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莉说得很理所当然,但是君维可不想给自己洗澡洗到一半有人闯进来的麻烦,便说:“不、不方便,改天吧!”
他连忙摇摇手,转身想逃离现场,但一想想又不对,这句话好像有语病,君维正想来个三不管迳自上楼时,沈太太却喊住他道:“君维,你过来坐下,妈有话要跟你说!”
他别无选择,只好乖乖坐了下来,但是他故意挑一个离文莉最远的角落;他才一坐定,沈太太便开口道:“君维啊,刚才你席伯伯、席妈妈跟我还有你爸爸,我们谈了一晚上了,而且觉得很有道理……”
“什么很有道理?”君维满头雾水。
沈太太瞥了丈夫一眼之后,又说:“你要知道,你是我们沈家的独生子,今年你也老大不小,已经二十八岁了,根据我们台湾人的风俗,男孩子二十九岁这一年不适合谈论婚嫁,但是到三十岁再来谈,又似乎晚了些,所以我跟你爸爸都觉得……”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君维显得有些不耐烦。
“妈,婚姻不是儿戏,一切要看感情和缘分,你总不能强迫我草草了事,一定要在今年结婚吧?”
沈太太显得一副兴致高昂、抱孙心切地说:“我当然不会让你的婚礼草草了事。论缘分嘛,你爸爸跟席伯伯是多年至交好友;论感情嘛,你跟文莉又是青梅竹马,从小就互相认识、长大……”
听到这里,君维总算明白了爸妈的用意,他情绪激动地跳起来大声说:“妈!原来你想把我……跟文莉?你们……有没搞错啊?我跟文莉认识,那并不表示我跟她有感情啊!”
席太太显得一阵紧张,瞪大两眼眨了眨问道:“君维,难不成你讨厌我们家文莉?还是嫌弃她……”
这是什么跟什么?君维气急败坏地说:“席妈妈,我并不讨厌或嫌弃文莉,但是我也并没有喜欢她到可以论及婚嫁的程度!席伯伯是爸爸的好朋友,但是那也不能把我跟文莉送作堆呀!”
沈老这时打破沉默,突然开口说道:“君维,你自己也知道,席老哥跟我是多年好朋友,像文莉条件这么好的对象,上哪里去找啊?你要知道,像我家的社会地位和财势,有多少人想来攀亲戚,但是用心又何在?像席家这样的条件,爸爸觉得最放心!”
沈太太也在一旁帮腔说道:“就是说嘛!要不然看你每天忙成这样,连个女朋友也没有,我跟你爸爸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可以抱孙子?”
君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直觉得自己的爸妈是很明理的人,但是却没想到在谈及他的终身大事时,竟然会这么糊涂?
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生平第一次跟爸妈正面冲突地针锋相对道:“爸、妈!你们不可以因为想抱孙子,而把我推进一个不幸福、不快乐的婚姻里,我将来想结婚的人,一定是我自己去认识、交往而产生感情的,如果我到了二十九岁还追不上手,等三十岁、三十五岁再结婚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席伯伯、席妈妈,真对不起,也谢谢你们的好意,原谅我不能多陪你们了!”
君维一说完,转身便往楼梯走去,沈太太在他背后急急地嚷叫道:“君维!君维……嗳,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老公,你怎么不说话呐?都是你平时太纵容他了……”
君维狠下心不去理会妈妈的抱怨,回到楼上的卧房之后,他发觉自己气得两手直握紧着拳头,然后他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坐在书桌前面,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同样一个问题:他今天是怎么了?如果今晚的这件事是发生在一年前,搞不好君维顺口就答应爸妈了,因为他一直以为自己跟爱情绝缘,寻寻觅觅都找不到心目中的梦中情人,但是自从舒蠫莫名其妙地冒出来之后,他突然在心中又充满了一线生机……
是的,没错,是舒蠫这位迷糊又有点脱线的清秀佳人,让他已经生锈了的那根情弦又再度弹奏出曼妙的琴音,他萌生了追求的勇气,也充满了希望和冲劲!
但是,他的爸妈竟然想替他相亲作媒?看来这真是个多事之秋,先是因为朋友而被扯进失踪奇案并且被列为嫌疑犯,现在又被自己爸妈要送作堆,至于舒蠫呢,她对他又印象如何?她对他作何感想?她会接受他的追求攻势吗?或者她会断然赏他一记闭门羹?
看来,他还有好几场仗要打……
第五章
当那封先是寄错、后又被当作证物的限时专送经报章披露之后,着实引起舆论界的一阵骚动,并且引起了一般民众的大感兴趣;神秘失踪、下落生死不明的吴锡安的家人,甚至提出了一笔一百万元的悬赏奖金,鼓励任何知道任何线索的人勇于挺身而出。
这件引起多方猜疑臆测,并且被当作茶余饭后热门话题的社会案子,同时也引起警方展开一场对非法地下钱庄的扫黑行动,这当然使得一些在钱庄背后撑腰的黑道份子开始紧张不已,但是同时也引起其中几个曾经借钱给吴锡安、现在却人财两空的非法钱庄组织,开始在道上兄弟之间放出狠话,扬言宣称:只要有人逮到吴锡安,不论死活,奖金是两百万元新台币。
这股黑白两道的奖金竞争,令人不禁风靡。
不过话说回来,负债上亿的吴锡安,他的一条命也未免太不值钱了,一百万好、两百万也罢,看起来随便买个安乐寺的骨灰坛好位置都不够。
社会黑暗归黑暗,大哥大坏蛋多归多,日子毕竟还是照样要过,即使被警方列为第一嫌疑犯和第一共犯也不能例外——这一个多星期以来,舒蠫每天都要到“皓东企业”晃一下,有时候是和“皓东”的电脑部门交接业务,有时候是把已经完的电脑报表文件递送过来,然而更多时候是君维三不五时故意找一个小藉口,让舒蠫跑一趟,主要是想看看她,次数一多,舒蠫当然也看得出来君维的用意,她感到好气又好笑之余,同时也感到一阵窝心。
有时候舒蠫也不禁在心里苦笑暗叹:这家伙也未免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老要她在毒炽的烈日底下骑机车跑来跑去;但是再退一步想时,她也多少感受到君维的苦衷,像他这样一个身为企业首脑人物的青年才俊,如果只是为递送接收几份电脑文件,而亲自跑一趟的话,那他的动机也未免太明显了,更何况他底下请了那么多员工,一有个什么蛛丝马迹的话,难免会引人七嘴八舌、谣言满天飞,想来想去,当然只有让舒蠫辛苦一点比较不会引人注目喽!
唉!有时候舒蠫还真想踹他两下,这小子以前都没有追过女朋友吗?“淑女优先”也不是这种优先法的,总不能让她“倒追”吧?噢,天哪,她怎么老是想到这一层上面来呢?难道她已经以一个被君维追求的“女朋友”自居,或者这只是她的自作多情?
不过他也真是的,像这天中午十一点半了,他才突然一通电话到工作室来说:
“舒蠫,麻烦你马上飞车过来一趟,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舒蠫虽然每次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感到一阵脸红心跳,但是她嘴上总是故意要为难他一番。
“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能在电话里讲吗?你要知道,我手上的工作已经够我跟茹萱两个人累得半死,没有办法再接了!”
君维倒是兀自一阵闷笑地顶她一句。
“没办法再接了,你还三不五时跟我提,说想去恺希的保险公司那边洽谈?贪心!”
她一时被堵住了嘴,半天才迸出一句:“那是茹萱的主意,我的事业雄心可没有这么大!”
“那你就叫茹萱去洽谈旭光保险呀!而你嘛,你就专门来洽谈我的……”
看茹萱在一旁猛扮鬼脸,舒蠫尴尬万分,然而她又怕茹萱看出她的不自在,于是便故意装得凶巴巴地说:“好啦!少噜嗦!有什么重要的事嘛?”
君维在电话里还来不及回答,一旁的茹萱就朝她压低声音啐骂道:“喂!人家是我们的‘金主’呐,你怎么可以叫人家少噜嗦?讲话有‘斩节’一点好不好?而且请不要‘欲盖弥彰’。哈哈哈!”
舒蠫马上回茹萱一记大白眼,君维的声音再度传来,几近哀求地说道:“嗳,你骑机车过来只是十五分钟的事,等你过来我再跟你讲嘛!算我拜托你行不行?”
舒蠫其实已经心软被说动了,最后她只模棱两可地含糊回道:“碰上几个红灯的话,那就不只十五分钟了。”
“半个小时都没关系呀,我都会耐心地等你,大小姐,我够有诚意了吧?”
舒蠫忍住笑,没好气地低声说道:“哼!就会这种赖皮缠功!好啦好啦,马上过去!”
挂下电话之后,舒蠫的唇角情不自禁地泛着一抹既甜又蜜的微笑,茹萱见状,马上逗弄她一句说:“噢,这么听话?人家随传,你就随到喔?”
舒蠫撇了撇嘴,一脸理直气壮地瞧着她。
“你说的嘛,人家是金主呀,我这是为我们两个的‘钱途’着想的!噢,天哪,我讲话怎么越来越像你了?”
“像我有什么不好?诚实可靠、童叟无欺……”
“我还薄利多销咧!”
“看起来是很像!好啦,放你一马,你赶快去赴约吧!看来今天我又得自己去包便当,孤苦零仃地一——个——人边吃边工作了!”
“有好康A,我会忘了你吗?”
舒蠫眨眨眼,说得好像在下毒誓似的,茹萱没好气地促狭她一句——“包括分享你的男朋友跟未来的老公吗?”
“猪八妹!不跟你扯了,我快去快回就是!”
***
二十分钟之后,舒蠫已经微喘着气地站在君维的办公室里。
她一进门便扯开嗓门问道:“好了,本姑娘在此,你有什么‘大条代志’快说吧!”
君维也显得很干脆,他马上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说:“民以食为天,我们一起去吃午饭!”
“啊?你这么十万火急地把我骗来,就是要找我去吃饭?有没搞错?你当我是职业饭桶吗?”
君维一阵招架不住的无辜表情,举起双手投降道:“停战!要去吃饭怎么可以生气呢?会消化不良的……”
舒蠫得理不饶人,一阵摇头苦笑地啐道:“哼!真会假公济私!”
“人不自私,天诛地灭嘛!嘿嘿!”
君维嘻皮笑脸地说着,并且伸手作了个“请”状,那副顽皮逗趣的模样,惹得舒蠫忍俊不住地笑出来。
“你要知道,这一个多星期以来,我已经吃了你三顿晚餐和五顿午餐了!我再多吃几顿的话,就有人要吃醋了!”
“谁?你不是说你没有男朋——”
君维一个劲儿地紧张问道,舒蠫气挫羞极地连忙打断他的话说:“你又胡扯到哪里去了?我是说茹萱啦!唉,她自己一个人吃饭多可怜!我愈来愈感到罪恶感,万一哪一天我跟她因此而打坏感情怎么办?那你不是间接地变成‘挑拨离间’我们两位好朋友感情的杀手吗?”
君维很夸张地作出个极吃惊诧异的表情说:“天哪!你怎么变得跟那个刑事组的方组长一样,这么会给人家乱扣罪名?吃顿饭也想得那么严重?纪茹萱小姐自己不会去找个男朋友吗?”
这句话中似乎充满了暗示隐喻,舒蠫的脸一下子刷红起来,她故意别开了又羞又怯的目光,不轻不重地说:“说话是要负责任的,请你别乱开这种玩笑好不好?”
“我开什么玩笑?”
“你、你还明知故问!”
舒蠫的脸颊更像是两只红透的苹果,然而君维却似乎愈见心喜、又爱又怜,便放大了胆子顿说:“怎么,你是怕人家追,还是因为我不够资格……”
“不、不……不是啦!”舒蠫娇羞地低下头。
“那……你到底在怕我什么?”
舒蠫的心思一下子被人看穿,她仿佛吃惊小鹿一阵乱躲乱窜、无处遁逃,不过她嘴上仍然不柔顺地说:“谁怕谁呀?我干么要怕你?”
“OK!那最好不过,来者不怕,怕者不来,既然不怕,那你就别躲;现在我们高高兴兴去吃饭吧!”
什么话都被君维说完了,她顿时一阵语塞,愣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对呀!她在怕什么?她欣喜异常地享受着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然而潜意识里却又在逃避他的多情目光和追求行动?为什么?因为两人之间悬殊异常、天壤之别的家世背景吗?或者是她自己的自卑感在作祟?
她有必要感到自卑吗?那她又何必又爱又怕受伤害?她是在杞人忧天、担心将来还未发生的事?还是因为她在私心底下对于沈君维太在乎了?
难道在这么短短的日子之内,她已经不知不觉地坠入情网?她现在抽身来得及吗?她想抽身而逃吗?
正当她的小脑袋里思绪纷沓地盘桓着这无数她现在还没有答案的问题时,办公室的门外突然起了一阵人声骚动,君维但感纳闷之际,门突然被打了开来——
席文莉一闯进来便大声嚷嚷道:“维哥!你这位女秘书真是难缠,我一直——啊,噢,这一位又是谁?”
罗秘书在文莉的背后又气又急地说道:“沈先生,我刚才告诉席小姐说你有要事在忙,但是她一定要进来,我真是……”
君维的脸色一沉,语带微愠地问道:“文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一层楼?罗秘书,这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
罗秘书正想解释,文莉马上摆出一副“宽宏大量”的姿态连声说道:“嗳,维哥,你可别怪罪你这位美丽又能干的秘书,她又不是不认识我,再说,是我告诉她说:沈妈妈要我过来找你的!”
“我妈?这……有什么事吗?”君维一脸懊恼的表情,大半也可以猜出妈妈的用意。
“噢,没什么事!沈妈妈说你最近烦人的事特别多,连饭都没得好好吃一顿,所以特地要我过来陪你一起去华王吃欧式自助餐!嗳,维哥,你还没替我介绍这位漂亮的小姐,这位是你新请的?”文莉以一副“女主人”的口气主导着整个场面。
君维显得进退两难,一时还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文莉的脸上则带着一抹意味深远的微笑,一股脑儿迳自上下打量着舒蠫,舒蠫也不明白这突然冒出来的时髦女孩是何等来历,她顿时感到一阵尴尬不自在,索性大方地自我介绍道:“我叫宋舒蠫,是沈副董新聘来帮忙电脑部的,我自己在作电脑工作室……”
文莉表面亲切,但是骨子里却带着一股傲慢地说:“噢,宋小姐,我叫文莉,是和维哥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而且我们两家已经在谈结为亲家的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