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妳保养得那么好,像陶瓷捏成的中国娃娃,无论经过多少年的时光,岁月几乎未曾在妳身上留下痕迹,依旧美得让人叹息。」轻轻地拂过那头轻柔的黑色长发,他衷心地证美。
「三十岁的人还不改油嘴滑舌的本性,这辈子怕是改不了,就不知有多少女人暗地里为之心碎。」顾沁容真心地笑着,「怎么会来台湾?」
「我很想说是为了追随妳而至,但务实的妳一定不相信。」
「当然,吸引你的魅力非寻常女子能做到,我挺有自知之明。」能如此快乐地闲话家常,顾沁容已经非常满足。
汉斯做个鬼脸,在阳光的照耀下,金黄色的头发闪着光芒,更加耀眼动人。「当然,是因为工作而来的。」
「哦。」她低应了声,「那……他们两个人呢?」
他惊讶地抬高眉尾,「早就回台湾了,莫非妳还未曾见过他们?」
「是呀。」那个人是她胸口永远的痛,无论时间经过多久,依然无法消散。强装出笑脸,她硬是抹去眼中的哀伤,「我才回来一个月,出国多年,台湾很多东西都变了,目前还在适应阶段。」
「派屈克……早在三年前就回来了。」他忽有所感地叹口气,「当初的四人帮,如今也落得各自飞散的命运。」
四人帮,曾是耶鲁大学里的风云人物,各有所长,各领风骚,爱慕者也从未间断。稀奇的是四人除了彼此竞争外,更是惺惺相惜,终于结为莫逆之交。
年少轻狂的快乐,却在三年前戛然而止,连事情发生的过程都鲜有人知,将如胶似漆的四个人全部打散,否则他们到今天还能对酒当歌,高唱人生几何。
「是吗?」一别经年,再见面时,景物依旧,人事已非,顾沁容心中许多的愁与悲,如走马灯般,历历在目。
「我还记得妳是我们四个人打赌的对象,打从妳一进校门,我们就赌谁会得到妳的芳心。」想起当时的年少轻狂,汉斯兀自觉得好笑,「真是的,当初真像无赖的小毛头,委屈妳了。」
「你们……太抬爱我了。」
「对了,我今天正好要和派屈克还有东尼见面,妳要不要一起来?」他好心地问起,「最好带着应杰一起,凑成四人帮重现江湖,让咱们重新回到旧日美好的时光,来个不醉不归吧!」
已经回不去的过往,每多想一回,只会增添伤感。
「不!不用了。」顾沁容慌张地摇着头,脸色立刻涨红,掩饰心虚。「应杰他还等我回家煮饭。」
「堂堂一个耶鲁大学的硕士,居然在家当黄脸婆,真是浪费资源。」汉斯取笑道:「何必见外,谁要你们当初不吭一声地偷溜去结婚,听到消息的那天晚上,大家还狠狠地醉了一场,我们都很想念……」
往事不堪回首,他的滔滔不绝很快地被打断,顾沁容露出虚弱的笑容,不想沉溺在往事中。「谢谢,但我还得快点回家,改天吧!」说着,她急欲离开。
「有了老公连朋友都可以舍弃,沁容,妳变了。」他跟上她的脚步。
「人本来就会随着时间改变。」
虽然身为粗线条的男人,但多少也瞧出些端倪,汉斯抬起她的下巴,困惑地问:「妳不快乐吗?」
「我很快乐。」她坚定地回答。
「沁容……」他欲言又止,沉默许久后还是问出心底的疑惑,「当年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我一直以为妳会嫁给派屈克……」
「别再说了,我现在很快乐,应杰也对我很好,我们非常地幸福。」顾沁容厉声地否认所有的问题,拉紧手上的皮包,「抱歉,我今天的表现失常,改天再跟你连络吧。」
一定有事情发生!
当年沁容和夏应杰闪电结婚的事甭说他十分震撼,想来派屈克一定受到更大的打击,因为她爱恋的对象是他,新郎却不是他。汉斯相信,因为匆匆的离散,将许多的问题掩盖住,如今的重逢,或许可以从其他人身上得到答案。如果沁容过得不好,他们定会伸出援手。
到底有什么问题?
躲在远处的夏忆侬听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对话,但从动作上看来应是熟人没错。难得从大嫂脸上看到喜悦的光彩,对象却是个陌生男子,还真耐人寻味。
王子和公主结婚后,应该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然而在大嫂的脸上,却始终找不出被骄宠的表情。虽然自己的哥哥无可挑剔,可由今天的事情看来,这对模范夫妻当真存有相当大的鸿沟。
好吧,就拿他们夫妻当作是她解决一百对佳偶爱情问题的幸运儿,届时乘机宣告自己的丰功伟业,也挺不错的。
打定主意后,该开怀大笑的她心里却隐隐有着阴霾的预感,为即将发生的事情感到些许寒意。
***
「对不起……对不起……」
鲜红色的血液大量弥漫在其中,一张愤怒的脸孔以凄厉的眼神无声地指责着她,虽然未开口,却已经让人害怕不已。
「原谅我……」睡梦中的她无力地低语,眼角两串泪珠潸然滑落。
犹沉溺于梦中的顾沁容眉头深锁,她也曾希望带给他幸福呀,可是,她内心的苦又有谁知、谁怜……
泪水无声地滑落,沾湿枕畔,也令她佯装坚强的城墙塌了。
还要多久,她的恶梦才能平息?
谁来告诉她?
「沁容,妳在作恶梦,快醒醒。」身旁的男人点亮灯,先拭去她的泪水后才轻轻柔柔地将她唤醒。
「派屈克别走呵,求求你……」顾沁容猛然坐起,恍恍惚惚间看见夏应杰脸上的担忧,才收回心神。
他起床倒了杯开水,送至她的唇边。
「对不起,我把你吵醒了。现在几点?」她喝口水,镇定心神,歉然地望着他的面无表情。
「没关系,才三点钟,妳还可以睡会儿。」虽然是无心的低语,夏应杰却听见了,脸上的线条份外紧绷,那个名字是他最深的痛。
不甘心,即使已经结婚多年,他依然无法走入她内心的世界吗?当真要求救时,念兹在兹的仍是那个人。
「应杰,你怎么了?是不是白天太累?」关心地看着丈夫脸上漠然的神色,她挨近他,伸手想碰触他的脸。
「没事。」夏应杰不由自主地别过头,避开她的抚慰。
他不想在她脑海中残存别的男人影像时,自己却成了替代品!他苦涩的笑笑,三年来,不一直都是如此吗?他还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会让她改观,原来所有的努力都是徒然。
「应杰……」
读出她脸上的担心,他飞快地变化神色,捻熄灯火后,故意打个大大的呵欠,「没事,早点睡吧!」
顾沁容点点头躺下,转过身背对着丈夫,剩下的夜里只能翻来覆去,半点睡意皆无。白天与汉斯见面的点点滴滴,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不是个称职的妻子,心里除了丈夫之外,还残存着另一个男人的影子。
或许自己真的太闲了,才会胡思乱想,该忙一点好。
「应杰,我……想跟你商量件事。」鼓足勇气转过身面对丈夫,意外地发现他也未睡着,于是她咬着牙,小小声地说出口。
「非今天说不可吗?」放弃伪装的夏应杰望着妻子姣好的脸庞,声音异常冷淡。「我明天还要早起。」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顾沁容扭着衣角,终于还是面对现实,「我想出去工作。」
「喔。」双手枕在头后方,夏应杰嗓音低柔的挑眉道,黑夜掩饰了所有的情绪,连眸中的火光也一并盖去。「我的薪水养不活妳吗?」
「不是的,只是……一个人待在家里,很无聊,也……很空虚。」她不自在地回避他犀利的眼神,「况且我念了这么多年的书,出国喝过洋墨水,好歹有些用处,也可以让生活忙碌点。」
「妳怪我冷落?」
「别想太多。」她捺着性子,小心翼翼地解释,「你本来就该用心工作,我一点都不怪你。」
「不准。」他很直接地拒绝。
「我只是希望……」她还想极力争取。
「既然夏家没缺妳吃、缺妳穿,就断了这念头。」他拉紧她的皓腕,整个人欺上她的身,重量直接落在她纤细的身躯上,「如果妳睡不着,我可以帮忙,让妳没时间东想西想。」
「不……」
语音未落,他的唇已经欺上,覆住所有未竟的言词,由不得她逃脱。飞快地褪去她的睡衣,露出雪白的胴体,夏应杰生气的眼神转为深沉,欲望的火星开始燃烧。
「应杰,我今天不想……」她试着唤醒他的理性。
「妳几时想过?几时主动过?妳是我的妻,名义上、实质上都是。妳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花我的,至少该尽点义务吧!」
残酷的言词让她畏缩,明明是他阻断的路,到最后却变成她的错。
然而真正令她放弃的原因,竟是那双黑眸中稍纵即逝的痛楚。轻轻地叹口气,索性任他为所欲为,顾沁容选择接受,一如命运带给她的过往,无从克服。
只是无法控制的心到底未曾真正地屈服,她别过脸,泪水再次汩汩坠落,却不愿让他看见。
古老的旋律在将明的天际响起,两个交缠的身躯,在汗水与泪水的交织中沉沦着……
第四章
胡润铭一太早便接到总经理的电话,那冷如寒冬的声音,让好端端的一天,变成火烤般难熬。
没想到金额变了,连签约的物件都有所改变,没道理嘛,难不成合约会被掉包吗?这可是他今年最大笔的私房钱来源,也是养小老婆的本钱,万一有个三长两顷,亲爱的咪咪定会投入其他男人的怀抱。
听到这件事情时,胆怯的眼光正巧瞥到一派无事的夏忆侬身上,干脆拉着她一并上楼。好,真相没被发现之前,先找个替死鬼上路吧!反正他们本来就不对盘。
如今站在浑身充满寒意的欧子誉面前,胡润铭像犯了错的学生般,急得满头是汗、手足无措,吞口水的声音大得在静谧无声的办公室中发出回音,却愣愣地说不出一句答辩的话:
「为什么跟当初签约的合约不同?连厂商都换掉,是谁好大的胆子?胡经理,你经手的案子,特别容易出问题呵。」拍拍手上的合约,欧子誉没有大吼大叫,只有那双冷静的眼瞳扫过,就像亮晃晃的刀子抵在脖子上一样,寒气直达骨底,令人大气不敢多吭一声。
「这……会不会搞错了?合约……怎么会有问题?」
「这么大的案子,你没仔细确认过吗?」
胡润铭额头直冒冷汗,支吾半天说不出个理由来,「我……还要再去查查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胡经理,我付钱请你来公司上班,不是为了要让你在这儿吹冷气喝茶聊天。」嘲讽的言词中带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我……不是我的事呀,这一切都是……都是……」完蛋了,被骂得哑口无言之际,胡润铭什么都答不出来。忽然,他用手指着凉凉站在旁边的夏忆侬,「都是她!」
「她!?哼,你要找替死鬼,也该找个象样点。」语气中带着轻蔑。
「没错,就是她!」愈说愈理直气壮,「这其中有鬼,都是她弄的。」
「是我。」夏忆侬清晰地回答,「原先的合约有问题,或许因为胡经理及总经理都太忙,没注意到,于是我重拟了一份。」
「妳好大的胆子!谁给妳权利?」见有人担起过错,狐假虎威的胡润铭气焰登时高涨,率先咆哮怒吼,「随随便便自己作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上千万的违约金妳赔得起吗?」
该死的臭丫头,平日老爱爬到他头上就算了,居然捅出天大的楼子,怕官位难保的他自然得撇清一切。好,找到替死鬼,保住自己的职位之余,也好乘机除掉这个心头大患。
「总经理,你听到了,这一切都跟我无关。」
没种!夏忆侬暗暗为之唾弃,心底对他的轻视又多加深几分,以往只是以为他畏畏缩缩,原来还是个怕事的胆小鬼。
「至少比胡经理评估的结果好上数倍。」
「哼,妳懂什么?不过是个黄毛丫头。」
她努努嘴,「我问过了,原先胡经理议定的耶家光荣公司的报价整整比我后来找的为先公司贵出一倍有余。」
「该死,妳不过是个女人,懂什么生意,这是男人的世界,有男人的作法,很多东西是女人无法了解的。」胡润铭愈说愈理直气壮,偷偷瞥见总经理没有不悦的神色,说出口的言词更是放肆。「这个世界本来就以男人为中心,男人是主宰一切的天,女人算什么!自古以来,只要女人干涉,那朝的皇帝必是昏庸无道,像吕后、武后都是例子。」
「这是个两性平等的社会,男人能,女人也能。」她索性反驳回去,「除上酒家玩女人之外,我有什么不懂的。」
「夏忆侬,明天开始……不,待会儿就收拾妳的东西,不用来了。」他气恼地直接将她开除。
「在你手底下做事,哼,我也不愿意待。」她更干脆地说,「这公司留着你一天,只怕有损公司的形象而已。」
「总经理,瞧瞧,她自愿走路,一定是做错事,怕被责罚。」他睁眼说瞎话。「女人哪,敢做不敢当。」
「是吗?」欧子誉淡淡地看着合约上的数字,眼中闪动深沉的光芒,「话别说得大早,夏忆侬,妳为什么要变更合约?」
呵,当真肯听吗?
也好,将所有事摊开说穿,反正最多不过走路,她正好回家吃自己,好好地经营她的顾问事业,也省得在外头受气。
「就因为胡经理的专断,无法接纳好意见,所以我才会自作主张,先斩后奏。在市场的评价上,为先公司供应的货品质甚至更好。」反正都已经撕破脸,她索性全盘托出,「事实上,我听与光荣公司合作过的人提起,他们喜欢走后门,利用关系或给予回馈……」
胡润铭像杀鸡般发出尖叫声,「住口,妳……妳是污蔑我拿回扣吗?」
「没证据之前我不敢说,到底有没有,胡经理你心里有数。」
「妳……总经理,你应该不会随便听信谣言吧?」回过头,他恳求地望着欧子誉。
「你先下去,我自有定夺。」欧子誉皱着眉头。
「冤枉啊,子誉老弟,好歹看在我爸爸在董事会里老是支援你的份上,别让我受到不白之冤。」冷汗沁沁地提及在碁峻公司担任董事的老爸,希望至少能让欧子誉有所顾忌。
「我会调查清楚,如果没有,定还你一个清白。」他维持着一贯的淡漠,未显露任何神色。
因为他的不买帐,胡润铭恼羞成怒,却仍极力地压抑着愤怒,「老弟,看在我虚长你几岁和我老爸多年来照顾你的份上,就算真有什么错误,也该高抬贵手,别赶尽杀绝呀。」声音愈来愈小,「再说,夏忆侬不过是个小职员,说出口的话信不得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