美景记在心上。
“随时都有云,为什么要拍下来,你随时可以出门……”多愁善感的女人,一如她 之前的天真。
“不会是一样的。”她匆促的打断,但显然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我的意思 是说,其实任何时候,人事物都会因时因地而改变,若不趁著芙好的时候留下记忆,怕 是再也见不到了。”
就像她的乔孟哲……未曾在相机中留下他的形影,他消失了,随著时间的过去,她 发现……她几乎快要忘记他的长相了。
所有的影子,全被眼前的男人侵占,仿佛他就是始终住在她心里的那个人,这一点 ……让她有些心慌,所以她的反应才会如此激烈。
像是看出她的想法,他不再执著于同一个话题。
“你不问我为什么送你花?”他倚著树,单手插进深灰色西装裤里,有一种悠闲的 味道。
“我想,我大概知道你为什么送我花。”她偏著头,又笑。
“喔?是吗?”这下换他惊讶了,她的自信倒是出乎他的意外。
“没什么好讶异的,又不是第一次收到花。”她耸耸肩,眼中没有自豪,只有坦率 的认真。“Color里的女孩,每个人都有些支持者,很正常的。”
他淡笑。
是呀,像她们这样的女孩是不会寂寞的,尤其是像她这么个平易近人的女孩。不知 道是否已有人进驻她的心?这突来的猜测,让他心情一沉。“你有男朋友吗?”他问得 直接,虽然商场上需讲求圆滑,但是处理情爱这等事,他可没时间迂回。
“有喔。”同样地,她也答得爽快。
他挑眉,显然一开始并没有预料是这样的答案。
“还没到死心塌地的地步吧?”他似笑非笑地,颇具威胁感。
就冲著她之前老爱盯著自己看的模样,他有极大的把握能再得到她的心。
他的话,让她陷入一阵沉默。
死心塌地?!她被这一句话惊醒,终于明白这些年来的失落是为了什么。
她一直以为,她与乔孟哲是相恋的,所以认真交付感情,不曾有过保留。
怎知他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她无助的过了一段日子。
人心如此矛盾,她希望他车祸身亡只是个借口,他仍旧活在世上,但如果说他早已 忘了她……她会更难过的!
“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我都快想不起来了,不过你长得有几分像他。”她保留 的说,同时甩甩头,甩去悲伤的情绪,那么久的过去就别再挂念著。
曾经曾经,很多个曾经……而那些,也只是曾经。
黎翰一怔,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原来她仍旧是认真的,而她那许久之前的伤口,并没有完全痊愈。
“这就是你老盯著我看的原因吗?因为我像你的旧情人?”
他佯装不懂,缓慢移步到她的身前,温柔的伸手挑去她发上被风吹落的树叶,大手 随后缓缓的拂过她的前额。
她没有退后,只是静静感受著地难得的温柔。
人是视觉的动物,她此时绝对提不出反对的意见。
就因为他的长相,所以她喜欢他的抚触……纵使,是有些不公平的。
她总在他的脸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想念可有终止期?
她抬手,纤细的长指抚上他的脸庞,从他的太阳穴慢慢移下,停在他的颊际,胸口 除了淡淡的甜,却有更多的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