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昕纴伸长了脖子,等著看孟小蝶要怎么样自圆其说,将她和自己说成是“局内人”。
偏偏她一直笑而不说,继续作画,一副不打算继续说的样子,此举让他心痒难耐。
这种的对答方武他曾经也听过,在哪里?是跟谁呢?
她正在画一株苍劲的老松与以淡赭色渲染而成的山石,才画到一半的画作就已深深地吸引住他的目光,然而她要接下去的话却让他比画作更在意。
“我当然也是局内人呀,不听听你休妻的心声,怎知哪天赛郎也学你那几招如法炮制地拿来对付我,男人嘛……我总得防著点,你说是不是呀?呵呵!”
她竟以这种不成理由的理由回答,让他有点失望,以他这些天对她的观察,她的智慧应该不只如此。
“其实我并不想休了她的……”傅昕纴端著茶遥望远方,幽幽地述著往事,那是一段是他刻意封尘的往事。
“什么!以她那副德行,你还打算继续留在身边?”
“你又怎么知道她是何德行?”傅昕纴不解她为何动怒。
她在气什么?有什么事值得她生气?
“当然是听哥说的。”她一如往常的镇定,直视他的眼眸。
赛玉頧?他不是口口声声称赞自己的妹妹有著花容月貌,怎么会在小妾面前将自己的妹说得一无是处?傅昕纴虽然满腹疑问,却也不知该从何问起,见她一脸的期盼,他只好继续说,
“会休了她的原因是……”他说到此忽然停了下来。
孟小蝶睁著大眼等他说下去。
这里是精华、重点耶!他怎么选在这种时候停了下来!
此时,傅昕纴佯装要起身倒茶,“口好渴。”
“傅大哥请喝茶。”孟小蝶以最柔嫩的声音配上最美的笑靥替他端了一杯茶。
“谢谢!我自己来就行了。”傅昕纴心头又泛起一阵痛,这对赛府的鸳鸯,感情好到连笑容都相仿。
“傅大哥你快接下去说吧!”最好是废话少说!
“其实,我是不想休了她的。”以他前妻那样的女人要如何让他接受。
“这句话你刚刚已经说过了,不必再重复,请直接跳到休妻的原因,原因那段好吗?”凭他也想要弄她?哼!最好适可而止!
“小蝶姑娘,你好像相当、特别关心傅某的私事,而且有点过于急迫……如果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不才的傅某让小姐看上眼了呢?”
“随你爱讲不讲,算了。”孟小蝶收起笑脸,别过头去。
“因为她给我的感觉是……”
闻言,孟小蝶又好奇的向他这个方向望来。
嗯……他猜得没错,那是一抹隐藏得非常好的期待。
她在期待什么?不就是个夫妻分离的一段过去,既没有可歌可泣的爱恨情仇,也不是什么津津乐道的名人轶事,她若要听更令人拍案叫绝的故事情节,绕到大街上随时都能装满一车比他的过去更精采的回来,为何她这名满天下的才女会如此关心?
为了避免再次遭到她的白眼,他继续道:“她给我的感觉是,她并不想留在傅府,一心求去,既然她无心我也就毋需强留。”傅昕纴云淡风轻地说。
以他恬淡的个性,在京城连个真正的知己好友都没有,对于休妻这件事更不曾对外人吐露过原委,还以为他这辈子不会再说提起这件往事,当年被妻子逼到写休书的难堪,竟会对一个见面才几次的陌生人说起,真是不可思议。
“虽然我不知道当年她一心求去的原因为何,再笨、再没知觉的人也能感受到,在那一年里,她是如何地用尽力法、想尽借口、编尽理由,就是要避过周公之礼,而我也只能随她了。如果你问我她是不是在外头有男人,那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并不愿意为我留下,既然我不能留住她的心,不如放手让她离去;唉!有时我常常在想,虽然是由我立的休书,但我们之间到底是谁休了谁?”
“以傅公子的人品,难道没想过再娶亲?”
“娶亲?今生也许难矣,唉!”傅昕纴伤感的遥望远方。
虽然事过境迁,但他还是无法从过去的伤痛中恢复,可见他的下堂妻对他的伤害有多大,任谁看了也会想来安慰他,绝不会忍心再次伤害他,可是她就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安慰他。
难道要她说声恭喜,总算摆脱丑妻的纠缠?还是要说老掉牙的说词──天涯何处无芳草?抑或是从城东放串鞭炮到城西为他祝贺?
讨厌!眼泪为何就这么地流了下来,他的伤感轻易的勾起了莫名的同情,她不敢拿手巾去擦,生怕会被他发现,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低下头;她紧咬著唇不让啜泣声逸出,开始故作认真地作起画来,任凭泪水滴在纸上。
傅昕纴见她并不打算再追问下去,就没再自讨没趣的往下讲了;既无聊又不动人的故事,果然让人感到乏味无趣。
当年那段失败的婚姻,其实他也该负点责任,是他不够好,才会连其貌不扬的她也不想继续留在傅家,怨不得任何人。
正所谓百年修得同船渡,即使那个下堂妻是那么的“与众不同”,他还是希望能够白头到老,已进了傅家门就是傅家人,不差多副碗筷,一切只能说他们没那个缘分。
“小姐,你画好了!”
小巧还是不改大惊小怪的个性,即使来到幽静的深山还是叽叽喳喳地破坏这么美好的气氛。
“小蝶姑娘的画果然不凡。”
傅昕纴闻声靠到桌边,见到孟小蝶完成的画后忍不住微笑,难掩他对这幅好画的赞赏。
“嗯……这幅还算是可以。”孟小蝶眉头微皱的举起画。由于刚刚的那段谈话,让她的心情稍稍欠佳。她流传出去的画作,可是要非常满意才能落款,才能出得了赛家的大门。
傅昕纴见她有些不满意的表情,立即欢喜的说:“想必是在下在一旁的搅和,惹得姑娘心烦,不如这幅画就由在下就帮你收著。”
终于让他等到机会,可以光明正大的得到他朝思暮想的画作,以他看来,这幅泼墨画可是好得不得了!
哼!好个精明的商人,捡到好画还敢卖乖。
“不,怎能委屈傅公子,这画是差了,这都得怪小蝶的画艺不精,这种劣品怎能让它容于世,依我看还不如丢下山谷,还诸大地吧!”
话一说完,她便将画使劲往山谷下抛去。
这上头有她的泪痕,要是被赛玉知道她哭过就糟了,她的一世“英名”可不想毁于这张画。
她随手一丢的画在傅昕纴的眼中却是稀世珍宝,他惊见她把这样一张上乘的画作,随意投入谷底,简直差点当场昏厥过去。还好他的反应够快,迅速冲了过去,一把抓住那幅差点被主人“弃尸荒野”的画。
为了抢救被她丢下山谷的那幅画,傅昕纴一个没注意,脚边的青苔让他脚下一滑,他整个人就这么跌落了山谷。
从孟小蝶丢画到傅昕纴跌下山谷,这整个经过不过只是一刹那的光景,还来不及反应的一主一仆呆站在一旁,过了一会儿后才发出响彻云霄的声响。
“啊──啊──”
第三章
“小蝶,这下子你可玩得太过火了!”赛玉頧板起脸来责怪孟小蝶。
还好这两个蠢主仆还懂得尖叫,惊动了远处的车夫,连忙过来帮忙;所幸傅昕纴功夫底子不错,又恰巧在半山腰有大树挡住他跌下去的身子,要是寻常人的话,铁定会直接掉到谷底,一命呜呼。
“人家又不是故意的,我怎么知道为了一张画坏的作品,他会不顾一切的跳下去嘛!”孟小蝶眼角含泪地替自己辩解著。
傅昕纴只不过是个外人,身上也只受了点伤而已,更何况人又不是她推的,为何罪过全都推到她身上?从未被赛玉頧以这么严厉的口气责骂过,让她感到好不委屈。
“真口果今天他死了,有谁会知道是不是你推他跌下山谷的?”
“我才没有推他呢!不信你可以问小巧,她可是从头至尾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玉颐
“主子,小巧看得很清楚,是姑爷为了捡小姐的画,自个儿不小心跌下山的。”小巧这回总算机灵的赶紧回话。
“当时只有你们主仆二人在场,谁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搞不好是你们这恶主仆合力将他推下山的,这要是传到官府去……杀人理当偿命,是要杀头的。”赛玉頧的手作势往脖子上一抹,做出要被砍头的动作。
“主子,小巧平时连只耗子都会怕,就算给天借胆,也不敢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主子您要明察呀,小巧这下给您磕头。”
“玉哥,你别再吓我们了,我知道错了嘛!”
赛玉頧的这番话可真是吓坏了平时任性惯了的主仆二人。
见到孟小蝶满脸后悔的样子,赛玉頧也于心不忍;要不是傅昕纴爱画成痴,也不会有这件意外发生,胳臂毕竟是往内弯的,要是真有什么事,他还是会力挺这个麻烦的。
“小蝶,有人肯为了你的画连命都不顾,你应该高兴的。”
“我现下哪高兴得起来!只要傅昕纴能够赶快好起来,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这话可是你说的,不准反悔!”赛玉頧机不可失接著说道。
“我何时说话不算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大夫从客房里出来,孟小蝶第一个冲到大夫身旁扯著他的袖角问。
“大夫请问他的伤势如何?要不要紧?会不会死?”
“夫人,还好您相公有功夫底子,寻常人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虽然已无大碍,但可能要好一阵子不能起身,恐怕得劳烦夫人随侍照顾了。”
“他不是……”孟小蝶尴尬得想解释,却只能将头垂得低低的说不出话来。
“大夫谢谢您,小巧,还不快带大失去帐房领银两;赛马,你同大夫到药铺去抓药回来。”赛玉突地插话。
“是的主子,大夫这边请。”小巧带著大夫出去。
目送大夫走后,孟小蝶松了一口气。
还好傅昕纴没事,要不然那个烂好人要是有了个什么闪失,她可是会良心不安的。
“你是要我派人将傅昕纴到舞蝶阁呢?还是你要搬到这观雨轩的客房来?”
“你说什么?”孟小蝶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赛玉頧竟会说出这种话来。
“最近你耳背得很厉害,刚才怎么不顺便给大夫瞧瞧……啊!好痛!我是说刚刚你都听到了,大夫要你随侍照顾他的……”赛玉頧含泪抚著手臂内侧。可恶!拧那儿是最痛的。
“他又不是我夫婿,大夫搞不清楚,怎么连你也跟著糊涂起来,这府里上上下下百来个丫环长工的,随便找个人伺候就成了,我和他男女有别,怎么可以由我来服侍他。”
“是谁把他搞成下不了床的?刚才又是谁说只要傅昕纴赶快好起来,要她做什么都没关系的?再说又没人要你和他同床共枕,只不过要你住他的隔壁好就近照顾,你又不是不知道,下人容易粗心,要是他少条胳臂断条腿的……”
“我知道啦!一旦他能够下床,我就要马上搬回去!”孟小蝶嘟著嘴不情愿的说。
“好,没问题。”赛玉頧露出一副奸计得逞的小人嘴脸。嘿嘿!那也要傅昕纴能下得了床才行。
怎么会搞到今天的这种场面?
原本她只和赛玉颜打赌,只要二个月内傅昕纴找不出赛玉朴的下落,那她便赢了;那么简单的赌约如今竟会搞到人都受了伤……
难道这真是她和傅昕纴之间的缘分?哼!才不会是什么缘分,如果有,那也只会是“孽缘”。
急忙回房的孟小蝶完全没注意到赛玉頧的异样表情。
孟小蝶一心只想著这烦人的傅昕纴赶快好起来,然后滚蛋;自从遇到他后,好事没有、坏事连连,让他留在赛府越久,肯定出的纰漏越多。
“赛车,明儿个一早就帮小姐搬一些物品到观雨轩,记得交代好,小姐的事千万别让姑爷发现了。”赛玉頧再次叮咛心腹。
“少爷这点您放心,府里的上上下下属下都交代好了,不会有人透漏半点口风的,只有小巧那丫头……”赛玉頧面有难色的说。
“别理那个丫头,反正她到现在也还搞不清楚状况。”一想到小巧那个丫环,他就有点头疼。
到赛家也一年多了,还是那么呆,真不知道当初怎么会买到这么蠢的丫环!
※※※
夜里,孟小蝶悄悄地来到了傅昕纴的房里。
坐在床边望著那张昏迷不醒的俊容,就算孟小蝶有著铁石心肠,见到他如此委靡的神情,也都化成了一摊水。
出门时,他还是活蹦乱跳的一个人,如今让人给抬了回来,甚至还昏迷不醒。虽然大夫说没事,但要她不担心那还真是不容易。
“唉,你京城住得好好的,为何远下江南来呢?”她开始抱怨。
傅家在京城可以算是数一数二的大户,而傅昕纴可是傅家的唯一血脉,万一他真的成了个瘸子回去,傅家的两老会善罢甘休吗?要他们如何向傅家交代!
孟小蝶替他盖好了衾绸,这种天气很容易著凉的,这赛玉頧竟连个丫环也没留下,当真是要她亲自服侍了,还好她今晚有来,否则明早他又要多了个风寒。
“这下可好了,没事弄得一身的病痛,这是何苦呢?”她的口气转为不舍。
为了她的画,有数不尽的人曾捧著金银珠宝上门,从没见过有人向他这样捧著一颗真心来买的,差点还连命都丢了。
“唉!要画就说嘛,大不了多画几张就是了,看看你,要是伤到了这张脸,不晓得会哭花多少姑娘的脸了!”她说著说著有点心疼了起来。
他这张俊容不知迷死了多少名门闺秀,浅浅的笑容总是会让人陶醉其中,他之所以会那么吸引人,最主要的还是那为人正直的敦厚,和不愠不火的性子,让人如沐春风。
“小蝶,不要,不要丢……”傅昕纴喃喃呓语,他一边说一边挥著双手。
“我不丢画,没事了。”孟小蝶不忍地握住了他的手。
“画──”傅昕纴终于从恶梦中惊醒。
“傅大哥你醒了。”她拿起一旁的湿巾替他拭去额上的汗。
“我怎么会在这里?”他明明记得是陪孟小蝶到山中作画,为何会回到赛府房里?
“这里是赛府,你不小心跌下了山谷,大夫说你要好好地休养。”
“是吗?啊……”傅昕纴试著想要翻身却使不上力。
“别动,大夫说这些天先不要乱动,否则你身上的伤就要再拖一阵子了。”她赶忙扶住他,眼神中透露出了焦急。
傅昕纴环顾四周,这大半夜里只有他们孤男寡女的,而她又如此亲近的照料,实在不成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