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娴松了一口气。“我明白了!我觉得自己好幸运喔,因为我有三个开明又开放的爸妈。不过,爸,你所谓的只要有感情就好,那表示不管对方是谁喽?”她故意试探着。
“什么意思?你这丫头在跟爸爸玩什么花样?”
“譬如说啦,职业不分贵贱,只要有感情,这万一他家是在开赌场、麻将间的,或者是,呃……流氓世家……”
除了奕风之外,其他三个人差点从沙发上一起跌下来,高二太紧张兮兮地拉住蕴娴的手臂急问:“你在胡言乱语什么?该不会是工作太累、生病发高烧了吧?来,我摸摸看——”
“二姨,我没生病!人家只是好奇问一下而已嘛!爸,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高老不清楚女儿在玩什么鬼把戏,他沉住气说:“你刚才说的那些职业,都是对社会有害的,而且都算是不正当职业。一个从事不正当职业的人,他怎么会好到哪里去?你当然不可以跟这种人交往!”
“万一那只是他家里上一代的事,而他自己没有一起同流合污,那这种人呢?”她不死心地追问着。
高老心中很有把握自己的女儿不可能去认识到这样的人物,所以好整以暇地微笑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爸爸的思想是非常进步的,只要有感情,有什么不可以?”
高夫人坐立不安地立刻提出抗议道:“老爷子,你陪女儿一起在胡说什么?蕴娴,你又在搞什么鬼?尽是问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们吗?”
一家人的目光很整齐一致地又转向她,蕴娴心慌意乱地垂下脸来,佯装若无其事地说:“没事!没事……噢,倒是有一件事……”
话还没说完,高老一手摸着心口,迫不及待地催道:“赶快说!爸爸心脏不好!”
“下星期一我要跟竞洋一起去香港出差,是临时才决定的,所以现在才告诉你们——”
蕴娴深怕哥哥会看出什么异样,所以一直不敢把脸转向他那一边。
高老一听,喜不自胜地说:“好啊!那表示他很重视你。蕴娴,不是爸爸怕你嫁不出去,而是你应该给人家一个机会,趁到香港的这一趟,你好好跟他谈谈看,打电动玩具有什么大不了?爸爸年轻的时候,舒解工作压力的方式是去上三温暖和马杀鸡……”
话刚说完,高家两位太太同时尖叫起来,轮番上阵地兴师问罪道:“你有这种特别嗜好,我们怎么不知道?”
“对呀!说!是什么鸡?你今天就给我们说清楚!”
“要不然,你今晚别想睡觉!”
齐人之福本来就不好享,而且老夫老妻了也还是一样会吃醋。奕风和蕴娴兄妹两人相视苦笑,还是把战场留给他们好了,兄妹俩相偕往饭厅踱去,半途上,奕风似乎无法释怀地轻问一句:“老妹啊,你刚才说了那么一大堆,该不会是你在外面交了个——”
“哥,你别胡思乱想好不好?我肚子好饿喔!”
蕴娴故意岔开话题,奕风好像仍不放心,最后只说:“如果你有什么心事,可以随时来找我谈,要不然找珞庭也可以,我们会尽力帮你的。”
蕴娴心存感激地向哥哥点点头,但是在她脸上的那一抹微笑,当奕风一走开后便消失了,她心里不停地盘旋着一个问题,去香港这一趟,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
香港,启德机场。
从台北起飞的班机,已缓缓降落在机场,一个小时左右的飞行时间里,蕴娴的心一直像飞在云端之上,半刻也无法平定下来。
坐在她身旁的罗竞洋,从一上飞机以后,就一路开始呼呼大睡,这倒是让蕴娴觉得松一口气,省得跟他多费唇舌之外,也不禁让她暗忖着:看来他对她的兴趣,并没有他平时表现得那么热衷急切嘛,要不然有他心仪的美女坐在旁边,他竟然还睡得着?
直到机上广播传出已抵达香港的通告,这时竞洋才猛地从梦中惊醒。
“到了?怎么这么快?”他迷迷糊糊地说。
蕴娴一边整理着随身小皮包,一边无精打采地应道:“真可惜,这头等舱上的午餐,丰盛得像在中元普度,结果你半口也没吃到!”
没想到竞洋一恢复神智之后,也立刻恢复了他平时对她的油腔滑调,他眯看着她笑说:“那是因为你太秀色可餐了嘛,我只看就饱了!”
“你都是在梦里大吃大喝的,是不是?”蕴娴忍不住刺了他一句。
突然他看起来很懊恼、很后悔地偏头一想,继而有些自负道:“真糟糕,我忘了刚才在作什么梦,搞不好我跟你在——”
蕴娴又气又急地堵住他说下去。“你少恶心一点行不行?我刚刚吃饱呐!”
“对不起嘛!是我不好,是我冷落你了,你可别因为这样就生我的气。我就是有这个坏毛病,一上飞机就开始睡,睡得跟……”
“猪一样?”
蕴娴替他接下去,谁知他非但没有半丝怒意,反而嘻皮笑脸地瞅着她说:“只要你喜欢,我当猪啊、小狗啦,我都愿意!”
“你以为我在开宠物收容所啊?好啦,少说闲话,准备下机吧!”
随着乘客们鱼贯下飞机,竞洋一边自告奋勇地替蕴娴拿随身行李,一边兴致高昂地提议着:“蕴娴,我们有这么多天自由假期,香港的天气又这么好,不像台北这阵子老是下雨。你说,你想先去海洋公园呢,还是去参观虎豹别墅?香港我熟得很……”
蕴娴实在不想一直对竞洋这么凶巴巴的,但是看他老是这么摸不清状况的蠢样,便忍不住拔高声音再提醒他道:“喂,有没搞错?我们是来出差,不是来度假的耶!”
“好好!先公后私,但是你也别劳累过度嘛,工作不忘游戏的道理,难道你没听说过?”竞洋唯唯诺诺地讨好着她。
“那采访怎么办?回去缴白卷吗?”
“我是老板呐,报社是我家开的,你怕什么?再说,我也都事先安排好了!”
“安排什么?”
“嗯,五星级饭店啦、六门豪华礼车接送啦,还有在我的一声令下,香港分社这边的同仁会尽全力支援你,你需要任何资料,他们都会去找来给你……”
竞洋如数家珍地一连串说着,蕴娴则是不敢寄望太多地直接说:“我倒是很怀疑他们能帮我多少,在香港方面的派驻记者,都无从着手去采访了,还要我这个毛遂自荐的新手出马。幸好我有我自己的线索!”
虽然又是一张写了地址的纸条,但至少那是个开端。蕴娴并不是很担心,反正事在人为,只要尽心尽力地尝试过就好,即使最后没有任何结果,那也只能说是天意。
而竞洋的毫不担心,则是因为他根本就把这趟香港之行当作一段浪漫假期。
他一派乐天地说:“安啦安啦!人力、物力、财力,还有我发自内心深处的爱情魔力在支援你,你在香港绝对可以像螃蟹一样横着走路,通行无阻地完成你的伟大采访。”
呕!蕴娴径自朝天花板瞪了一眼,她懒得再跟竞洋说什么,便率先朝入关检验口走去。
通过繁复的验关手续,可怜的竞洋用手推车推送着蕴娴的一箱衣物和他自己的三箱行李,两人走进了入境大厅,竞洋放眼在众多接机人群中搜寻着前来接他们的报社人员。
这时在接机群众中突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有人喊了一句:“就是她!在那里!”
喊的是广东话,蕴娴上补习班学过几个月,她是听懂了,但是却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见一票手拿照相机的记者们蜂拥地挤到他们的前面来。
蕴娴一愣一愣地回头问竞洋一句:“刚才有什么肉弹大明星跟我们同机吗?”
“嗯,有的话,我大概就不会睡着了……”
竞洋才应了一句,一群记者的照相机开始对准他们,镁光灯一闪一闪地此起彼落,一名女记者披头散发地冲到最前面,把一支标有电视台小牌子的麦克风凑到蕴娴的嘴边,她身后还跟了一个肩扛录影机的摄影师,叽哩呱啦地迸出一串不大标准的国语问道:“高小姐,请问你这次代表台北的大报社前来采访黑社会‘上海帮’的内幕消息,你做好了什么事前准备?”
“啊?怎么会……这样?”
蕴娴目瞪口呆了半分钟,然后回过头去骂竞洋道:“你在搞什么鬼?我们这是秘密任务呐,你请了这么一大帮记者来列队欢迎?”
“我……我没……没有啊!”
竞洋百口莫辩地嚷了一句,然而记者们却开始纷纷在笔记本上振笔疾书,一边还喃喃自语着:“噢,秘密任务……”
一连串不同的问题又从四面八方同时炮轰过来——
“高小姐,你对这次采访有几成把握?”
“你有请保镖吗,还是有香港政府的协助?”
“请问你几岁?你是明星记者吗?”
“你是已婚还是未婚?”
“……”
噢,老天哪!记者采访记者,蕴娴终于知道被人采访的滋味并不好受。
此时,她一边示意竞洋赶快冲破重围往机场大楼的门口挤去,一边气急败坏地向记者群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来香港的事?”
最靠近蕴娴身旁死缠不放的女记者,颇感纳闷地说:“你不知道我们知道吗?好奇怪喔!现在是我们记者在采访,所以应该是我问你答……”
“我也是记者啊!”
蕴娴有若急火攻心地吼了一句,然后和竞洋排除万难地挤到大楼门口外面,竞洋好像一辈子不曾碰过这种突发状况,整个人显得呆呆的六神无主!
“要接我们的人呢?”不顾记者们的炮轰问题,蕴娴有若热锅蚂蚁地问道。
“我……我还没看到人……”
正在你推我、我挤去,你一言、我一语的纷乱之际,一名身穿黑色礼车司机制服的男子踱上前,他的头上戴了制服黑帽,脸上罩着太阳眼镜遮去半张脸,他一上前来就俯身要提手推车上的行李箱,一边问道:“高小姐,这是你的行李吗?”
“呃,对——”
一辆黑色的宾士车就停在前面路旁,竞洋喜出望外地向司机命令道:“快把我的行李也搬上车!张主任呢?”
司机埋头苦干而没有答话,只径自把属于蕴娴的一件行李迅速丢进后车厢内,当他再度回来时,他却并没有动手去搬竞洋的行李,反而是一手粗鲁地拉住蕴娴的手臂,就在这时候,从记者群的后面传来一个声音喊道——
“罗副董!我们在这里,过不去啊!”
几乎在同时,蕴娴和竞洋充满惧色地交换了一眼,然而蕴娴已经被黑衣司机强行往前拉了过去,竞洋手忙脚乱地拉住蕴娴的另一只手,慌张失措地大声喊道:“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这时候记者群也感到事有蹊跷,纷纷放下了麦克风面面相觎地互相低语着。“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蕴娴眼见自己一下飞机就马上要被人掳走,这时也开始拳打脚踢地挣扎起来。
“放开我!放开——”
“快跟我走!”
咦?刚才没怎么注意,现在一听到这声音,她才觉得有点耳熟;她抬起脸来定睛一看,才注意到对方脸上被遮去一半的一道刀疤!
葛凯威?“是……是你?”
“快跟我上车!没时间解释了。”
“可是,可——”
蕴娴一时漫无头绪地回头望了竞洋一眼。凯威二话不说,一个反身过来,三两下像在打太极拳似地就反扣住竞洋拉住蕴娴的手,然后又像在表演气功地轻轻往竞洋胸口迅速一推,竞洋整个人朝后面倒去。
“走!”
蕴娴并没有时间去考虑该怎么办,这一切发生得太意外,也太快了,而凯威的声音中就好像有一股魔力在催促着她,她不由自主地依言钻进车后座内。
这时候记者们也恢复了一些神智,不过他们倒没有动手帮竞洋去“救人”,反而纷纷回过头去面对摄影机,开始发挥最高职业精神地报导——
“刚才就在记者面前,发生了一件最奇怪的事,前来采访‘上海帮’的台湾记者高蕴娴小姐,突然被神秘人物掳去,这可能是一件绑架!”
另外一名显然是广播电台的记者,则对着自己的录音机以最戏剧化、生动引人的声音在拚命说——
“绑票!美丽女记者被劫持!一群记者们奋不顾身前往抢救无效,眼见歹徒和人质就要同车离去——”
凯威一跳进车内驾驶座,马上发动了引擎飞驰而去,留下一堆问号,教人费疑猜。
“葛凯威,你要干什么?你要把我抓去哪里?”蕴娴一脸雾煞煞地问道。
坐在前面驾驶座的凯威摘下墨镜,回头瞄了她一眼。
“咦?刚才我有强迫抓你上车吗?后来是你自己上来的,别乱诬赖人啊!”
他的声音中带了一丝戏谑意味,蕴娴则脸红红地赶快看向车窗外,不过才两秒钟,她又吃惊万分地转过脸来急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到香港?而且连记者们都——”
“我是在帮你的忙。”
“什么?那些记者是你——”
“没错!是我故意向他们通风报信的,不过……坐稳了,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把你身体趴低下来!”
啊?她会不会是听错了?他到底在搞什么鬼?蕴娴心服口不服地回敬一句:“为什么?”
“因为我们被盯梢了!趴下——”
就在凯威大声一吼的同时,一排子弹“咚”、“咚”、“咚”地射在后座车窗上,宾士车也像火箭一般向前加速飞冲出去。
第四章
危险节节逼近,死神就在身后。
在一连串枪声之后,有若惊弓之鸟的高蕴娴,从后座里仰起脸来一阵张望,她眨了眨乌亮的大眼珠子,不胜诧异地问:“奇怪?车窗玻璃怎么没破?”
“你没听说过防弹玻璃吗?”
一边惊险万分操控着方向盘的葛凯威漫应了一句,这时后车窗上又多了一排像雪花状的裂痕,那两排子弹虽然没有射穿进来,但是一眼望去也够触目惊心的了!
“你都不回击吗?”
蕴娴显得有些气愤不平地问道,被人家追杀的滋味一点都不好受,但是她似乎也没有凯威原先想像的尖叫什么的,凯威没好气地应了一句:“你别开玩笑好不好?我两手正忙着开车,你教我怎么回击?”
“咦?你这辆车上面,没有像OO七车上的那种秘密武器装备吗?”
蕴娴问得理所当然,凯威则忍不住哑然失笑,隔了半晌才叹口气说:“你会不会是电影看太多了?你以为这是在拍电影啊?”
“还以为你们这些黑社会的大哥们,车上都是像军火库似的,结果现在我们白白在当人家的活靶!要不然我写的报导还可以更精采刺激一些——”蕴娴显得有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