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入了山。并且现在几乎是……大半夜了。
一切都是太冲动的结果。
她试着重新发动引擎。但车老爷却连赏个脸都不。
引擎发出一连串呛气声后,周遭再度回归平静。
甘舜知气恼地靠回椅背上。一整天折腾下来,紧绷的情绪搞得她想要大声尖叫——
她果真叫了。却连只鸟都没吓飞。
山路上,林子里,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长久以来累积而未曾发泄的焦虑令甘舜知想抽烟。
她不是个瘾君子,只有在真的无法克制焦虑时——例如现在——才会想要来一根,舒缓一下神经。
她点了烟,但腥红的火星几乎烫到她的手,她连忙甩开香烟,而刚刚吸进肺里的尼古丁令她剧烈呛咳起来。
皱着眉,她又把烟熄掉。同时解开束缚在身上的安全带。
她喘了口气,整个人虚软地向后靠去,偏着头看着黑压压的窗外。
甘舜知对这条道路并不全然陌生,只不过由自己开车过来,还是头一遭。
六岁时她曾经坐在车子后座看着沿路的风景,只不过那时是白天,而且没有人告诉她,入夜以后的山林是这么地寂静。
路上没有人,也没有任何动物——或许这是唯一可供安慰之处——她听说这片山区里有熊。
老天保佑,现在泰迪宝贝不是她想认识的新朋友,不管它友不友善。
也许是心理作用,也或许是入夜以后的这片山林释放出白天隐藏起来的某种魔力。
从挡风玻璃望去,那些随风摇动的树好像“魔戒”里的树人一样,可怕地张扬着枝干。
而夜是那么的深。
茂密的树林遮蔽了月光——那是说,如果今晚有月亮的话……
啊,她的日子过到连今夕是何夕都不晓得了。而城市里是没有月光的。
深深的夜,令甘舜知忍不住害怕起来。
尽管坐在安全的车厢里,她仍忍不住双手环抱住自己。
好想哭。
也许她真是天生一个爱哭鬼。
不安地看着四周,希望能辨认出自己的位置,请人来帮忙。
但是……天啊,这是什么鬼地方?手机居然连一格讯号都收不到?!
甘舜知放弃地将手机丢到后座的椅垫上。
她记得她沿着山路开了有一段时间了,不知道现在她的位置离阿姨的旅馆还有多远?
也许很远。
但也许很近!
黑暗中,她根本没有办法判断。
但如果距离不远,或许她能够步行过去,天亮以后再想办法把车子弄过去。这样做有个好处,显而易见的,她累了,渴望一张舒适的床。
她不想不舒服地睡在车子里一整夜。
但话说回来,谁也不知道如果她下车步行会不会发生什么危险?
路很暗,也许有蛇。她可能会跌倒,也可能会遇到熊。
如果她继续待在车子里,也许恐惧不会减少,但至少不会惨遭蛇吻或是被大黑熊拆吃入腹。她是安全的。然而她的神经却可能会绷断。
她的头开始痛了起来。
今天她一整天都在做决定。
杀了何建楠或是假装视而不见?爬过桌子扭掉丽莎的头或是放她一条生路?坐在办公室里等候下班还是早退回家疗伤去?
结果她选择了视而不见,并且放过丽莎那颗梅杜沙的头,没有吃午餐,坐在办公室里等待下班时间来临。一回家就收拾行李开车出门。她想她下意识里是想逃避的。
而现在她再也不想做任何决定了,她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她也知道在这种状况下,不管她做什么决定都可能会出错,比方说,现在这种进退两难的情况就是她前一个决定的后果。
相当惨烈。还是自找的。
不管了!
捉起放在一旁座位的随身小件行李,确定旅馆的钥匙放在这只袋子里后,她背起袋子走出车外,然后锁上车门。
黑暗顿时笼罩住她。
但也许是关了车灯的缘故,她反而稍微适应了四周黑夜的深度。
出门前,她随便穿了一双便鞋——这是她今天唯一堪称幸运的事。
适合走路。
而她不想困在车里一个晚上。
她开始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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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由于不熟悉路况,她被小石子绊了好几次。
好在渐渐的她习惯了便鞋踩在地上的感觉,便走得有自信多了。
她很累。还能走得动全是为了内心里的两把火——一把刚刚才点燃,叫做“恐惧”;一把则一路自台北延烧下来,名为“愤怒”。
两把火烧的一样旺盛。
不知道走了多久多远,她停了下来。
发现——不知何时,她走出了茂密的树林,而眼前不再只是一片黑暗。
原来今晚是有月光的。
离开树林的遮盖,柔和的月光洒了她满身。
有一瞬间,甘舜知心里的疲倦与不平似乎被月光轻轻地抚平了。
她站在斜坡上,向下俯瞰着月光掩映下那片美丽的银色山谷。
她痴站了许久,直到耳边断断续续地听到一阵奇怪的哒哒声。
仿佛有节奏,却又仿佛没有。
那声音由远而近,似乎正在接近。
她竖起耳朵以便更仔细地听,生怕自己遇到了山里的野兽。
然而即使她真的遇到了什么野兽,也来不及逃了。
捕捉到奇异声音的来源的同时,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约在她前方一百公尺处,目光渐渐收近……
银色月光下,她看见了一个美得教人舍不得呼吸的画面——
那是一匹全身发亮的骏马,而一个看不清面孔,轮廓因月光的映照,在面部留下暗影的男人骑在无鞍的马上。有力的身体上、上、下、下地随着身下骏马的每一个奔驰而有节奏地起伏着。
他裸着上身,腰部以下包裹着贴身的长裤,没有穿鞋,就那样裸着脚,狂野地驾驭着那匹看不出颜色却美得惊人的骏马在原野上奔驰着。
如果前一刻她已经被疲倦杀死了,那么在看见这画面的后一刻,她也将立刻复活过来。
她一眨也不眨地看着眼前美丽的画面。
并在她发誓,她几乎能够看到那个男人赤裸的胸膛流下的汗水时,喉咙烧灼地感到口渴。
那瞬间,她什么都忘了。
眼里、心里、脑袋里都只剩下这个骑马的男人。以及他那看起来坚硬如石的结实胸肌。
从来……她从来没这么庆幸她的视力是不需要戴眼镜也能看得很清楚的那一种……
瞧瞧他那教人血脉偾张的结实胸膛!哇!
看看他那令人赞叹的六块腹肌!哇塞!
真想摸一摸他那强壮有力的臂膀呀!哇!哇!哇!
当下她毫不怀疑他就是一直以来她真正渴望的男人典型。尽管他胯下的马不是雪白的骏马,而是恶魔般的坐骑,但倘若她是一国的公主,她甘愿为这不知的黑暗骑士所俘虏……
更令人无法呼吸的是,她不需要等待。
因为此时此刻,他正朝她奔驰而来。
他将要来掳获她了。
当他驰骋到她面前,月光在他脸上所形成的阴影褪去,甘舜知看见了她梦寐以求的黑暗骑士拥有一张兼具粗犷与俊美的脸孔。
她用力抽息,心脏抽紧。并在他停下来开口说话前,叹息地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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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么还没醒啊?”
“哇,已经快中午了耶,这小妞还真能睡。”
“要不要找医生来看一下,可能会比较保险一点喔。”
“她会不会像睡美人一样,要有人吻一下才会醒过来呀?”
插进这话的是阿德。
众人转将注意力投向他。“阿德,你这小伙子!哈哈,真是个大色龟!”
阿德抗议道:“呴,你们都没看过童话故事喔?”
另一人立刻举手道:“我有!我有看过——战栗版格林童话!”
“所以你的版本是……”
“象征巨大欲望的纺锤呀。当然要公主醒过来,只用一个吻大概只能让她的睫毛眨个两下,喔呵呵……”
战栗版格林童话立刻遭到围殴。“原来正港的色龟在这里啦!”
一张大床外缘,聚集了老老少少数名大男人,个个眼里闪着好奇地谈论着睡在床上的陌生女子。
是谁说只有女人才喜欢说八卦的?利海粟走进他房间时,刚好听到他叔叔和工人们聚在房间里道长说短。
当然,一如以往,谈话内容总是色彩缤纷。
他捉了一条挂在吊钩上的毛巾后,又走了出去,从水井里打起一桶清水。
当他再次走进他房里时,他已经洗了头脸,全身舒爽一些。
但床上的女人仍然没醒,而那群男人也还在东家长西家短,真教人怀疑起他们的性别来。
八卦阿德说:“她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醒啊?她已经睡了大半天了耶。”
利海粟往他床上瞥了一眼。心里也同意阿德的话。她的确已经睡了大半天。在陌生人家里也能睡得这么熟,这女人一定毫无危机意识!
八卦老陈接着道:“万一她睡到晚上,那老板今晚又不用睡了吧?”
利海粟闻言,不禁皱起眉,忧虑起这个可能性。
主屋虽然有空房间,却没预期会有临时访客。床单都没拿出来洗呢。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把人带进他房里,然后自己睡在马厩。现在客房是清出一间来了,但如果这位小姐坚持一直熟睡下去,他怎么好意思摇醒她,麻烦她换一张床呢?
“说不定那正合了老板的意喔。”
男人们纷纷暧昧地笑了起来。
惹得利海粟大翻白眼。“喂喂喂!”
“话说回来,她当真是老板半夜里在路上捡回来的吗?还是说,其实她每个晚上都睡在这里,只是没被我们发现咧?”阿德不负责任猜测着。
话里的暗示惹得众人纷纷往歪处想,呵呵嘻嘻地笑出声。放眼望去,只见一群大男人掩着嘴扭捏地讪笑着,让人看了浑身都泛起鸡皮疙瘩。
利海粟额上青筋像跳豆般抖动。他走上前拐住阿德的脖子,作势往后一扭。“说够了没有啊?”还真是愈说愈离谱了。
其他人看见他使出必杀技,纷纷往两旁退开一步。保持安全距离。
“话再说回来一次。”利树宽笑看着利海粟。“我说,你没事干嘛在大半夜跑到林子那边去啊?”
利海粟眼神一暗,他撇开眼,有些刻意粗鲁地说:“还不是因为天气热,睡不着,谁知道出去遛个马也会有事?”这是实话。昨晚他的确辗转难眠。
阿德搭住利海粟的颈子,哥俩好地笑道:“哎哟,老板,别害臊了,牧场里女人这么少,而且不是太嫩就是太老,更别说数来数去也就只有阿花、阿春、阿桃这几个,还全都名花有主了,时局这么艰辛,不偶尔打打野食哪能撑得下去呢,大家都能体谅啦。”男人咩,偶尔出去找一点玩乐也是非常正常地啊。
利海粟放声大笑。“你倒是真了解我喔,阿德。”
他跨步走到床边,犹豫着是不是该摇醒床上的睡美人了。噫,真没看过这么会睡的人,一堆男人在一旁说笑的那么大声,她躺在那里却还是没半点风吹草动。
“老板,你看这小姐睡得这么死,看上去活像是一具尸体。”对鬼魂一向有恐惧感的江哥紧张地道。刚刚建议找医生的就是他。
虽然他立刻被吐槽。“尸体会呼吸吗?真是的,用脑袋想想嘛。”
利海粟凝神看了眼她平稳起伏的胸前。突然地,他的唇线向上扬起。昨晚天色太暗,又太突然,没仔细看,想不到这女人倒是有副货真价实的胸脯。
男人都嘛爱看女人的胸部。利海粟毫不掩饰自己对那起伏有致的山峰投以欣赏的目光。不过他没有将视线停留太久,目光便转往她衣襟上的暗色污渍。
“那个看起来像是血。”利树宽眯着眼说。“她受伤了吗?”
江哥凑上来看了一眼,又叫道:“还真的是血,我看还是找个医生过来吧。”免得出了人命,平静的牧场就要上演一场CIA追缉令了。
利海粟笑了出声。“少大惊小怪了,她没受伤。”
“要不然她衣服上那一点一点的是怎么回事?”大伙儿怀疑地问。
利海粟将视线从她犹有倦意的眼窝移开,笑道:“那个一点一点的……是鼻血啦。”
鼻血?!众人怀疑地耸起眉。“老板你的?”看到小姐就喷出一缸鼻血在人家衣服上,很没礼貌喔。欲火焚身也不是这种焚法。
“她的。”利海粟气定神闲地补充:“这小姐火气八成不小。”
要不然如何解释,她怎么会一看到他,就鼻血直流还不自知?而最后她会忽然昏倒,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
真是个不小的麻烦。害他还得把她给拎回来。
忆起昨晚那令人错愕兼喷饭的一幕,他可真是被她给吓了一跳。
利海粟忍着笑意,把众人撵出他房间。
“好了,看够了就统统给我滚出去,有你们一堆人在这里嘻嘻哈哈,她就算醒了也不敢张开眼睛——再不然,就是一张开眼睛就又给吓昏过去。所以都给我出去,马上。”
“那老板你自己咧?”有人不怕死地问。
“我?”利海粟挑了挑眉。“你说咧?”他当然也要出去。
牧场活还剩一堆没干呢。
就算房里的空调再如何舒适,也不能一直窝在这里。
谁要偷懒,小心鞭子伺候!
随着大伙儿离开房间前,利海粟又回头看了一下。
看来他的疑惑还得等一阵子才能得到解答。
这女子是谁?
怎么会在大半夜来到这里?
她原本是要来利家牧场?或者另有目的地?
再看了她一眼,确定自己从来没见过她以后,利海粟才转身离开,并在离去前替她掩上房间的门。
看来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一件事是:虽然她“看起来”很像是他会喜欢的那一型,但她应该不是来找他要求负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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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舜知是被一阵笑声给唤醒的。
她睁开眼睛,看着头顶上呈现静止状态的三叶型吊扇,说明了季节还不到夏天。
她躺在床上舒适地伸展着久睡过后有些麻痹的身体。
眼神带着问号,四处在房间里游移。
这是哪里?
看起来,这是一间卧房。
房里很宽敞,布置也十分简单。
干净的铺木地板,以及同色系没有多余赘饰的墙面。一张大桌,一张椅子,一个置物柜,一面衣橱,以及一顶大床。
她在床铺上翻滚了两圈还可以不掉下地,伸长手臂和身体后,脚尖还碰不到底端,足以证明这的确是一张特大号的床。而且睡起来还很舒适,软硬适中。
她猜想自己现在能够这么精神饱满,可能是因为这张床的关系。
在台北时,她经常习惯性失眠,睡眠品质并不好。每天早上痛苦地醒来后,总希望能够继续躺回去补眠。
这还是好几年来她从睡眠里清醒过来后,感觉这么神清气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