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底与桥梁相距约莫二十尺,与深不见底的渊谷比较起来,这片断崖明显浅了许 多,但尽管如此,要摔死人亦非难事。
祥德打量过地形,遂沿著河岸边走。
“走!你们统统走!不许你们在这里胡说八道!”
前方河滨旁的草丛中突然发出泣泪的狂吼,祥德缓缓打住了步伐。
围在流梦周围的仆人,好言相劝。“流梦格格,你冷静一点,整片悬崖下,我们四 处都找遍了,吉梦格格她恐怕被流水冲走……”
“住口!我明明看见她掉在这附近,她才不可能被河水冲走,你们若不想真心帮忙 就统统给我走!统统给我走,我不需要你们在这里帮倒忙!吉梦不会被水冲走……不会 被冲走的……”流梦无助地站在河旁,掩首痛哭失声。她不相信吉梦被冲走,因为她晓 得人一旦被河水卷走,恐怕凶多吉少了!
“格──”
“走!我叫你们走!”
“是……”
面对怒目相向的流梦,众人颇能体会她的心情,也就听命的往回走,或许等她心情 平静一些!他们再回来。
流梦紧握双手,激动得颤抖哽咽不已。
她不相信前一刻还与她在马车内有说有笑的人,下一晌就这么失去踪影,若吉梦始 终沈在河里,那她的体温势必渐渐变冷变冰?!不,无论如何,她都相信吉梦能化险? 夷,她有出?的外貌,有绝佳的风姿,有大好的荣华富贵在前面等著她,她的人生才刚 开始,她没事的,他们只是大惊小怪在骗她而已!
然而一阵涌上心头的悲痛,依旧使她哭得像个泪人儿。
“流梦。”
“谁?”流梦忿然转头,是谁不听话,又要来打扰她了?!
“我,祥德。”祥德定定道,翩然来到她跟前。
流梦控制不住自己张大嘴巴,呆呆望著他,直到他伫立在她面前,背对著月光。
祥德道:“回去吧,这里让下人来处理吧。”
“我不要!”她不愿看他,扣紧自己的双肩,撇开视线藏进额前的发际掉眼泪。“ 他们只会告诉我吉梦已经凶多吉少,请节哀顺变,这种不痛不痒的话,不听也罢!”
祥德安然地说:“你若不回去,恐怕连你都要病倒。”
“病倒就病倒,出这么大的事我根本顾不得自己!”
“若是你真的病倒,那谁来救活吉梦格格?”
流梦只呆了一秒,倏地以颤抖的细手探往自己的唇部,她整个情绪霍地遭受冲击, 硬是掉下两串泪滴。“吉梦……”
“眼前只有你不放弃希望,吉梦格格的人尚未找到就表示她还有活著的希望,如仆 役们说的,附近一带已经找遍了,却没有发现吉梦格格的人影,你不如快上去命令他们 沿岸再找下去,焦躁的待在这里只是哭泣于事无补,你说不是?”
流梦闻一言精神?之一振。“对,对……”
祥德遂扶著虚弱的她往悬崖上去……???
几处幽远的灯火在黑暗中摇曳生辉,她走得好辛苦,路面颠簸不断,崎岖难行,长 长的秀发技散肩膀,她必须时而空出一只手拨开它们,时而撩开裙摆才能走得平稳一些 。
这里是哪里?这里……究竟是哪里?
她来回张望,偏偏眼前雾气弥漫,使她完全无法看清眼前的景观。
她知道她不能在这陌生的地方待太久,她还要去找吉梦,还要去找吉梦……吉梦小 时候最怕黑了,虽然长大之后,根本不信这一套,但她想她现在一定很害怕,毕竟亲人 全不在她身边。
“吉梦……”你在哪里,吉梦?
她忧心忡忡地撩高裙摆,踏上一块突出的石块。
“流梦,我在这里,你快来救我,流梦……”
幽幽远远的一段声音倏忽传来,那是吉梦的哭声!
“吉梦?吉梦?!”她赶紧放下裙子,转身打量四周。
“姐姐,来救我啊,姐姐……”
哭泣声忽远忽近,流梦顿失方向感,整个人已经乱了。
她找不出吉梦的方向!她找不著吉梦的人!
“你在哪里,吉梦?!吉梦?!”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哪里?!”
“这里好冷……好冷!衣服不能保暖,空气潮湿阴暗,还有好多好多的石碑、骨灰 坛……姐姐,来救我,来救我……”
她的哭声飘扬在四面八方,随著冷风,回荡于每个角落。
“石碑?骨灰坛?”流梦瞬间恍如晴天霹雳,不自觉看清自己脚下所踩的土地,烟 雾一散,万万想不到,她竟就站在一座荒坟旁,墓碑上何许人也的字体,早已因风吹雨 淋,模糊得不清不楚。
再眺望出去,眼前正是一片杂乱无序的──乱葬岗!
她伸手捂住胸口,?那间情绪紧绷得无以形容。害怕、错愕,各种脆弱的情绪一时 间倏地冲向她的脑门。
“流梦,救我,流梦……”
“吉梦?!”她突然被唤醒。
“救我……我好害怕……救我!我不要待在这里,快来救我出去……”
“吉梦!”她一?眼,突然发现吉梦就跪坐在她眼前泣不成声。
她记起来,现在的情况她只能担心吉梦,而不是?这一整块墓地害怕而裹足不前, 但为什么她越是想追回吉梦,吉梦的影像就越飘越远,越飘越快──“我就快看不见她 了!吉梦!不要走!”
“姐姐,救我,来救我……”
“吉梦──”
流梦释出一阵尖叫声后,整个人忽地从枕金上弹坐起来,冰冷的汗水迅即滑下额头 。心脏还在鼓动,梦虽醒了,但她的脑海里积满了吉梦悲伤无助的身影。
她发誓,这场梦太真实了!她连吉梦脸上在落水时被利石刮伤的伤口都看得一清二 楚,这一定是吉梦要传达她什么讯息!
一想到这里,流梦著急的翻身下床,顾不得仪容不整便冲出了房间。
“格格?你上哪去呀,格格?!”
擦身进来的丫环被她一股脑地撞贴在门板上,满脑子莫名其妙,也得跟在后头追著 又跑又叫。
第四章
“没有消息?!这怎么会呢?不是把所有人手全派去找了吗?”
“哎哎,何止府里上上下下全出去找了,连王爷好友家的家丁也全劳师动?的请来 帮忙了!”嗓音特别粗的小侍从,口沫横飞的补充著,一根扫帚杵在胸前,扫帚前是扫 成一堆却无心清除的灰尘。
出事的隔天上午,一大群听到风声的仆人、婢女就集中在侧厅,你一言我一句猛嚼 舌根。
“可惜无计可施,吉梦格格这次麻烦大了!”
“你又知道了?!”全是尽咒自己家的主子,太过分了!
“我当然知道。?,纪嬷嬷昨天从桥上直接摔到桥下的大石头上,撞脱了手骨,御 医只消抓住准确位置接上去就成了,大难不死。可吉梦格格就没那么幸运,她昨天掉下 河里后,到现在都还没发现她的人影,难保不遭灭顶的命运!”
“不会吧?咱们家的格格!”大伙儿惊呼。
“刚刚我奉命送茶水进花厅时,里头正乱得不可开交,你一句我一句的……”
“都说些什么?”
“商量现在该怎么办喽!”
“那到底怎么办?!”
小徒耸肩,嘟呓的说:“不知道,我没来得及听大家的结论,已经被王爷遣出来了 。”
“是吗?”婢女们好担心。
???“是吗?”礼亲王所有勇气在眨眼之间消失殆尽。“歌玄贝勒,你说我的女 儿落水至今仍下落不明,恐怕已经九死一生。”
歌玄搁下茶杯,才重新开口道:“吉梦格格不谙水性,再者断崖下的河道水流湍急 ,大伙儿已经找了一天一夜仍未有所获,吉梦格格可能已经……”
“不许你妄下定论,吉梦她不会有事的!”贵气雍容的大福晋倏然出声抢话,她早 已乱了方寸,现在再听歌玄若无其事的判下吉梦死刑,怎堪忍受得住悲痛?
“我当然愿意相信吉梦格格吉人自有天相。”
“既然你相信她没事,那就请你不要在这时候泼大家冷水,我们需要的是支撑!”
“夫人,你别激动,歌玄贝勒并无恶意,他主要是希望我们大家最好有心理准备… …”
“住口!”她悻悻然地吼住丈夫。“我才不相信他说的话!
我可没忘记他曾经?抓拿邪教道士‘莽古尔’闹得京城满城风雨,那时候他可是因 为罔顾百姓性命,与同伴一起被皇上科罚一年份的俸银、俸米!百姓的性命他都可以不 顾了,何况是咱们与他素昧平生的宝贝女儿?现在,他就站在我面前,说著类似幸灾乐 祸的话,叫我如何能信服?”
“我是真心想帮忙。”歌玄悠然回应。
“我却丝毫看不出来!”
“夫人,不得无礼!”礼亲王出声制止。“贝勒爷是看在老夫的面子上,百忙之中 抽空前来,现在你这样的态度,岂不是不给老夫台阶下?”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顾你那张面子!”她立刻吼声回敬。
“难不成要像你乱咬乱骂才对?”
大福晋蓦地鼻酸,两颗泪滴在眼眶中打转。“你骂我乱咬乱骂人?!你以为我今天 是为了谁啊?我们的宝贝女儿耶!”
“就是为了我们宝贝女儿我才得理你!你就是这种个性,才会越帮越忙,我看你干 脆回房去了,省得在这里碍事!”
“你休想这样打发我,我死也不走!”
“你真是不可理喻,我……你……”
就在这对老夫老妻吵得天翻地覆之际,流梦突然上气不接下气的开门冲进来──“ 阿玛、额娘,我知道吉梦在哪里!”
“流梦?!”他们不约而同打住吵嚷。
歌玄则抬起静谧却冰冷的视线。
一旁的祥德亦然。但他多了一项表情,对她精神都还没养好就擅自下床微微不悦的 皱起眉头。
如果这是他私人的府邸,他便不会枯坐在这里而未采取任何行动,至少他会上前悻 悻然的抱住流梦将她送回房,再好好的关心她到底想通了什么事,毕竟他是费尽口舌才 让她回房稍事休息。
“我知道吉梦在哪里,真的。”流梦又急著说。
“那你倒是说说看她在哪里?”王爷催促的说。
“坟墓堆里!”
一片错愕的静默后──歌玄抿唇轻笑;祥德霍地伸手捂住嘴,嘴角急颤;至于王爷 及福晋则在一?那间,恍如乌云盖顶,鬓角抽搐,脸上青光满面。
王爷猛一吸气。“笨蛋──”
他脸红脖子粗的吼了出来的同时,祥德也忍不住当场爆笑出来──“哇哈哈哈── 啊哈哈──哈──”
???“哈哈哈──哇啊哈哈──哇哈哈──”
作茧自缚,她真是笨哪!
在流梦的院落里,她满脸配红又面色阴霾地坐在桌前欲哭无泪,祥德则继续他吓死 人不偿命的夸张笑声,笑得合不拢嘴。
她被骂惨了,祥德则笑死了。
流梦有些羞恼的说:“你别再笑了,行不行?现在我已经让人家给轰出来,能帮我 的就只有你,请你别再笑了。”
哎,她的脸颊真是热得烫人啊!
听完她的话,祥德停住笑声。“你要我帮你?”
“嗯!”她苦哈哈的点点头。“现在没有人信我,只有你肯在事后出来安慰,虽然 我看你有九成是为了自娱,但除了你,我真的想不出第二人选了。”
“但我不想帮。”祥德不假思索地就道。
“不想帮?!流梦下巴差点没震掉下来,瞠大两粒圆滚滚的眼珠子,一瞬不瞬地凝 著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耳里听到的。
“我跟你非亲非故,干?要帮你、相信你?别忘了,当我在水池边向你示情时,你 的反应是如何的?”
流梦心头一揪,知道他是“公报私仇”,故意拿她拒绝他的事情作文章。说什么“ 非亲非故”,他根本就是借故在讽刺她。
“小……小……”小人!太……太可恶了!她想这么骂,但时不我予,只得往肚里 吞。
祥德敛著面容,定定问:“你说这该怎么解决?!”
“什么怎么解决?!”她明知故问,气得全身都在发抖。
“不知道吗?”还装蒜。“那我走了。”
凝著他无情的背影,流梦抿紧的嘴线不断在抖动,直至此刻她才看清他有多恶劣的 庐山真面目,纵使她有几千、几百万个不愿意去迎合这个大坏蛋,欲言又止了半天,她 终是艰困地叫出──“对不起!是我错了,祥德大人!”
“‘大人’?哼,你最后还是把我当外人。”冷哼一句,扬起下巴,他决定不管, 继续走他的路,当作啥也没听到。
流梦急促抽息,全身因紧绷而冷汗淋漓。
而他也绝不留情,走得从容自在。
流梦紧紧咬住下唇顿了半天,才垂头服输。“对不起,是我错了!祥德!我不应该 在你诚恳地向我求婚之后,把你当成怪物看待,拔腿就跑。我愿意嫁给你当老婆,现在 请你救吉梦,大家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不反悔?”
她的下巴抵在胸口上拚命摇头,但却眉心深锁地盯著前方的泥泞地面。
祥德回来,单膝跪地拉过流梦。“嫁给我有这么痛苦吗?”
他问。
流梦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扭头避开他骇然的视线,不作正面答覆。
“没关系,我会努力让你改观,承认嫁给我是你今生最幸福的事。”他的唇瓣几乎 压在她的耳畔低嘶,逼得她大气不敢喘一声。“尤其是你的目光,我要它们总有一天, 寸刻不离地锁在我身上。”
他说完凝出一弯笑意,邪得可以的睨住她,这才走了。
他一离开,流梦登时像条绷得快断掉的弦忽然被解套,整个人弯下腰按住猛跳的胸 口,喃喃的低喃:“嫁给他不痛苦,只是前途一片灰暗!”
“卑鄙小人,竟乘人之危……”她气得拚命骂,但又奈何。
???太阳已完全西沈,映照大地的威力褪尽。穿过层层林幕,在祥德与流梦的前 方是一大片乱葬岗。
一整片墓地位处在阴湿的森林深处,放眼望去不是杂乱无序的石碑墓穴就是受尽风 吹雨淋!而裸露于地面上的骨灰坛,依稀感觉得到亡魂盘踞在上头。瞪著这片幢幢鬼影 地界,流梦一颗心直往下沉。
“流梦。”
“啊!”祥德不过轻轻说了句话,流梦立即吓得失声尖叫,连跳数公尺之外,差点 跟舱地摔坐在地。
“我看你这么怕,”他冷静地分析著。“你干脆在这里等我,不要进去,我进去就 行了。”他专心不二地说著话,强悍的气势下,俨然他所站之处不过是京城中另一处巷 弄胡同,没什么特别的。
“不……不行,吉梦今天会变成这样全是为了保护我,说……说什么我也不能临阵 退缩!”她老早就已经两腿发软,就剩那一点意志力在努力撑著。“再说,作梦的是我 ,这片乱葬岗范围这么大,大概只有我找得到吉梦可能逗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