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也只有她才有胆子这么掰。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甘舜知很困惑地看着他边笑边将她拉近,好解开缠在她右手腕上的鞭子。
鞭子缠得很紧。但奇异的,她的手腕除了一点点因为捆绑而血液循环不良,有点麻麻的以外,连一点点瘀血伤痕都没有。
“甘舜知,你知不知道你实在搞得我整个人心烦意乱。”不然平常他不是这么爱计较的。
他的帽子不知何时掉到了脚边,需要修剪的发看起来总是那么狂野。
而他长长的睫毛因低垂着眼所造成的阴影,则让甘舜知无法移开视线。
无意识地,她吞了吞口水,心想:何止如此。他不也弄得她心烦意乱吗?
他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甘舜知内心深处很清楚,要抗拒他对她施展魅力,简直不可能成功。
她根本抗拒不了——等等,她怎么会认为他在对她施展魅力呢?
利海粟低垂着眼,仔细检查她雪白的手腕。
同时不由得暗暗诧异女人和男人的身体差异竟是如此地大。
她的腕骨纤细得只要他稍稍施力就能折断。而她的皮肤……他粗糙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拂过她手腕内侧,引发她身体一阵不由自主地颤抖。
甘舜知专注地看着他的脸。
他的确是在对她施展魅力。不,他没有……他不需要。这个男人只需勾勾他的手指,恐怕就会勾走一打的魂了。
他何需对任何人施展他的魅力?
但,偏偏他的确仿佛正在那么做。
也许他是无意识的。也许是她想得太多……
利海粟凝着眼检视她的手腕,确定她没有真的被他的鞭子伤到。
他使鞭虽然已经使得很顺手,他确定他有控制好力道,应该不会真的伤害到她。先前他之所以那么做,不过是想吓吓她而已。
然而他还是再三检查,确定没问题之后,才放开她的手腕。
当他抬起头时,甘舜知还傻傻地盯着他看。
她眼里的专注困扰了他。令他也好奇地看了回去。
当他那双金栗色的眼睛攫住她的时,甘舜知胸口一紧。几乎就要以为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他的视线往下移到她诱人的唇瓣上。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事情正要发生。
“你知道吗……”他讶异地发现到自己变得低哑的声音。
甘舜知摇摇头。知道什么?
他认真地、沙哑地说:“昨天外星人在这里降落,偷走了我十头乳牛,你说那些乳牛会变得怎么样?外星人喝牛奶吗?或者他们其实是要吃乳牛的肉?假使是这样,那么我的乳牛恐怕就凶多吉少了。你想如果我去警局报案,会有人相信我吗?保险公司会愿意理赔我的损失吗?”
甘舜知眨了眨眼。沉默了半晌,她很有一回事地说:“如果我是警察局局长,或是保险调查员,我一定会相信。”
两个人眼对眼,一刻都舍不得让视线离开对方。
如果是不知情的人看了这一幕,或许会以为他们正深情款款地凝视着彼此。然而事情并非如此,不是吗?
不知道是谁先忍俊不住笑出来。因为接下来,他们的笑声几乎已经难分轩轾,不离不弃了,搅和成一气了。
他们哈哈大笑。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昨天没有任何外星访客光临牧场。而甘舜知,当然也不是啥米警长或啥米碗糕调查员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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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他才把车痕会对草原造成的伤害心平气和地解释给她听。而话中已经没有责备的意思,只是希望她了解。
但甘舜知在了解情况后,脸红地承诺,除非必要,绝对不再驾车在牧场里到处蛇行。
两个人,和解。
但内心却仍兀自翻腾不已。
因为刚刚,的确是有什么事情几乎要发生了。
内心深处,他知道他差点吻了她。
她也知道。
但是他们都不确定,如果他真的吻了她,再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事?
摇摇头愉快地向对方道再见后,两个人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
纯粹是贺尔蒙在作祟。
八成是……
不然如何解释那样荒唐的念头呢?
他们都已经不是十七、八岁的孩子了,也不是没谈过恋爱,都有经验地明白,一见钟情这种事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9 什么样的爱情才值得期待?
一大早,管家兼厨娘阿桃正把一大盘荷包蛋和煎火腿给端上桌。看见甘舜知走了进来,忙招呼她。
“早啊,阿舜。”
“早,阿桃姐。”甘舜知嘴甜地喊,哄得年近五十的阿桃心花怒放,开心得不得了。
“吃过早点没有?一起来吃吧。”
甘舜知便是来吃免费早餐的。她用手捉起一片煎火腿塞进嘴里,心满意足地道:
“阿桃姐,你的手艺真不是盖的,连火腿也可以煎的这么好吃。”不枉她早早就走出旅馆,走了半个多小时的路来这里。
阿桃呵呵一笑,又把一笼包子给端上餐桌。看着甘舜知津津有味地吃着早点、阿桃欢喜地道:“真好,平平是大城市来ㄟ,你跟她一点都不一样呢。”
甘舜知又吞下一片火腿。“跟谁不一样?”
阿桃说:“老板的太太——现在变前妻了。”
利海粟的前妻?甘舜知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他的前妻感兴趣。但如果有人愿意说,她倒是很愿意洗耳恭听。
“哦,他的前妻是怎么样呢?”不知道像利海粟那样的男人会娶什么样的女人呢?反过来想,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女人才会嫁给利海粟那样的男人?而且这过程里还牵扯到了倪家的那一位,就更令人好奇了——不过甘舜知提醒自己:只是“很单纯”的好奇。
阿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太太喔——前任的啦——都不吃早餐,而且听到笑话也都不会笑。”皱着眉头,仿佛是意识到自己太多嘴了,阿桃打打嘴巴道:“哎呀,不管如何,那都是过去的代志了,还是嗳搁讲啊。”
阿桃既然不说了,甘舜知也没坚持追问。她看了看空荡荡的厨房。又伸手拿了一个包子,咬了一口才问:“怎么没看见其他人呢?”牧场里大家都习惯早起,工人们的食量又大得不得了,平常这时厨房里应该已经聚集了一堆像是要饿死了的男人抢着食物吃才对呀。
“他们啊,”阿桃掀开锅盖,好让热粥吹凉一些。“正忙着呢。快天亮的时候,好几头母牛开始生了,现在人都到谷仓里帮忙去了。”
“生小牛啊。”甘舜知从特大型的冰箱里拿出一壶冰牛奶,倒了两杯,一杯递给终于准备好所有食物的阿桃。“通常一头母牛一次会生几只小牛?”完全没概念呢。
“通常是一只啦。”阿桃喝着牛奶说:“牛跟羊不一样,羊一胎大概可以生两、三只,小牛较大身,生一只就很不简单了。”
“哦,所以要牛妈妈生双胞眙是不太可能的事喽。”
阿桃差点将嘴里的牛奶喷出来。双胞胎的牛宝宝?这位台北来的小姐想法很天真呴……
这时谷仓那边突然传出牛只的哞叫声,听起来就像是一位正在受苦的母亲。
甘舜知顿了顿,放下手中的牛奶。“我想过去看看。”
阿桃连忙站了起来。“我跟你一起过去,顺便帮点忙。”
临走到门口时,阿桃又匆匆折回。然后她带了一大捆毛巾让甘舜知拿着,自己又提了一桶热水,两个人才向距离主屋将近一百公尺的谷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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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树宽蹲在一旁按着母牛的腹部,使劲的按摩着。
利海粟则蹲在母牛旁边,双手放进不断出血的产道里,努力地想要将小牛从母牛肚子里拉出来。
叔侄俩头脸都是汗,手臂力量也因为之前和其他已经安然生产的母牛奋战太久而逐渐疲乏。
这是最后一头待产的牛了。
其他的母牛都已经平安地为牧场添了生力军,彻夜未睡的牧工们则忙着照料其他刚生下来、还十分羸弱的小牛犊。
“海粟,这头恐怕快要不行了。”利树宽忧虑地看着从产道口不断流出的血水。这头牛难产了那么久,催生剂已经打了,但看起来还是没有帮助。不仅是牛只本身已经快没体力,连他们自己的力气也几乎消耗殆尽了。
汗水咸咸地滴进了利海粟的眼睛,他双眼刺痛地道:“我知道,阿叔,你继续推,不要停,等我捉到小牛的脚——啊,我摸到了!”一摸到小牛细细的腿,他手心差点一滑,连忙赶紧捉住。
“推啊,用力推啊,你会没事的。”利海粟不断地安抚着牛只道。
然而卧躺在稻草上的母牛只是睁着一双痛苦的眼睛,泪水从圆圆的眼眶旁滴了出来。
利海粟的手滑了又滑,他使劲地捉住已经被推到产道上的小牛的腿,肩膀和手臂的肌肉因为使用过度而酸痛。感觉到母牛自己几乎已经虚弱到几乎停止了收缩,而他很明白再这样下去,他不仅会失去小牛,也会失去这头品种优良的母牛。这是他第一次让这头年轻的母牛育种,他实在不愿意看着它在他眼前死去。
咬着牙,他继续拉着小牛的腿。“加油,女孩,振作一点,再用点力气,就快结束了,我知道你做得到的,对不对?你做得到的。”
但母牛还是放弃了挣扎,也不再踢动。
利树宽看着还不肯放弃的利海粟,他叹了叹,揉揉膝盖站了起来。按着利海粟的肩膀道:“算了,海粟,它不行了,放它去吧。”
利海粟肩膀颓丧地一抖,而后他整个人跌坐在地。看着眼前只剩下一口气的母牛。
“这是难免的,你知道?”看着利海粟转为灰白的脸,利树宽不放心地问。
牛只在生产时,本来就极有可能难产。通常十头待产的母牛里,就会有一头母牛过不了这一关。从经济学来看,这叫做生产折损,做这一行的人都该早早认清这一点,不然牧场是无法继续经营下去的。
然而利海粟一直过不了这一关。
生与死——不管是人或动物的生与死——他一直过不了这一关。
利树宽看着利海粟长大,很清楚死亡会为他带来的冲击。
如果放着这头濒死的牛不管,它很快就会断气了。这样对它可能会好一些,也可以少受一点痛苦。
利海粟异常地沉默着。
利树宽再度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先去看看其他小牛和工人的情况,等会儿我叫老陈他们过来收拾一下。”
利海粟只是点了点头。他仍然坐在地上,不发一语地看着死亡降临在自己眼前。
甘舜知走进谷仓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她从来没看过牛只生产,也没看过一头因为难产而濒临死亡的母牛。
她刚从其他工人那里过来,干净毛巾只剩下她拿在手上的这一条。
看着坐在凌乱的稻草地上的利海粟,她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位斗败的战士。敌人的刀横在他脖子上,用死亡逼他降服。然而尽管他表情凄然,眼里却仍然燃烧着不甘的火焰。
她不知道,像利海粟这样钢铁一般的男人,也会有这样的眼神。
那是一双盛满忧伤与愤怒的眼睛,令人不禁想上前安慰。
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安抚这样一位在他自己的战场上斗败的战士。
她走到母牛旁边,蹲了下来,双手轻轻放在母牛身上,轻轻抚摸着,希望这样做能减轻它的痛苦。
利海粟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站了起来,走向主屋。
五分钟后,当他再回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把上膛的猎枪。
甘舜知讶异地跳了起来。“你想做什么?”
他扳开卡准。“让开。”
甘舜知这才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他想结束这头母牛的痛苦。
然而、然而……她看向喘息不已的母牛。“等,等一等好吗?它还没放弃啊。”它只是快死了,但不代表它一定会死啊。
利海粟摇摇头。“它已经没体力了,拖了这么久,卡在产道的小牛大概也缺氧死掉了。舜知,你快点让开。再拖下去只会增加它的痛苦。”
甘舜知迟疑地再看了母牛一眼,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没错。于是她不忍心地让开了,同时背过身,不敢看那个残酷的场面。
她听见他扭开扳机的声音。
于是她捣起耳朵,害怕听见枪声。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枪声却始终没有响起。
甘舜知缓缓地回过头,发现他已经将那把猎枪远远地丢开,又蹲回母牛身边,最后一次尝试帮助它。
那一瞬间,甘舜知的心猛然跳了一下。
原来他是个这么珍惜生命的人……
当下她也回到母牛身边,想要尽自己的力量帮助它,也帮助他。但是她一点经验都没有,于是她大声问:“我该怎么做?”
利海粟试着将手再次探进母牛的产道里,他抬起头匆匆地看了甘舜知一眼。“把你的手放在它肚子上,顺时针的方向用力按摩。”
甘舜知立即照办。放在母牛肚子上的手也使出吃奶的力量。
“乖女孩,求求你动一动,求求你,我知道你行的。”他低沉的声音不断地低喃着。那温暖声调不仅安慰了母牛,也安慰了甘舜知的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原本平静的情况突然出现了一点点改变。
几乎是不易被察觉的,接着母牛的腹部突然剧烈收缩起来。
利海粟吃了一惊,立刻把握住这机会,双手捉住小牛的腿,将小牛用力往母体外拖出。
“对,就是这样,用力推、用力——”
终于,小牛被生了下来。
“啊。”甘舜知跟着母牛的哞叫低喊出声。她掩住嘴,双腿没力地爬到利海粟身边,看着他捧在掌中、奄奄一息的小牛。
全身湿湿滑滑的小牛几乎一动也不动。
忍不住的,她哽咽出声。“结果它还是死了?”
利海粟捡起掉在地上的毛巾,擦掉小牛身上的血迹。
他嘴角微微扬起。“不,我想它会活下来。”
甘舜知一脸的难过立刻被抛到天边去。她瞪大双眼,看着他双手扶着的小牛开始挣扎地想要踢动双腿。似乎想藉由这样的挣扎向这世界宣告它想活下去的强烈意志。
然后她的眼泪便掉了下来。
利海粟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她居然就已经放声大哭起来。
他诧异地揩了揩她眼角的泪水。“怎么哭了?”
甘舜知哽咽地抬起头,愣了愣,泪湿的睫毛眨了又眨。
“啊,我……我不知道。”突如其来的,她醒神过来,发现自己竟然真的不知道她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放声大哭。
不好意思地,她吸了吸发红的鼻子。“我很爱哭,真的很爱哭,所以有时候我会莫名其妙——”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倾下脸庞,用唇堵住了她的嘴。
真从来没见过哭的这么可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