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看得出,不过台北千奇百怪,谁晓得KTV会不会设在地下停车场?而且是你自己说‘到了’,我就以为到了嘛!”小季振振有辞。
“是!对不起,都怪我措辞不当,害你误解了。”卓飞斜牵嘴角,分明不在认错而在揶揄,并估计小季会开火反击。
然而,估计错误,小季没空理他,小季陡然凝目盯住他的背后。
“啊!他……是他!”小季发出惊喜的声音。
卓飞转身瞧去,马上就明白是什么让小季如此惊喜。
是小季的偶像意外出现,站在几步外的一辆汽车旁。
“孟希!”卓飞立刻扬声呼叫。
欧孟希回过头,看见了卓飞,看见了小季,也看见了正好抬起视线的任婕。
他闻声绽开的那抹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僵在与任婕的四目相对里。
“哗!心想事成,有人交好运喽!”卓飞对欧孟希的异状毫无所觉,说给小季听地自语一番,旋即走近欧孟希,亲热相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刚陪客户谈完事情,正要回家。”欧孟希极力保持镇定,才能正常回答。
“别回家了,跟我们一起去唱KTV。”卓飞盛情相邀,突如其来的善解人意令小季无限感激。
可惜,欧孟希竟一口回绝。
“不了,我刚刚就是陪客户去那里,没兴趣再去折磨喉咙。”
小季不由得一阵失望,却听见卓飞继续又说:
“这样啊!那麻烦你帮个忙,小季有点头疼,她本来不愿意扫兴,想唱完歌再回家休息,不过,我愈想愈不妥,所以……麻烦你送她回家吧。”
卓飞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地说完,便把小季推到欧孟希面前。
这摆明打鸭子上架,硬要欧孟希帮忙不可。
“好,我一定安全将小季送回家。”欧孟希没半点勉强,还以熟稔的语气复诵小季的名字,宛如小季是他的好朋友,而非仅是第二次见面,谈不上任何交情的陌生人。
得到欧孟希的允诺,卓飞便眉开眼笑伴着任婕搭电梯走了。
虽然卓飞帮了小季一个大忙,瞧他那般喜形于色,小季忍不住要怀疑——他藉机撇开她的成分远多于帮她牵线。
***
“你是不是很难受?要不要先载你去医院看病?”开车送小季回家的途中,欧孟希忽然转过脸来看小季一下,关心地问。
“呃,不用……我的头好像已经不疼,应该没事了。”小季边回答边暗骂卓飞害她也必须撒谎。
“那就好,你这么安静,我还以为你的头疼变严重了。”
“我不该这么安静,我应该很聒噪吗?”小季浮现困惑之色,不是质问,而是好奇。
“唔,不能说聒噪,应该说是活泼。根据我对你的第一印象,还有董事长对你的描述,你应该是个活泼、坦率的女孩,跟任何人相处都能侃侃而谈。”
原来董事长提过她,那她被调到总公司,而且工作内容有够怪异的事,欧孟希必然一清二楚,毋须她赘言。
“根据我对你的第一印象,还有卓飞对你的描述,你应该是个亲切、随和的人,跟任何人相处都有话题可聊,可是,你却很安静。当别人很安静,我就不好意思叽叽喳喳了。”带着委屈,小季针对眼前的状况回应。
“喔,原来是我的错,对不起,我不该闷不吭声,害你觉得很无聊。”欧孟希听出了小季的委屈。
他并不在意自己是否亲切随和,不过,既然答应卓飞要照顾小季,就该认真尽责,让小季觉得宾至如归。刚才,他确实怠忽了责任,光顾着想别的事。
“其实,不对的是我,卓飞硬把我塞给你照顾,我却还要埋怨,我真是不知感激。”欧孟希的歉意十分诚恳,跟卓飞那种皮样截然不同,倒让小季后悔自己太斤斤计较、太恩将仇报。
她最大的失策是跟卓飞狼狈为奸地设计他,然而,那一点是无法坦白的,只能在心里说抱歉。
“举手之劳,本来就不用感激。我反而觉得,能用送你回家的方式欢迎新同事,挺有意思的。”欧孟希笑笑地抚平小季的不安,迟疑片刻,才又开口:“呃,任婕是公司的离职员工,而且已经离开很久了,你跟卓飞怎么会认识她?”
“任婕曾是我的店长,后来经由我的介绍,卓飞才认识了任婕。”
“店长?你是说……咖啡店?”小季的解答反而令欧孟希加深疑问。
“没错,任婕只是调职,不是辞职。”小季确定欧孟希也遭到董事长的误导,一面说一面等欧孟希露出豁然领悟的笑容。
但是,欧孟希没有笑,他笑不出来。
原来,任婕一直近在咫尺,始终未曾离开他的世界。
关怀、爱护、同情——不管出于何种理由,欧孟希都能理解董事长为何帮任婕骗他。任婕更有千百个理由要避开他,因为,当初,是他提出分手的。
假装离职,可以断绝两人可能接触的机会,跟他划清界线。
只是,任婕为何假装而不是真的离开呢?话说回来,他有什么权利追究这一点?他早就放弃了权利。
“敦化南路到了,接下来要怎么走?”欧孟希勉强拉回心神,询问小季的确实住处。
“往前第三条巷子右转,巷底那一栋红砖大厦就是我住的地方,我住一楼。”
红砖大厦?一楼?欧孟希暗吃一惊,没料到自己会再来到任婕的家门口。
“你一个人住吗?”或许任婕已经搬家,小季是新主人。
“不,我跟任婕一起住。她的家人移民加拿大以后,她把房间出租,我就成了她的室友。”
最后的寄望破灭。两年来,他刻意不经过附近,怕不小心从车窗看见任婕的身影,谁知今天不但重逢,还鬼使神差地回到当日分手的地点。命中注定他逃不开。
直到现在,他仍未彻底脱离重逢的震撼。
午夜梦回,或在某些意志力较薄弱的时刻,他曾揣想过若再见到任婕,自己会有什么感觉?但种种揣想,皆不及真正再见到的那一瞬间震撼。
那一瞬间,他才明白,他是如此挂念任婕。
那一瞬间,若非任婕脸上的生疏冷漠阻止了他,他定会冲上去紧紧抱住她!
第四章
快到中午时,小季才走进办公室。
昨晚她就寝时,卓飞还没送任婕回家,所以她猜想卓飞跟任婕进行得很顺利;她也猜想,卓飞今天一定又直接去找任婕,不会来上班。
但是,一进门,她就看见卓飞横在沙发上睡觉。
她有点意外地走近卓飞,弯下腰、俯下头瞧着他的脸。
他是兴奋得整夜没合眼在补眠呢?抑或是懒病又发作了?
忽然,卓飞睁开眼睛,而且被吓一跳地叫起来:
“喂!你没事做吗?干嘛站在这里看着我?”
“我想找一点幸福的神采,可惜,你脸上好像没有。”小季一派无辜。
“当然没有啦!”卓飞一屁股坐直并自怨自艾:“昨晚闷死啦!都是我在唱歌。早知道我应该听你的话,请任婕去听音乐会。”
小季早说过跟任婕约会时,最好安排比较有气质的活动,譬如去听古典音乐会。可是,卓飞认为那就宛如上教堂作礼拜,在那庄严神圣的场合,就算小季编得出退场的藉口,也不好中途离席,便没有采纳小季的建议。
卓飞千巴万望的,便是能跟任婕独处,愿望虽达,效果却不佳。
“昨晚都是你在唱歌,那,任婕在做什么?”小季摆出一副咨商专家的慈颜善目,好声相问。卓飞既已知错后悔,就不好再打击他了。
“在听我唱歌呀!”卓飞答得铿锵明快。
小季忍不住推卓飞一把,再射出两颗卫生眼。
“有人听你唱歌还不好吗?你还在不满意什么?”
“可是,她听得不太专心,有点怪怪的。”
怪怪的?欧孟希也怪怪的。小季涌起同病相怜的情绪,挨着卓飞坐下。
“唉!你觉不觉得,欧孟希跟任婕见面的时候,好像不太热络?”
“他们应该热络吗?”卓飞反问。
“他们曾经是同事,见到面至少该叙叙旧。”小季继续推演。
“也许他们没啥交情。”卓飞不喜欢小季的怀疑,一个劲儿排除。
“再怎么没交情,礼貌一下打声招呼总应该吧?可是,他们连一句话也没跟对方说。”
“啊!我晓得了,他们曾经吵过架,从此不再跟对方讲话。”
“任捷不是会跟人吵架的人。”小季笃定地摇摇头。
“孟希也不是。”卓飞垮下肩膀,开始萌生不祥的感觉。
然而,怀疑终归不是事实。他不喜欢困在怀疑当中,就算情势对自己不利,亦宁可拨开怀疑面对事实。况且,是与否之间,各有百分之五十的机率。
“好!我们来证明它!看看真相到底如何。”卓飞果断地下了决定。
“怎么证明?”小季亦是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的个性,即刻进入备战状态。
“任婕哪一天休假?”卓飞开始运筹帷幄。
“后天。”小季立刻奉上情报。
“好,后天早上十点,我约孟希去打网球,你负责约任婕一起来,到时候我们仔细观察,就能了解他们之间有没有问题。”
“后天又不是假日,欧孟希的时间可以吗?”小季提醒着卓飞的疏忽之处。
“这一点我早就想到了。孟希是公司的大头目,可以自由调配时间,我跟你是化外之民,更不用说啦!唯一要考虑的,只有任婕方不方便。”
小季懂了!不禁刮目相看地抛出一句赞美:
“看不出你的脑袋挺清楚的。”
“赞美别人的时候,要把‘看不出’三字去掉,才比较有诚意。”卓飞斜眼回以抗议的表情。
但小季未予理会,她在担心一则变数。
“万一任婕不肯来呢?怎么办?”
“那也没关系,那就是证明,如果任婕不肯来,而且没有很好的理由,就等于证明了她跟孟希有问题。”卓飞目光如炬、敏锐地说。
***
任婕来了,和小季一起来到网球场。
不过,路上塞车,她们迟了半个多钟头才到,卓飞跟欧孟希已在场上厮杀。
只见卓飞奋力拍去一记球,欧孟希立即斜身拦截,但是,球从欧孟希的耳边掠过落到地上,战局随之终止。
“胜利!三战三胜!你大输特输喽!”卓飞喜滋滋地高举双手,整个人更是一个得意洋洋的V字形。
观战的小季却皱起眉头,因为,欧孟希不应该输的。
基于结盟之谊,卓飞曾老实告诉小季,他所说已学得秘密武功之事,是唬欧孟希的。所以,球技没一丝长进的卓飞,不可能在连输了五十一场之后,忽然风水大变转败为胜,除非欧孟希未使出全力,或因心神不宁削弱了战力。
偏偏这个笨蛋卓飞,居然得意忘形到失去警觉性!靠他观察的话,只怕圆的会看成方的。事不宜迟,小季立刻从背包抽出一条毛巾,装作要递给卓飞擦汗地走近他,边压低声音骂:
“你高兴什么?你是应该赢的吗?”
卓飞被骂得一愣,跟着便醒悟过来。
是呀!赢了反而不妙。恐怕是得知任婕也会来,心情受影响,欧孟希的战力才直泻而下。卓飞胸口一阵沉重,拿起毛巾胡乱抹了抹脸。
“咦?这条毛巾不是我的呀!”已经抹完汗,卓飞才发现手里的毛巾并非他带来的那条。
“是我的。情况危急,我得找个名目避开任婕过来提醒你。麻烦你争气一点,要提高警觉用心观察,别忘了它的壮烈牺牲。”小季仍压低嗓子殷殷叮咛。
“没那么严重吧?”卓飞顿觉手中拎的不是毛巾,而是一块热铁。
“嘘!快看!”小季忽然伸手把卓飞的脸扳向一边,自己也朝那边瞧去。
那边,伫立着欧孟希与任婕,中间隔开一段距离。欧孟希定定地望着任婕,任婕亦定定地望着欧孟希,但是,两人均面无表情。
“呃,可以下结论了吗?”卓飞小声征询。
“言之过早,还言之过早。”小季小声反对。
于是,卓飞便放开嗓门叫唤对望的两个人。
“孟希!我们来玩双打,你跟小季一国,我跟任婕一国!”
小季当然无异议,欧孟希和任婕则沉默地附议。
四人各就定位,战局很快展开。
这一局,欧孟希跟小季胜了。严格来说,是欧孟希胜了任婕。
每当欧孟希攻来一球,任婕便迎头痛击;每当任婕的球杀至眼前,欧孟希便反杀回去,满场就见两人的身影纵横飞奔。
卓飞与小季虽想将土用命,无奈动作总比搭档慢一步,有时为了不妨碍搭档的攻防,还得跳躲着避远一点,最后认清无用武之地,便杵在一旁纳凉。
“再一局!”不给任何休息时间,卓飞又启动战火。
这一局,任婕胜了欧孟希。
小季一直以为任婕只适合静态的活动,没想到任婕动静皆宜,动起来一鸣惊人,球技如此高超,身手如此矫健,精力如此旺盛。
是谁激发了任婕高昂的斗志?小季已有答案。
“再一局!”依旧不给休息时间,卓飞再度叫战。
有道是心理影响生理,同样的,生理亦会影响心理。一旦体力透支、筋疲力竭时,心理便会随之脆弱,再严密的心灵保护网也会露出破绽,便容易探查出不欲人知的秘密了。
“不能再打了,我约了客户,得先离开。”喊停的是欧孟希。
他根本未约客户,他只是突然很想离开这里。
两局对阵下来,宛如生死相搏的殊死战,他和任婕,何以从当日的相怜相惜,落至今日这般咄咄相逼?他突然止不住心痛。
“不行走,现在才一比一平手,还没分出胜负呢,”卓飞急叫,其实,尚未取得结论,才是他所紧张的。
“如果你肯代我去接待客户,我就留下来打。”欧孟希提出条件,明知卓飞不会答应。
卓飞最受不了别人拐他认真工作,截至目前为止,仅有小季成功过。
果然,卓飞忙不迭地挥手赶欧孟希。
“走走!快走,不送了!”
***
打完网球,卓飞先送任婕回家,再跟小季一起回办公室。
卓飞的神情颇为凝重,小季也是。
虽然不清楚细节,但他们都已断定——任婕跟欧孟希曾是情侣。而且,直到现在,任婕跟欧孟希之间仍存在着奇异的电流,随时可能爆出火花。
不过小季并未感到失落,只觉得宛如映入湖面的云影被风吹走,湖面又恢复了清澈明净。原来,她对欧孟希仅是欣赏之情,一如喜欢美好事物那样地单纯。
这会儿,她的凝重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卓飞。
看他一脸肃穆,想必已了解他跟任婕是无望的,她不由得有点同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