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彬彬有礼的绅士依然是英国的特产,但英国年轻人的思潮也比任何国家更激进、更前卫、更反传统,游离于一切事物之上,叛逆的庞克族和迷你裙都是诞生自这块最讲究传统的土地上,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延续至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无论言行或穿著,英国年轻人不是很正经就是很疯狂,要下起码也会有自己独特的风格,绝不会像于培勋这样,随随便便一件牛伃裤和二手货外套就跑出来到处丢人现眼,这只有两种人会如此——
讲求方便的观光客和穷困的难民。
于培勋当然不是观光客,更不认为自己是难民,可是他觉得自己穿这样也没什么下对,方便舒适又保暖,完全符合衣物的基本功能,不是吗?
所以他低眸瞧了自己一下,旋即困惑地反问,“我这样有什么不对吗?一
白眼一翻,“你啊!就算再穷,追女孩子的时候门面多少要讲究一点吧?一李亚梅率直的批评,“起码第一次总要先给人家一个奸印象嘛!’再额外奉送一个良心的建议,
“就是说咩,不然谁理你啊!又不是找朋友去打混。”旁边一位花枝招展,除了本人之外从头到脚都是名牌的女孩不甘寂寞,忍不住口气轻蔑地横插进来一嘴。“你看我们这一票,哪一个像你这样迈遏的?呋!真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是我的话根本不甩你!”
谁又想甩你了?
没错,他一向比较欣赏坦率明快的女孩子,但也不是“坦白轻率的明讲快滚”到这种地步吧?或许她们那群人穿著的确都相当有品味,那又如何?品味也不代表本人的性格呀!
“我这样穿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哪里迈遢了?”敏感的大黥帽马上张开超级防护网并展开反击。“倒是你们,有那种时间去打扮自己,不如多花点时间用功,有那种闲钱去购买名牌,下如拿去帮助难民更有价值!”
原本只是旁观热闹的年轻人们闻言众皆哄然,另一个由名牌堆砌而成的男孩子,即刻操著一口日本人特有的日腔英文骂过来。
“我们买名牌关你什么事?你买不起,我们买得起,嫉妒是不是?”
“你买得起?”于培勋双眉一耸,匆地上前一步左手搭上对方的肩。“这是你自己赚的钱买的吗?更何况……”
他蓦地俯唇过去在对方耳际说了一句什么,对方立时脸色大变地惊呼。
“你怎么知道?”
于培勋退后,轻轻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狂吼的森林怒狮瞬间变成畏缩的厕所小老鼠,对方眼神闪烁不安地抿紧唇闪到一边去自闭了,不管其他同学问他什么,他都不敢再开口。然而这么一来,反倒挑起其他同学同仇敌忾的心理,大家一窝蜂围上来,把他当一只人人喊踩的蟑螂一样轮流开骂。
“喂喂喂,你这是什么意思?莫名其妙跑来这里追我们的女同学,说话还这么不客气,你以为你是谁啊!”
“你又以为我们这里是哪里?这里是西敏寺大学喔!可不是……咦?你又是哪所大学的?”
“下管你是哪所大学的,请问你凭什么跑到我们这儿来嚣张?”
“我们西敏寺大学可是第—所获得女王企业奖的最现代化大学,下是随随便便有钱就能进来的喔!’
“总之,像你这么寒酸,还是另外去找其他适合你的人凑合吧!”
你一言,我一句,说得于培勋脸上的神情又变了,不是羞赧,也不是生气,更不是惭愧或畏惧,而是冷漠,带点轻视的冷漠。
如此幼稚又肤浅的年轻人著实令人厌恶,而桑念竹居然也跟他们玩在一起,可见她的眼神是骗人的,她的气质也只是虚假的表相而已,现在,他已经不再觉得她吸引人了。
他决定放弃,可以打道回府了。
然而,就在他甫回过半身准备离去的那一刹那,始终无言在一旁默默偷觑他的桑念竹竟在这时候悄悄摸到他身边,像个小孩子一样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一起……一起去吃麦当劳吗?”她细声细气,嗫嚅地问。
于培勋怔了怔,旋即讶异的转回身来,漠然的脸满布怀疑之色。
“你……要和我一起去吃麦当劳?”
“不……不好吗?”怯怯的双眸犹豫地瞅著他。“那……三明治也可以。”
“三明治?”于培勋更是错愕,下觉俯眼凝住桑念竹那对如云似雾般的瞳眸,想看看她是不是认真的。
不料,就在四目交会的那一瞬间,那双宛如小鹿般的羞怯眼神竞使他莫名所以的心口蓦然一阵发热,胸腔随之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令他呼吸紧缩、脉搏狂乱,一时忘了该做反应,只顾呆呆地盯著她瞧。
在这同时,众男女同学们则异口同声的掀起阵阵反对声浪。
“喂喂喂!怎么这样,不是说好要让松本请我们上L”Odeon吃法国餐,之后他还要请我们去……”就是因为有桑念竹,松本冤大头才肯平白让他们敲竹杠,不然他们干嘛死拉活扯的硬抓桑念竹和大伙儿一起去吃饭,现在如果她不去的话,大餐岂不是要飞了?
“可是……”瑟缩著,桑念竹瞥向那些气势汹汹的同学们。“我想去吃麦……呃,下,是三明治嘛!”
“有没有搞错啊?大餐不吃你要吃三明治?”
眼见同学们一个比一个凶悍,桑念竹下禁畏怯地直往后退。
“我……我……”
见状,于培勋怒火倏燃,正欲开口反击,却仍是慢了一步,让一向自认为爱丽丝保护神的李亚梅抢去护花使者的荣誉宝座:难得见到胆小的兔子竟然有这么主动的时候,无论如何她也要帮桑念竹这一回。
“为什么不行?”泰然自若地挡到两人前面,李亚梅的态度非常强硬。“有人喜欢吃肉,有人喜欢吃青菜,她就是喜欢吃三明治,为什么不行?”
“喜欢吃三明治?她有毛病啊她?”
“你才有毛病呢!”李亚梅哼了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最喜欢吃蜗牛吗?呕~~那才思心呢!”说著,眼角忙暗示于培勋赶紧带桑念竹离开。
于培勋也不笨,立刻抓住桑念竹的小手走人,纵使众人依然此起彼落大声抗议不已,却没有人敢真的动手去阻止桑念竹,因为大家都知道,桑念竹好欺负,但空手道三段的李亚梅可是悍勇得很,不要说女孩子,就连大男人也没有几个敢正面跟她斗上的。
除非有人不怕断手断脚,外加头破血流、鼻青脸肿,那就尽管去跟她卯上吧!下过……
哼哼哼,后果请自行负责!
很可惜,十几双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发现大家都宁愿当身康体健的狗熊,没有人想作残废的英雄,于是众人只好眼睁睁看著那两人眨眼间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内,懊恼不已。
大餐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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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离那群拿父母的钱,藉留学之名行吃暍玩乐之事实的不肖学生后,于培勋与桑念竹两人才放慢脚步相偕行往汉诺瓦广场方向,好一阵子都没有人出声,于培勋那张脸依然硬邦邦的十足像刚从北极挖来的冰砖,桑念竹则心神忐忑地死命抱紧了书本,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使得身边的人一脸大便。
她应该问他吗?问了他会告诉她吗?或者会更生气?
犹豫不决的桑念竹勇气正在一点一滴的流逝,于培勋却仍下肯丢开包公脸,直至她开始认真考虑要下要临阵脱逃之际,于培勋终于开口了。
“你在同情我吗?”
“嗄?”被他突然的出声吓了一跳,骇得原就惴惴不安的桑念竹差点转身落跑,待意会他的问题并非在责难她之后,螓首急摇。“没有啊!刚好相反,我觉得你很特别呀!’否则她就不会鼓足勇气采取主动了,这可是她有生以来最有胆量的一回表现呢!
“特别?”于培勋狐疑地侧过眼来瞄著身边长发飘飘的女孩。“什么意思?”
羞赧的低首,乌云如瀑布般垂落,桑念竹皓腕轻拾,柔柔一撩将发丝拨到耳后,十分女人味的动作,教于培勋又一时看痴了眼。
“我是念法律的,常常到法庭聆听审判过程,同时也观察到人生丑陋百态,在那当中我充分了解到,人类能够因为保护自己而面不改色地撒下漫天大谎到何种程度:再仔细审视我们周遭,同样充塞了各种各样的谎言,为了利益、为了面子、为了种种自私又可笑的理由……”
她泛起淡淡的苦笑。“就像我,我想你也看得出来,我是很胆小的,我奸怕奸旧人家对我生气、对我凶,所以老是违背心意去迎合别人,再说白一点,我是很会说谎的,只要不惹人家生气,要我说什么谎都行。”
抬眸,她眼神坦直地与他四目相对。“可是你不会,只要你觉得是对的,你便能坚持自己的想法到底,不畏惧他人的侧目或耻笑,也绝不自贬身价。老实说,我好佩服你,我想做但做不到的事,你却轻而易举的办到了!”
她低叹,“不,我不是同情你,而是……”清丽的脸容倏匆掠过一抹无奈。
“羡慕你。”
听她轻柔婉转的解释,于培勋脸上的冰雪悄然融化了,深深凝视她片刻后,终于恢复了一贯的温和表情,唇畔扬起轻快的笑容——真高兴他没有看错人。
“你下如说我厚脸皮吧!”
一哪是!”桑念竹正色地反驳。“一定要很勇敢坚强才能做到像你那样的。一
于培勋耸耸肩,对这话题实在没什么兴趣。“你真的想吃三明治吗?我们还是到唐人街去吧!我知道有家珍味烧腊店下但口味道地又便宜,而且……”他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那儿还有珍珠奶茶喔!怎么样?去珍味吧?”
“珍珠奶茶?”桑念竹螓首微倾,眨了眨眼,下经意地流露出她俏皮可爱的另一面。“够Q吗?”于培勋比出一根大拇指,她即开心地轻笑颔首。“好,那我们就到唐人街。”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非常轻松,之前的沉重感已消逝无踪了。
“你是大二吧?再一年多就毕业了,要继续修硕士吗?”
桑念竹点头。“先通过专业考,再设法进四大法学院其中之一修硕士,这是成为大律师的必要条件之一,接下来如果能顺利通过诉讼律师资格考的话,再一边修博士一边实习。”
“大律师吗?不过……”于培勋偷眼打量她。“你为什么会念法律系呢?”怎么看她都不合适,也不像是会念法律的人,更别提胆子这么小的人要做出庭辩护大律师了!
“我父亲的愿望是成为皇家御用大律师,可惜他在达成愿望之前就因车祸去世了。”
“所以你要替他达成愿望?”
“是,我要替他达成愿望。”
她话说得很坚定,但瞳眸中却又泛出迟疑迷惘的蒙胧阴影,于培勋觉得有点奇怪,可是他并没有多问,毕竟他们才刚认识一天而已。
“你下午没课了吧?想看电影吗?”
“好啊!可是我不喜欢太过于悲伤的剧情。”
又是一个意外,他以为她是那种喜欢沉浸在悲情气氛中的女孩子说。
“你平常都做些什么消遗?”还明目张胆的问出来,他是姓白名痴的色狼吗?
“我是说……呃……”他尴尬地指向前方的拱门。“唐人街到了。”
“啊!真的,我好久没来了呢!”
“你想吃什么?”见她满眼兴奋,于培勋暗自念佛,谢阿拉,又向上帝感恩一,庆聿桑念竹没听清楚或者自以为听错了,才没有被他吓得当场昏倒。“我建议三烧饭,那儿的烧腊很入味,而且还是英国很难吃到的蓬莱米饭喔!”
“蓬莱米?”桑念竹惊喜地低呼。“蓬莱米饭最松最软了!”
“不过这儿人真的好多。”说著,于培勋很自然地揽臂护住她,免得她被观光客撞过来撞过去,她看起来就是会任人撞翻的样子。“哪!就是前面右边那家。一
“哦!”
正专心闪避人群的于培勋并没有注意到桑念竹的下自在,她的脸热得好像被火烧著了似的——天哪!除了爸爸之外,她还是第一次这么接近男人耶!
下过……
好奇怪,为什么她不会觉得害怕呢?
第四章
西敏寺大学一共有四个校区,其中三个在伦敦中心区,一个在绿树成荫的西北郊区,还有一千四百乡间宿舍房提供学生住宿,它们位于市中心附近,非常方便学生上课。
桑念竹就住在摄政街校区后的自炊式公寓宿舍里,一楼四房住男生,二楼五房女生,其中两问是套房,一间由第一位搬入公寓的桑念竹捷足先登,另一问则由那个全身上下都是名牌的韩国女孩于金相姬占住。
九人同年级下同科系,共用客厅、餐厅与厨房,女生负责清理客厅、餐厅与厨房,男生理所当然扛起所有的粗活,包括丢垃圾和整理后院,一年多下来,上下左右倒也相安无事。
进房放下背包后,桑念竹即抓了条浴巾先去冲浴换上便服,然后坐在镜于前吹头发,从镜子里看进去,房间内空荡荡的,下像其他人房里那么丰富,除了书本和一台小电视之外,再也没有多余的装饰了。
由于所有的学宿杂费都是由叔叔替她支付,除了每个月四百英镑的基本生活费之外,她也不好意思再伸手向叔叔索取额外的开销,而伦敦物价众所周知的高,一百元台币在台湾可以吃两个便当,可是在英国也只够买根热狗或三明治,即便是女孩子的必需品,也得靠她自己打工赚钱来负担,更别提书本、笔记簿等等的费用,这样的她哪里还有资格作奢侈的要求呢?
但即使她并不在乎这种物质上的享受,却无法下怨叹,明明是同一个父亲,为什么哥哥可以在父亲死后得到大伯的收养,她却连唯一的家也保不住呢?在父亲的遗嘱里,那栋房子明明是--
“那……那是父亲留给我的呀!”
“下,那是家族的财产,你不配得到它!”
“可……可是我和妈妈一直住在那儿……”
“那是以前,从今天开始不行了。现在,你马上给我签名放弃那栋房子,然后去把你的东西全都搬走!”
“我……我不……”
“签!!!”
关掉吹风机,她无奈地与镜中人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