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不但遍览童话,还曾经拜在金庸大师门下潜心修行,因此凡举各项名门武术都略通一二。
利树宽颇感兴趣。“哦,练什么功?”
阿德仔细地观察后,得出结论道:“想当年,欧阳锋和洪七公在华山顶上大笑三声而死。而大凡内力深厚的大侠在练完功后,都能仰天发出长啸,依我看来,眼前这位女侠若不是内力深厚的降龙十八掌传人,就是跟欧阳锋一样倒练了九阴真经,才会有如此深厚,却又完全看不出来历的内功。这门武功着实古怪,必定是练功练到了极为炉火纯青的地步,才能够化笑声为刀剑,杀人于无形,好比神雕大侠杨过那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黯然销魂掌一样,这显然是一门自创的新式武功——断肠哈哈笑。高人、高人——”
一只大手毫不留情地巴了阿德后脑勺一掌。利海粟睨着他道:“那你倒说说看,我巴你这一掌又是什么旷世绝学?”
阿德七月半鸭,不知死活地道:“依我看来,大侠能够无声无息地以一掌夺人性命,唯凌波微步、玄冥神掌莫属。只是此等神功失传已久,不知这位大侠是从何处得到真传?”
“算你识货!我跌进绝情谷底,刚巧捡到一箩筐武功秘笈。”利海粟颇认真地说。
“真是lucky!”阿德眼睛发亮地说:“不知可否借我影印一份?”
众人差点没喷饭出来。还好现在不是吃饭时间,不然肯定得浪费不少粮食。看来老板严禁吃饭时讲笑话是有其道理的。
甘舜知原本已经止住笑声了,却在听见阿德鬼扯时又噗哧大笑出来。
“哎哟,哈哈哈——”糟,肚子笑得好痛。
阿德愣头愣脑地问:“不知女侠现在又是为何发笑?”
利海粟没看过一笑能够笑得这么久的人。
这回他捉起老陈的手腕看了一眼手表。她足足笑了十分钟不止喽。还是说,她这辈子从来没有笑过,打算趁这个机会一次笑个过瘾?
他颇不是滋味地道:“刚刚她是在笑我。”
用生肖来讽刺他,不知该称赞她机智,还是该冲过去为她的大胆无礼掐死她。
瞥向阿德,他补充。“现在,她则是在笑你。”
甘舜知边笑边用力地点点头。没错没错。她从来没看过这么好笑的一群人。
“哈哈……”
利海粟摊摊手,干笑两声。“现在,我则是在笑她。”大家扯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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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终于止住了笑势。
老天爷,她大概笑了整整十年的份了。
甘舜知欠欠身,揉着笑到疼痛不已的腰腹,恢复平日一贯的正经,简述自己车子抛锚,只好步行过来的小故事。
既然误打误撞来到牧场,甘舜知决定拜托牧场的人帮帮她车子的忙。
谁知道阿德脱口道:“抛锚?没有啊。”
甘舜知讶异地说:“可是引擎怎么就是发不动。”
阿德道:“小姐喔,车子没问题啦,只不过是没油而已,你半夜开上来时,一定没有检查油箱对不对?”
阿德答对了。甘舜知没有检查油箱。
阿德又说:“还有,我已经把那辆车弄回来了喔。”
甘舜知很是讶异。“可是,你怎么会知道那是我的车?”牌照上的号码登记的是她的名字没错,但是他们根本连她叫什么名字还不知道呢。
“我不知道啊,老板叫我去把车弄回来,我照办而已。”
甘舜知转看向“ㄌㄧˋㄏㄞˇ ㄙㄨˋ”。一脸困惑。
利海粟斜睨她一眼,仿佛她的问题实在不怎么高明。“当然得拖回来,那里就只有一条不怎么宽的山路,想会车都很难,一辆车子挡在路中间,要其它车辆怎么通过?”牧场的卡车每天必须出入山区至少一趟,好把新鲜的牛奶运到加工厂和市区去。因此当发现路上有车挡住时,司机阿忠还气呼呼的回来报备呢。
利海粟曾经想过要把路面拓宽,但是只要一想到拓宽路面后可能带来的后遗症便又放弃了这想法。
路面一旦拓宽,交通比现在更方便了,入山的人就会变多。而为了拓宽路面必须砍掉的那些树却也将无法再生长,当大雨一来,泥土很容易被冲刷掉。长久下来万一造成土石流,那可得不偿失。
不过最近他听说隔壁姓倪的准备自己重开一条路,接到省道去。不知道是真是假?
如果真有这种事,他是不择手段也得阻止倪可衮的。
利海粟带有一点挖苦意味的话,刺了甘舜知一下。她再转过头问阿德。“那我的车呢?”
阿德指指屋外。“就停在外头啊。”
甘舜知跑到大门口一看。果然看到她那辆才买了五年的红色国产车停在主屋外的一条车道上。
时候已经接近黄昏了。
甘舜知走到屋外,看着山谷地平那端的山峦边缘透出夕阳的余晖。
“我帮你加满油了。”阿德说。
甘舜知是典型的只会开车不会修车的那种人。“加油?你哪来的车钥匙?”
利海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阿德是汽修天才,不用钥匙也能开车。”
“原来如此。”她眯起眼,看着眼前一大片像是没有尽头的草原。
知道阿姨的旅馆就在草原的那一端,她想她最好趁天黑以前过去。
猛地回过头时,她讶异地发现“ㄌㄧˋㄏㄞˇ ㄙㄨˋ”这个牧场主人不知何时靠得她这么近,差一点、她差一点就碰到了他的胸口。
瞪着他袒露出来的那一片平滑的肌肉,她退了一大步,向他伸出手。“给我吧。”
利海粟一对浓眉挑了起来。“给你什么?”一个吻?一个荒谬的想法在他脑海里一闪而逝。
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地移到她抿着的嘴唇上。
先前当她还散着发躺在他床上时,他就注意到了。她有一张唇形优美的嘴……小巧却饱满,正适合亲吻的……
即使现在的她看起来还带着久睡醒来后的邋遢样,一点儿都不是那种会让人怦然心动的美女。
可是……
猛地击中下腹的一阵紧缩,令他的嘴不由得湿润起来。
想起阿德对牧场里严重缺乏女性的一串形容,先前他只当笑话来看,而现在他却有些同意了。
因此他会产生这种生理反应,完全是正常的。
甘舜知眯起眼睛。“我的包包啊。”他救了她……嗯,好吧,他的确算是救了她。他把她带回来他的牧场的时候,应该有顺便把她背在身上的包包一起带回来吧。
“你没看见吗?”
“什么?”
“你睡醒时没看见吗?就放在床边啊。”如果她指的是那个有点可笑的企鹅造型背包的话。
“喔,我去拿——”她急着转过身,但利海粟阻止她。
“阿德,你去拿,在我床边,一个看起来像只企鹅的袋子。”
阿德飞奔而去。
利海粟双手环回胸前,低头看着她说:“阿桃说你连厕所都找不到,我最好帮点忙,免得你迷路。”
甘舜知沉默了良久。从一开始看见他到现在,她不是没有感觉到他们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奇怪的……气氛。一种她从来不曾经历过的陌生感觉。因此她无法分析它。
当他大笑时,甘舜知觉得他是迷人的。
当他说笑时,则有一点低级加不正经。
而当他不笑也不逗人笑时——原来他还有这一面啊——则显得有些危险且难以捉摸。他金栗色的眼睛时而闪烁,时而晦涩。
“笼里的隼。”她的语言仿佛超越了她的意识。当她说出口时,她才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
甘舜知掩住嘴巴。奇怪,她刚刚是被附身了吗?
利海粟诧异地看了甘舜知一眼。当阿德拿着她的企鹅包包跑过来时,利海粟伸手接过,再塞给她。“拿去,你的企鹅。”
三种面貌的利海粟给她选择的话,甘舜知百分百会选择第一种。不过这个目前在她心目中还停留于注音文的男人,或许还不止只有三种面貌。
不知道他自己留意到没有?就连阳光照在他身上所投射的阴影明暗也都各自不同。
真像一条变色龙呢。
她将包包抱在胸前,熟练地掏出夹袋的车钥匙。
打开车门后,她回头向牧场里所有在场的人挥手致意道:“各位,多谢照顾啦!这段时间我就住在罗家的旅馆,以后见面的机会应该还很多。再见了。”
她坐进车里,发动引擎。果然这回引擎很听话地动了起来。
在她热车时,利海粟来到她拉下的车窗前,矮身看着她。“等一等,罗家旅馆现在已经歇业了。”
“我知道。”她回答。
利海粟不明白。“那么,请问你是准备要非法入侵,还是只是一名搞不清楚旅馆营业状况的游客?”补充,呆笨的游客。
罗姨前几天出国去了。身为邻居,利海粟认为他有必要关切一下。
甘舜知则猜想着阿姨跟这名牧场主人的关系有多好?阿姨在信里甚至提及如果她需要帮助,可以向牧场的人寻求协助。
如果她真的要在这里住一阵子,那么,可以想见的,往后会经常见到对方。
她应该要告诉他:她是阿姨的外甥女。免得引起不必要的猜测和误会。
但,也许是进到山谷以后,便感觉到漂浮于这个地方的空气中,某种狂野的粒子所带来的影响。甘舜知很得意她知道一些他不知道的事。因此决定不告诉他。
她缓缓地踩动踏板,车子缓缓往前滑行。
利海粟收回按在她车窗上的手,追着她小跑步起来。“喂,你还没说呀?”
甘舜知嘴上的笑痕愈来愈明显。
原来的小跑步不得不跨大步伐。利海粟有些生气这个女人居然敢不回答他的问题就想落跑。
当她的车速愈来愈快,他大吼道:“该死,你到底是什么人?”
甘舜知放开手煞车,笑出声来。她头探出车窗向后看,让她的声音清楚地传遍了整座山谷,也传进了他的耳中。
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冒出她的脑海,接着她就不假思索的说了出来:
“我是来追彩虹的人!”
利海粟心脏仿佛被狠狠地击中一拳,倏地双脚被钉在原地。
看着她开着车技术不良地在他的草原上斜来歪去。
这女人当他的牧场是练习蛇行的场地吗?
早知她开车是这种技术,即使必须放掉她轮眙的气,他也不会让她开上路。
下回她若再出现在他的牧场上,唯一的交通工具必须只能是她的脚。
他会让他的工人留意那辆可怕的国产车的。
难以自持地为他放牧在草地上的乳牛捏一把冷汗。心情复杂地想道:
可恶,原来她竟是个偷马贼。
不久前,他才将他那匹费了好大心力才驯服的马命名为“彩虹”!
7 如果我忘记了,麻烦提醒我,好吗?
终于来到这暌违已久的地方!
甘舜知下了车,站在车道上看着眼前那栋两层楼高的白色建筑。
距离她上一回拜访这里,嗯……算一算,也有二十几年了吧。
当年爸爸为了再婚蜜月,将她带来这里,把她托给阿姨照顾。
她还记得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她整晚没有睡,只是张着眼瞪着天花板,并且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来自窗外的各种声音。
那一晚,她听见了青蛙蝈蝈叫着。蟋蟀也唧唧了一整夜。不时还有不知名的鸟儿咕噜噜、咕噜噜地低鸣着。然而都不是她所在等待的。
对她来说,那是全然陌生的一个夜晚。
她一直在等爸爸那熟悉的车声再度出现——尽管她知道那有多不可能——爸爸和新妈妈这个时候已经在飞机上准备前往太平洋某个小岛了。
然而下意识里,她却还是不肯放弃希望地竖起耳朵,生怕他们半夜回来后,见她睡了,便又抛下她。
当时,她是矛盾的。
憎恨不满的那一面,她希望爸爸再也不要回来。
但脆弱无助的那一面,她却又祈祷着他们能够赶快回来接她。为了不被抛弃,她会很努力地做一个乖小孩。她会很听话,很听话的……
“啊。”甘舜知突然从回忆里抬起头来,她摇摇脑袋,揩去眼角尚不知何时滴下来的一滴泪水。自言自语道:“怎么突然掉起眼泪来了?甘舜知,你真是个爱哭鬼呀。”
瞧瞧现在的她,四肢健全,早已不需要父母亲的安慰。她已经不是昔日的那个害怕被遗弃的小孩子了。现在的她,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骗肖ㄟ!”甘舜知再度叹息。如果她真如她以为的那般好,她又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还被勾起了一丝丝她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的回忆?
说真的,她过得不算好。
她被男人抛弃,又被卖命多年的公司错待。连城市的空气都欺负她敏感的呼吸系统,让她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喷嚏。
而她最好的朋友葛薇说台北不适合她居住。
这么多原因,当然都是轻描淡写过的。甘舜知不确定究竟是哪一项因素真正促使她收拾简单行李,连夜逃离她的家园。
也或许全部都有关联?
总之,她人已经在这里了。虽然是在冲动下的结果。
但她人就是已经没得商量的站在这里了。
草原上的晚风吹拂着她凌乱的发丝,脚底下的草皮轻轻拂过她长及脚踝的裤管。
现在她不是拎着手上的行李再逃回她台北的窝去——猛然想起,天啊,她根本没请假!她已经旷职了一天——不然就是当个神力女超人,一手挽一只包,走进那栋等着她的白色建筑里。
她不是没有选择的。
然而她足足在屋前自我罚站了十几分钟之久,最后她拎起两件行李——一大一小——并且掏出旅馆钥匙,开门。
如果可以笑,为什么要选择哭泣?
甘舜知不是不清楚,回台北只会令她想要哭泣。而那正是一个小时前,她人还在两公里远的利家牧场时,所不曾想到的事——哭泣。
那时她只是一直在笑。还笑个不停。
想到那些好笑的人,她的嘴角就向上弯。
也许正是放个长假的时候。
是该让自己好好放松一阵子了。
但是明天一早醒来,她还是得打一通电话回公司请假。请一个长长的假。她多年累积下来的年假正可派上用场。
打定主意后,她也已经走进了屋子里。
旅馆是一幢两层楼高的木造建筑,外表上了白色的漆。
同她记忆中一样的小,有点旧了,却整理得很干净。处处都可以看见阿姨照顾这房子的用心,但不免的,她还是发现了一点点岁月的痕迹。
油漆有些斑驳了,窗帘也破损泛黄了好几处。走廊上有几盏灯的钨丝烧坏,根本不会亮了。还有好几扇门的绞链也必须重新上油。
不过她没有很在意。毕竟她只是来度个长假而已。屋里有一两处地方必须修缮,并不会影响她度假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