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她们拉坐到沙发上,看着一张张照片。
“对啊,你爸要是再娶,他就会创造两个人的世界,到时候你就孤独啦,告诉阿姨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条件开出来,我保证找到你满意的。”
石品婷偏着头,看着一旁像是坐立不安的石元宗,语气轻松的问道:“是吗?爸爸,你想娶新妈妈啊?”
“没有!我当然没有!”一个铁铮铮的汉子面对女儿随口丢来的一句话,紧张得直摇着头。
她若无其事的笑着,“没关系啊,你高兴就好。把你的条件开出来,我相信这些阿姨一定能找到比妈妈更好的人选。”
一句比一句更让人心惊肉跳,艾略特发誓这是他这辈子听过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至少对石叔来说绝对是。
哪有人笑着威胁人,比拿把刀插入人的心脏远锐利。石品婷是个中高手。
他预料当这些人离去后,石叔肯定又有一顿排头吃。
一小时过后,这些人告别,穿走了散乱在门口前的鞋子,也带走喧哗与尖锐的笑声。
果不其然,石品婷原本还笑吟吟的脸瞬间一变,她冷冷的瞪着父亲,拾着散落在桌上的一堆照片。“这里的某一位将来是我的母亲吗?”
“当然不是啦,我没有续弦的打算。”石元宗百口莫辩,急得一头汗。
艾略特见到他们父女的相处模式,不禁啼笑皆非,更为石元宗的承诺感到不可思议。
“品婷,其实我觉得你对石叔真的干涉太多了,,他需要自己的生活空间,你这样的说法好像他是十七八岁的青少年,你才是他的母亲。”
她转过头,眯起眼,“这么说你赞成咯?”
“当然!”艾略特与匆匆的挑起其中一张照片,递了过去,“看,像这女的就很不错。长得漂亮,再看看她的资料,畦!真不得了,还是大学中文系副教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领有烹饪老师的证书耶!真的这么优秀,我都想试试看。挺不错的喔,石叔,你真想当一辈子的光棍吗?”
她听得两眼冒火,头顶冒烟。
艾略特当然是故意与她针锋相对,当然也为石元宗的将来着想,假如以后女儿有归宿,他不就成了孤独老人,况且他还有大半辈子要过,要为自己打算。
他忽略在石品婷身后拼命挥手,阻止他继续与她争辩的石元宗,更进一步的道:“你不能太自私,要他为你母亲一个人守贞。他有自己的生活。”
她冷冷的道:“关你什么事?”
“反正我多管闲事惯了,多一件少一件都会遭你白眼,干脆讲清楚算了。”
他杵在她面前,高大伟岸的身材比石元宗更有威迫感,她硬是不认输,不肯退一步。
石元宗怕极了这种状况,每次他们俩一抬杠,他就不知该为谁才好,这年头和事佬不好当,一边是女儿,一边是仗义执言的忘年之交,他陷入两难。
他连忙打圆场,“你们别争了,其实我——”
他话没说完,她先一步打断他,继续与艾略特争辩。
“我早就想说了,你老是自以为是正义使者想指使我该如何如何,问题是你只是寄往的客人,我家的事根本不要你插手,三番两次的要我对父亲好一点,你以为你是谁?”胆敢在她的家骂她!
好脾气的艾略特一点也不动怒,他试图与固执的她请理。事实上他觉得她气得两赖宛如飘浮的两朵彩霞,根是好看。
不过喜欢归喜欢,有些事还是得就事论事,她对石叔真的太过于苛刻了。
“是,我谁都不是,但是跳脱整件事,以一个旁观者来说,这个家有病,而且病得不轻,我想你与你父亲真的有误会,你似乎在折磨彼此,你处处在限制他的生活。”
她恨恨的瞪着他,却不能对他的话反驳。
“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仇恨驱使你去漠视五叔对你的关怀?你们之间的相处模式这么的‘怪异’,我想你也不太快乐。”
他说完后四周变得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低浯。
“那又怎么样?妨碍到你了吗?”
“没有,但我为你们感到难过。”
她冷冷一笑,眼睛看向表情极为难堪的石元宗。
“那你何不问问我的父亲曾经对我做过什么?让我遭遇过什么?他应该没跟你说过我母亲的事吧?那么你该好好的问问他事情的真相。”
石品婷头也不回的往门外走,留下一脸错愕的两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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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凭什么质问我?他以为他是谁?他谁都不是,不过是个外人罢了,管我那么多事,还怪我不懂事。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我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东尼半拉半扯,尴尬的把站在椅子上大声吼叫的石品婷劝下来。
“当然,你没错,全都是那个艾略特多管闲事。”
艾略特怎么会把她气成这模样,深夜独自在PUB里头喝酒解闷。
老板娘几次来劝她也劝不听,刚好他来店里便央求他陪她喝酒。要是被她学生看到严肃的老师在酒吧撒泼,言教身教的效果恐怕会大打折扣。
一阵怨恨咆哮后,石品婷趴在桌上一动也不动,乌黑的秀发披散在桌上,东尼忍不住的轻抚她的头发。
“再给我一杯酒。”她猛然的抬起头来,握着玻璃杯的手举得高高的。
“你喝太多了。”瞧着桌上一片狼藉,他摇摇头。
“再一杯!”她不放弃的叫嚷着。
东尼无奈点点头,起身再取一杯酒放在她手上。“喏,最后一杯啦。”
不等他的话说完,她已仰头灌下,喝完还学男人豪迈的往衣袖上擦拭。
“你……知……这不是我要生气……是他太过分,他哪一天尽过做父亲的责任……”她说完又趴倒在桌上。
这次又吃成数落她父亲了。东尼莫可奈何的苦笑。
伏在桌上的她楚楚可怜,卸下层层防卫看来十分无助,足够让每一个男人产生想保护她的欲望。
他在她耳旁轻声细语,“好了,别胡思乱想了,没有人想跟你作对。”
“那个臭男人就是!从他一搬到我家——呃!”她不雅的打了一个酒一呢后,断续往下说,“不是!应该是说从他一开始进入我们学校就爱黏着我,像雷达盯着我,在我的生活里掀起那么大的风波。”
她抬起头摆了摆手,又趴回桌上。
闷闷的抱怨声从桌面幽幽的冒出。“长得好看又怎样?笑得灿烂又怎样?温和幽默又怎样?大家都喜欢他又怎么样?我才不在乎!这个假道学根本只针对我一个人挑毛病,只会说风凉话,管我的行为,他根本跟我爸站在同一边。你说,你是不是也站在我爸那一边,认为我过分?”她突然起身粗暴的揪住东尼的衣领,大声喝问。
东尼惶恐的举高双手,极力撇清,“老天爷,我连你爸都没见过,我当然是站你这边。”
得到满意的答案后,她又往桌上瘫软,动也不动的趴着。
从她的连连醉语,他总算整理出整件事情的脉络,大概是父女间不和,而艾略特出手插管,引来她的不满。
此时吧台的老板娘对他猛招手.手上比六往耳朵贴附,他看得一头雾水,店里人声鼎沸,他听不清楚。
直到门口出现熟悉的人影,他才明白老板娘的意思是我打过电话了。
看艾略特一脸担忧,想来他也同样不好受。保重啊!吾友!这个冷硬刚毅的女人不好意。
“交给你了。”东尼双手须胸,一脸看好戏的望着艾略特一把抱起醉醺醺的石品婷。“听过她对你的评语后,我认为你好像有待加强。”
“多事!”他不客气的朝他低喝,随即抱着她离去。石品婷醉得迷迷糊糊,虽然有挣扎却只不过他的强势。
东尼对他们挥手。
老板娘慌乱的奔过来,“喂!你怎么让陌生人带走品婷?”她明明是打给石伯父的啁。
他优闲的道:“放心,他是他们家的新房客,也是品婷喝,醉酒的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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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时分,万籁俱寂的深巷内路灯映照出一道形状怪异的影子,在红砖路上拉得展民的,仔细一瞧,是一个高大的男人背着一个趴伏在他宽阔肩背上的女子。
艾略特在家接到电话后便驱车赶往PUB接烂醉如泥的石品婷回家,未料她在上车的前一刻突然说她不要坐车子,而且两脚使劲柢在车门前,任他怎么拉也拉不开。
在路人频频窃笑注目下,他只能妥协把车子丢在路旁,背起像孩子耍赖不肯走的她,哄她回家。
他不是有意把她退到这田地,诚如她所说,他知悉的不多。
当她负气离家后,石元宗颓丧的坐在沙发上,缓缓吐露当时的情况。
石元宗早年是警局里前途看好的刑警,而后通过考试往上调升为保护外宾或国外重要官员的警官。
他有雄心壮志,期待在警界闯出一番天地,上司也对他以寄予厚望。
然而妻子的身体虚弱一直是他的隐忧,尤其他的工作越趋沉重,常常得在国外出差两三个星期。他当然深爱妻子和女儿,但对于工作却无法轻言放弃。
贤慧的妻子自然明白丈夫的难处,最后她牺牲自已和女儿与丈夫相处的时间,要他全心全意的在工作上表现,井保证她会照顾好自己。
他虽然自觉亏欠,却也割舍不下工作,最后义无反顾的前往国外驻守保护使馆人员。
这期间虽然与妻子女儿时有联络,却因空间距离的相隔,而不能真正的聊慰相思。三个月才回去一次的情况下。原本与他不亲的女儿变了个样,总是冷冷的看着他。
妻子要他放心工作,嘴角仍带着温柔微笑,让他放下心头一块大石,专心于工作。
人在美国的他在一次意外中,为救艾略特而受重伤,有一阵子昏迷不醒。
在美国政商界颇具影响力的艾略特双亲坚持要负责到底,复来清醒后的他在医院休养了一段时间,其间他一直埋怨妻子与女儿没有前来探望,只有艾略特心怀感激的天天来看他。
等到可以勉强行动,他便要求回国休养。
飞越了海洋,抵达家门的第一天,看到的是空无一人的房子,后来是邻居告知才晓得妻子的死讯。
在他受伤的那一段时间,她的病情急遽恶化,撒手归西,却因距离遥远,几次联络不到,他无法见到她的最后一面。
突闻噩耗,他魂魄要时分家,手脚不听使唤,眼前一片黑,几乎昏厥,他撑起精神跌跌擅撞的赶往火葬场。
炎热的火葬场外,碰上由玻璃门缓缓步出的女儿,刚满十二岁的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稚弱,一身漆黑的衣裙,头发别着一小段白麻布,双手环抱着一个木盒子,里头装着母亲的骨灰。
“品婷!”他一唤,心头不禁发酸,乍见妻子的骨灰,眼泪流了出来,跪倒在地,心痛得无法言语。
而女儿一双憔悴红肿的眼则恨恨的瞪着他,宛如见到仇人,从那一刻起,她与父亲无话可说,她永远都是冷冷的瞅着他,不发一语。后来他便辞职在家照顾她,谁知她却不领情,老是想去住宿,离他远远的。
石叔在陈述的同时不停的频频拭泪。
艾略特陷入沉思。
想不到石叔为了救他,而错过了与妻子见最后一面的机会。石叔是明理人因此从来不提,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
自从知道这件事后,他就不断的想象,小小的她绑着两条辫子,孤独的站在焚化炉前看着自己妈妈的遗体,化为一堆骨灰。
当时她还是个小孩,这件事应该对她造成很大的冲击吧,她必须独自承受惊慌、害怕、无依和失去亲人的感伤。
也难怪她对自己的父亲一直不谅解,怨恨他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这是个难解的结,自己也要承担部分的责任,却还不明事理一味的责备她,挑起她苦痛的回忆,他实在是太过分了。
他的家庭富裕,上有两个哥哥,下有一个妹妹。父母都在大学任教,兄弟妹妹和乐友爱,大家事业都有成就,并不会给彼此压力,父母的教育来采取自由放任,有话就开诚布公请清楚。
所以他才会对石家紧绷的家庭气氛感到不可思议,并想改善他们之间的关系。
如她所说,他真的造次了。
夜晚的街道十分寂静,偶有飞车呼啸而过后便陷入一阵安静。
他背上的佳人有了动静,口齿不清的叫道。
“这是……哪里?”
“回家的路上。”
“回家?我不要回家!”
虽然喝醉酒,但她还能清楚的忆起方才的冲突,颇时像个耍脾气的小孩激烈的挥舞四肢,不停的晃动,他得努力稳住身体,才能避免被后头不停扭动的她绊倒。
“乖,婷婷最乖了,不要闹好不好?我们回家睡觉觉喔。”他想起自己也是以同样的手法应付四岁大的侄子,当时他在百货公司要不到玩具而哭闹。
“不要!我不要回家!”此时的她比平常更别扭,更难摆平。
途中,她的鞋子不知被踢飞多少次,最后他只能拎在手上。
“为什么不回家?你爸爸在家担心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你都不知道!”
“骗人!”她使尽力气大喊,用力捶打他的肩膀。“你……你骗人!他根本嫌我是累赘,他根本不想回来,他一点也不关心我跟妈妈!”说着。她控制不住哭了起来。
“嘿,别哭喊,你别胡思乱想,你爸要是不关心你们,就不会照顾你到大了。”
“谁希罕!他不过是想减轻自己的罪恶感,他不理妻女的死活,一心只想完成他的事业。去啊!快去啊!我又没绊着他,老是装一副委屈的样子,他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他吗?他做梦!”
明知道她可能清醒后根本不记得现在发生的事,他还是安抚她。
“你们是父女,这世上最亲的人,要好好的把握现·在,过去的错误大家都不愿造成,然而发生都发生了,我们也无力改变,石叔他也煎熬了大半辈子,你难道还不能原谅他吗?”
“不能!我就是不能!你都不晓得直到现在我还会做噩梦,梦到我一个人在一望无际的黑暗里,捧着妈蚂的骨灰不知何去何从。没有人帮我,我找不到爸爸,残怎么都找不到爸爸。”她悲伤的啜泣,不停的揉眼睛。
泪水湿透了他的衬衫,他把她放下,温柔的凝望哭得像孩子的她。
酒后吐真言,没有了平时的冷酷,她收起了利爪,叨叨絮乐的词句是她心底最深的忧郁,她看起来很无助,比平常更惹人怜爱,哭个不停的模样,跟平常以坚强冷漠武装的她美好多。
“妈妈一直咳嗽,一直吐血,我好害怕好害怕,可是没人能帮我,我都不知道要倚靠谁,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