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这些以讹传讹的传说外,已经好久没听说有人被吓到,可是最近怪事接二连 三的发生,不是听见女鬼在唱歌,就是突然间出现在你面前,以低柔的声音问你‘这是 哪里?’,吓死人了!”
“哎啊,好恐怖呀,要是让我亲眼撞见,我看我肯定吓得尿裤子。”
有人发问:“喂,你们说了这么多,那女鬼到底何时出没?
下次如果我真的必须从那里经过,一定务必避开那个时间!”
她才不想活见鬼。
“鬼是属阴的东西,自然是在入夜之后才会出来活动,不过如我先前说的,这只黑 眼鬼道行比较深,不受时辰控制,任何时间都会出来游荡吓人。”
“等一下,你刚刚说的那一句‘黑眼鬼’是什么意思?她的眼睛很黑吗?”
“不是,据说这只黑眼鬼,有一只眼睛的眼眶是黑的……”
“像我这样吗?”
流梦的一句话,挑起大家的注意,下意识转头看向她。
“怎么样?是不是?”
大伙儿呆了一秒。“哇!”
凄惨的尖叫声响彻云霄,霎时一窝子女人逃命似的纷作鸟兽散。“鬼啊!”
“等等,等等,我这是被人打的,喂……喂……”
???“啊!有鬼啊──”另一声清亮的惨叫穿透方圆几百里。
古屋前,流梦才买菜回来,经过的行人一看见她,立刻吓得拔腿就跑,留下她一个 人呆呆的伫足在门前台阶目送他们。
她实在不懂他们究竟凭哪一点断定她是鬼?难道,就因为她住在这里,所以他们自 然而然就将她与鬼怪联想在一起?
拜托,她虽然长得不够美丽,但怎么看也是人模人样,好吗?
“当我是鬼!真失礼!”
咕哝一句后,流梦收回视线抬头望视这座庞大的古宅,一阵风吹来,卷起一地尘沙 ,一瞬间,她竟也觉得这里阴森森的,不由得搓起自己泛疙瘩的臂膀。
看来,这里恐怕真有些古怪!
她是女人倒还安全,对方是美艳女鬼,就算出现也是缠著祥德。
比起她来,祥德的性命更加堪虞。
她注意天空乌云密布。可惜天快下雨了,否则她现在肯定收拾包袱立刻带著祥德搬 离这里,再去找其他安全的落脚地方。
她走进庭院中。
“砰!”
也不知道是风吹的关系,还是真有无形的力量存在,她身后的那两扇硕重的门板居 然在她后脚刚缩入屋内的那一?那间,轰然一声重重关上,吓得流梦差点跳起来。
她飞快回头,但是身后除了无动静的宅第大门什么也没有。
好可怕!她猛搓揉自己发毛的手臂,匆匆离开。
但她自始至终未曾动摇过一个念头──她不会丢下祥德自顾逃命,要走两人一起走 ,而且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会尽全力保护祥德!
她正经八百地告诉自己,至于保护的理由与动机,她决定不加以深思!
第六章
当夜果然下起倾盆大雨,烛火昏暗闪烁,狂风暴雨扑打著窗棂嘎嘎作响,远方不时 传来报时的更漏声,流梦就在这样一个气氛诡谲的夜晚,盯著桌上飘浮不定的烛灯,心 情怎样都不能安定下来,满脑子全是今早那些妇人绘声绘影的鬼怪传说。
盯著黑漆漆前方,想象著空寂无人的庭院群魔聚集,流梦愈想意害怕,手拖著臀部 下的圆凳不知不觉越来越靠向祥德,而圆滚滚的一双大眼睛始终不敢从那扇她以为群魔 将会从那里冲进来的门扉移开。
“轰──”
“啊!”
突如其来的一记雷响,劈得她魂吓飞了一大半,飞也似地跳上病床,直接钻进棉被 里拚命发抖。
“霹──轰轰──轰──”
等待了一些时候,似乎除了震耳欲聋的雷声,以及被风吹开一扇一扇推动价响的窗 扇外,并未有其他怪事发生!
流梦微微探出头来,确定是自己吓自己才稍微镇定下来,重新将祥德被她撞掉下来 的毛巾仔细盖回他的额头。偶然间,发现他睡得很安稳,长长的睫毛沉静地覆在脸庞上 ,原本冷肃的表情变得好祥和、好安宁。
“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她望视著他的五官,坚定不移地说。
她随即溜下床去关窗,两手才刚碰到窗框,眼角闪过的一抹黑影倏地攫住她的注意 力,她定睛一看,喉咙赫然像被折断般,圆圆张大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有……有……”
眼前这一幕极恐怖的画面强烈地震撼住她,她压根儿说不出话来。
窗台面对著的回廊,黯淡无光,照理说她不应该在这样风雨交加的夜晚,在走廊上 看见任何人影,毕竟这是一座荒废已久的古宅子,然而,眼前……眼前……她确实看到 一缕轻飘飘的幽魂,以似有若无的步伐向她这里靠近,或者说是飘近。
天啊!她真见鬼了!
“不……不要……”她咬住指头腿软的滑下窗棂,膝盖霎时抖个不停。
那灵体越是接近,风声刮得也越狂急,她开始怀疑对方早就知道他们的存在,现在 就要来索命了!
“逃……逃命!”她的心扑通地跳,呼吸越来越急促,突然间她记起祥德还躺在床 上一动也不动,于是她赶紧爬到床边,七手八脚要把祥德背离原地。
但,老天呀!他可真重!不一会儿,流梦真的把他安置在自己背上,咬紧牙关坚持 要走出房间。她知道照祥德现在的体能状况,鬼魅要迷住他,简直易如反掌!
“唔……唔……”不行!凭她的力量实在?不动祥德,许久之后,她把祥德送回床 上,自己则累得像条狗似地坐在床上拚命喘气。
突然间,一阵强风霍地吹开门窗,发出强大的声音。
“完了,来不及了!”她惊呼一声,旋风般地冲回床上,以自己的身体抱住他,紧 紧将他护在怀里,以为至少这样当那女妖一进门,不至于一眼就看见祥德如此高档的猎 物,或许误以为这房里就她一介女子。
女孩子,女鬼兴趣缺缺,说不定就会放过她,理都不理。
“希望如此……”她呼吸急促,咬唇合紧双眼,怕得心头发寒。
一直装睡的祥德虽然很高兴她主动的投怀送抱,却十分不解她的举动,更不明白她 的惧怕所?而来。
此时,房门发出一记门轴徐徐转动的声音,在他面前那扇门由敞开的状态主动关上 ,他直觉得有人踏进屋内,但由于流梦死命抱著他,所以除了流梦紧贴的脸颊及随著门 大开灌进房内的冷风外,他无法看清眼前的情况。
“不要!求求你快走,这里没有你要的男人,没有你要的男人……”
流梦激动的念著,她知道“她”进来了,拚了命似的向祥德搂去,以自己的上半身 挡住他的上身,绝不让人发现他的存在。
“你看见了什么?你在说什么?”祥德装不下去了。
流梦脑中一片混乱,早已吓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听到有人问她话,她直管回答,也 不管对方是谁了。
“百……百年女鬼!”
“什么百年女鬼?”
“吃人的百年女鬼!附近的人都说她会咧开血盆大口,活生生的把人撕开吞下肚… …”
偏他试著放眼望去,就是无法看见任何鬼影,反倒流梦像是感觉到对方的靠近,一 ?那间突然僵住,呼吸变得急喘不已。
“不要!”流梦激动的叫出声,倏地莫名的转过头,展开两臂以自己的身体挡在祥 德的身前,虽然怕得要命,所以只撇开脸不敢正视地对著空中喊道:“女鬼,你不要吃 祥德!他的肉又硬又韧,一点也不好吃,要吃吃我好了,我是养尊处优的格格,肉鲜美 又滑嫩,比起他来,好吃多了,就请你吃我吧!”
她怕得要命,四肢也不断打颤发抖,但娇小身子摆出的捍卫动作却丝毫不马虎,说 要保护他,就保护到底!
这强烈的撼动冲击著祥德,他虽然至今仍搞不清楚发生的状况,甚至分不清她一番 话及动作所代表的意义,但有一点他却看得十分真切──她拚了命在保护他,阻拦在他 身前的架势,誓要为他挡下所有危难!
他一瞬不瞬盯著她果决的面容,随著心头被满满的炽热情感攻占,他不自觉放松了 脸部肌肉,温柔而疼怜地看著她,刚菱的嘴角漾起一抹柔情四溢的浅笑。
心魂已经被她攻陷了大半。
流梦闭眼等了好久,但那绝美的幽魂似乎没有半点出手吃人的意愿,于是她小心翼 翼的睁开眼,霍地,她倏然急喊出来──“吉梦?!”
散发著真珠色泽的柔和肤色、雕琢精致五官,纤合度的身段停伫在床畔柔柔注视他 们的人,千真万确是吉梦!
“吉梦?”祥德顺著望去。
但吉梦并不盯视自己的姐姐,对于流梦的呼唤置若罔闻,吉梦的注意力只一径投注 在祥德脸上,陡地以哀怨的表情细细端详他。
流梦不自觉顺著她的视线看向祥德。“你醒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你说呢?”他的回答可绝了。
“哇!”她羞得弹开,震惊地揪住领口的衣襟,根本没料到他会是清醒的状态,更 不知道怎么处理眼前的状况,只能头低低满脸通红盯著床板。
丢……丢死人了!要早知道的话,她打死都不碰他一下。
此时,吉梦幽幽开口了。“不是你……不是你……”
说著说著,她便宛如一缕孤魂,又落寞地荡走了。
“你去哪里,吉梦?不要走,吉梦!”流梦追了出去。
“流梦!”祥德不放心她,火速翻身下床──???
古宅的花园中央是一座水池,池底铺置洁白玉石,虽然古宅荒废已久,久未住人, 然池水依旧清澈晶莹。
池水之上有一攒尖顶的小凉亭。
流梦追著吉梦来到这座亭子,果见吉梦就倚坐在汉白雕石的栏杆前,神色依旧一贯 的空茫、呆滞。
祥德亦在不久后赶到。
“风韵雍容未甚都,尊前甘橘可?奴。谁怜流落江湖上,玉骨冰肌未肯枯……”
夜深邃得看不见任何光芒,吉梦身著一袭青色素衣,融在月光中的形貌就仿佛淡透 得足以穿过身子直视到后方景物的幽魂,这样魂淡魄浅的少女身影,轻轻吟唱著赵长卿 的〈更漏子〉,轻哼著不成调的曲子,俨若一幕妖异的景象。
祥德突然领悟流梦所说的话,也难怪乡里要起一阵骚动了。
“谁教并蒂连枝摘,醉后明皇倚太真。居士擘开真有意,要吟风味两家新。”
凝视著近乎无神,眉宇却有著一抹淡淡情愁的吉梦,流梦莫名的竟感伤起来。
虽然她不记得吉梦曾经?谁这般神伤、感慨过,就算勉强有,也是对歌玄贝勒私人 侍卫的怨慰,但那纯粹是恼羞成怒,应不至于使她变成如此多愁善感才是呀……她走到 吉梦跟前,细腻的轻唤。“吉梦,是我啊,我是姐姐。你怎么会来到顺天呢?”
吉梦缓缓转回头,?眼看著一脸担忧的流梦。
“自从你摔下断崖后,阿玛、额娘都好担心,而我也找你找得好辛苦,你绝对无法 相信我究竟遇到了什么样的际遇。但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天不负苦心人,老天 终于让我找到你,吉梦。”
“阿玛、额娘?吉……梦?”她阴沈的嗓音虽细小,却宛如山间传音,广阔涣散得 无边无际。
“是啊,吉梦,你放心,我了解这段期间你一定既害怕又孤独,甚至摔下悬崖时可 能受伤了。但那都不要紧了,既然我们顺利找到你,一定把你安然送回王府。”
“回去?”吉梦淡淡地与她对望,面无表情。
“对,我们回家去!”流梦说得真情流露。“我们一个被当成黑眼鬼,一个被当成 女妖幽魂,在这里一点也不受欢迎,我明天就带你回家去,回我们自己的家。你放心, 那些害你的恶徒,等我们回去之后,一定将他们揪出来,绳之以法……”
“你是谁?”
流梦的话还来不及说完,便被吉梦抢先脱口的话震得哑口
无言。
???“我?”流梦涌至舌尖的千言万语霎时全吞回肚里,怔怔瞠大眼瞪著眼前的 失魂美人儿。“吉梦,我是姐姐流梦,难道你不记得了?!”
“吉梦……流梦……”吉梦轻轻重复她的话,望向无尽的远方,仿佛想著、回忆著 什么。“不是,我不是吉梦……我只记得这个名字──李清照,那么……我就是李清照 喽……”
“李清照?”宋代有名的女词人?“你在说什么啊?!”流梦讶异得嘴都快合不拢 。
“我是李清照。”
流梦错愕不已。“吉梦,我知道你一向喜欢李清照的词,佩服她卓越的才能,但你 不是李清照,不光是你的才智和她有天壤之别,”虽然很残酷,但这绝对是事实。“就 连生长的年代也差异极大,她是宋朝人,而我们是清朝人,姓爱新觉罗,你怎么可能是 她?”
这有点可笑耶,但她一点也笑不出来。
吉梦疯了吗?!
“我……真的是李氏……我记得我父亲官位好像做到礼部员外郎,他叫李格非,而 我是他的女儿。”她记得这么清楚,怎么可能不是李清照呢?
“吉梦,你到底是怎么了?!”流梦不禁要问。“你是不是摔下断崖伤到脑袋才变 成这样?!”好不容易寻到了吉梦,怎么却像变了个人呢?
吉梦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一径轻细地对她说著。“我在十八岁时,嫁给太学生赵明 诚,他是当朝丞相之子,博学多闻,酷爱书画,与我意趣相投,感情甚好。”
“吉梦!”流梦此时已慌急得完全不知所措。“你说的这些事,在记录李清照的词 集全有记载,你不是李清照!”吉梦真的疯了,而且尽说些很可笑的话。
“公公去世后,我们便回青州,过著闲然安适的乡居生活……”吉梦忍不住悲从中 来。“为什么快乐的日子那么短暂?我们不是说好要相守一生一世的吗?相公……”
虽然无数的日子来眼泪都哭干了,然话到伤心处吉梦依然热泪盈眶。
“吉梦,”流梦截断她的话。“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讲这些毫无道理的话,但家里 确实有一大堆的人在等你平安归去!我们回去好吗,吉梦?”
“我不要走……我不走……我要找我的相公……”她起身就走。
“吉梦,你去哪里?”
“我知道我们终究会在一起的,我们说好的……”
吉梦虽然以两脚在地上走,但感觉却像在空中飘移,幽幽然往杂草丛生的深处而去 ,流梦只得手忙脚乱地追赶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