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为何如此与众不同?一句话就能让她从忧转喜,从喜转乐。裴奴以握住锦囊的手压在自己胸口,试图压抑自己狂猛的心跳。
“好,这下子贼也捉到了,我虽然急著离去,但还是先把这些贼送交官府,免得再危害到其他旅人。谭姑娘,能烦劳你为我带个路到村长家中吗?”
裴奴为了自己能替他做点什么,高兴得绽放笑容,点头答应。
“那么,我们动作得快了,小珞子!”
于岚命小珞子把他们四人绑成一条直线,然后揭下他们脸上蒙的黑布,塞住他们的嘴巴,再一人一脚的把他们踢醒。
一见到那四人的长相,裴奴脸色刷地惨白。
可是于岚刚巧没有注意到,他正对著四名大汉冷笑著:“我说嘛,拦路抢劫这行饭实在不怎么样,要想吃这行饭,你们头一个就得练出挑选猎物的眼睛,挑到我算你们倒霉。假如你们这回被捉没有遭到砍头的命运,劝你们快点改行吧!”
“我们走吧,谭姑娘……”
于岚回过头,终于看到她不正常的脸色。“怎么了?你脸色好难看!”
裴奴慌张地摇头,转过身,朝村子的方向走去。
她听到身后,于岚拉起那“一串”大汉,跟了上来。
该如何是好?为什么王家那几兄弟会是攻击滕公子的人?就算把他们兄弟交给了村长,也没有用的。因为村子里头谁都怕这四人恶霸,他们和黄大善人一样,都是这村子里最有势力的人。
一边仗著有钱一边仗著有力,全村上上下下,谁敢反抗他们。
她绞著手,冷汗直流。她知道等滕公子把这四个人交给村长后,会有什么后果,这四兄弟一定不会放过和外人勾结的她。想著想著,裴奴的脚都快软了。
※ ※ ※
村长见到那四名盗匪,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但紧接著就笑道:“这位壮士实在太神勇了,竟能一口气捉到四名盗匪,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
“不用客气,这只是举手之劳。”于岚把绳子交给村长说:“还请你把他们转交给官府判刑。希望以后不要再发生这种事才好。”
“当然、当然,这是我身为村长的职责。”
“那,恕我还要赶路,就在此告辞了。”
“壮士且慢。”
“还有事吗?”
“如果不麻烦你的话,能不能到寒舍一坐,把经过说给我听听。这样我也好向官府交代清楚。请!”
不疑有他的于岚心想喝杯茶的功夫自己还有。“其实这整个事并不全然靠我一人的力量,这边这位谭姑娘也出了点力……”
“喔,谭家的?”老村长的眼睛瞟了瞟他身后的姑娘。“那,也请谭姑娘一起来喝杯茶吧。”
裴奴身子一抖。她吞了口口水,往后又缩了半步,摇著头。
“不方便吗?”于岚温柔地问著。
她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但一接触到村长的眼神,马上又看著地面,只敢摇头。
她怕村长,小时候有一次自己不小心把来到家中的他的衣服给弄脏了,那次村长怒吼的声音还在自己记忆中,他打自己两巴掌的情况,也都还历历在目。
于岚对她异常的脸色起了疑心,他看向村长——村长和蔼慈祥的笑著说:“怎么了?谭家的小姑娘,不记得村长伯伯了吗?哎呀,多久不见你已经如此亭亭玉立了。来,不要客气,进屋子里吧!”
也不顾裴奴的意愿,强行拉住她的手腕就说:“进来、进来!”
就这样,裴奴硬是被带进了村长家中,当然于岚和小珞子也跟在后面。
“请坐。”村长殷勤地招待他们。“等会儿,我去泡茶。”
“不必忙了,村长。”
“不忙、不忙,不好意思,这么简陋的地方,家内又正好外出,所以一切只好由我来了。对了,谭家的,你来帮我一下吧!”
来了。裴奴最害怕的事——她晓得自己一定坏了什么事,而他们不可能会放过她的。该怎么办?她能向谁求救?不知不觉的,裴奴的眼神往于岚的方向飘去。
于岚始终觉得裴奴的样子怪怪的,从刚刚一路上就连头都不回,而且仿佛有东西在追著她似的,走得又急又快。到底出了什么事?有何不对之处?他一点也看不出来。
“如果不嫌弃的话,就让我家小奴——”
他话还没完,村长就摇著手说:“这可不成,外来是客,何况壮士为我们做了那么多。你就在这儿坐一下,谭家的,快点,不可怠慢这些外来的贵客!”
裴奴知道自己无处可逃了,她垂著头认命地跟著笑得极为和祥的村长,一起走进右手边的一道门内。
于岚越想越不对,裴奴的脸上有股无法形容的悲伤感,让人放不下心。虽然那村长看来并不可疑,但……他还是跟去看看吧!
下定决心的于岚才起身,村长又带著裴奴回来了。“壮士怎么了?您要去哪里吗?”
“啊!不——只是想起身走走。”于岚随口编了句话,一边打量著裴奴,看来她并无异状,果然是自己多心了。
“那,请喝茶吧。”
接过裴奴奉上的茶,于岚想也不想就晚了一大口。
“那么,从你遇到那几名盗匪的地方开始说起吧,壮士。”村长脸上笑意更浓地说。
“好的……其实是我打从谭家出来后……”嗯?意识中有层薄雾缓慢地、确实地靠拢中,这真不寻常,昨夜明明睡得很饱,为什么一下子他觉得自己的眼皮变得沉重了?
在于岚朦朦胧胧地勉强自己睁开双眼,还是徒劳无功前,他晓得自己被人下药了——而且那名背叛者此刻正以充满罪恶感与忧伤的黑眸看著他。
为什么?谭裴奴为何要在他的茶中下药!
提防外人、小心他们,必要时就让他们为自己罪恶赎罪,付出代价,杀了他们。
第四章
再次醒来,于岚的眼前是一排黑铁的围栏。
围栏外的火把,将他身处的环境照得一明二白。自己是在一座囚牢中,并且双手、双脚上都有链子铐得扎扎实实,想逃——除非有奇迹,他这下子是插翅难飞。
但,于岚对自己身陷囹圄一事,还不如对被谭裴奴下药一事来得震惊。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自己从不曾在那双清澈的眼眸中,找到半丝诡异的心机。一个能让许多不懂人语的畜牲信赖的姑娘,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假如不是他的眼力迟钝了,那就是谭裴奴太会做戏!她必须是个天下一流的戏子与骗子,才能让他这双看过无数奸诈的锐眼,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她是怎么办到的?能将工于心计的一面,完美的以无邪的纯真包裹起来,密不透风,一点破绽都没有?!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有计划地对他下药?从第一次见面,她差点被侵犯时就开始了吗?还是当他第二次意外地破坏了她家的墙壁开始?又或者,那天早晨她愉快与鸡儿对话时,她就已经在演戏了?
他们之间有过的一幕幕回忆,全部都是虚假、骗人的?
真是如此,于岚苦笑著,自己这回可真是跌了个四脚朝天、大大地失败了。
“我想药效也差不多散了,该是你醒的时候了,滕公子。”
“你来得正好,村长。”于岚讽道:“我说你们这村子的待客之道也很奇怪呀,怎么把人绑起来关在笼子里,这么新鲜的招待方式,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呵呵。”一脸慈祥的老者,捻须而笑说:“不愧是能击败我们村中最强壮的四名男丁的高手,处变不惊的态度令人折服,虽不知道滕公子的背景,但想必也不是泛泛之辈,看样子今年的祭品一定更难令祈河之主高兴了。”
“祈河之主?这是什么意思。”
“对了,滕公子是外地人,不知道我们当地的习俗吧!老实说,我们村子自古早前,就有一项祭拜河神的典礼,这是不对外公开的,但你很幸运能有机会亲眼目睹。”
“真是多谢盛情,不晓得我若说我没什么兴趣,可不可以放我离开?”
“这可不成。”村长摇著头,和气的眼神蒙上一股杀戾之气。“公子可是这祭典中不可或缺的主要贵客——三天后,当河水涨满之时,也就是你派上用场的时候。”
“村长此言差矣,我既不是乩童也不是祭司,在你们的风俗祭祀上,哪能派上什么用场呢?”
“当然有用!你将会是这数年来最让人满意的祭品了。哈哈哈,像你这样年轻俊秀的青年,献给河神当祭品正好,托你的福,我们村子往后这几年必能安享丰收、富庶的日子。要后悔,滕公子,就后悔你怎么会误闯到我们这神女村吧!”
这么一说,自己倒是曾听过在某些偏僻而又民智不开的蛮荒村落,还存在一些叫人难以置信的风俗文化,比方说河神娶妻之类的祭典。各式各样的传说都有,多半都是当地居民为求平安,认为只要献上牲礼就能免除河水暴涨氾滥之苦之类的。
于岚想起那间荒庙中倾圮的神像、茶店小二与谭大娘的警告……莫非这一切指的就是这回事?
“这对一个凡人而言可是无上的光荣,能和神女交合,获得永恒的生命,换取一整个村子的平安,这不是普通人能寻得的机会。”
“既然机会难得,我又是个普通人,就烦请你把这项荣耀转给其他人吧!”
“呵呵,公子真会说笑。”村长脸色一变,严厉地向外面喊道:“可以把食物送上来了。”接著回过头对他说话时,村长的脸色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虚伪的笑著。
“不知滕公子吃不吃得惯这儿的食物,不过我们必定会竭尽所能地让你在这最后三天吃尽你想吃与喜欢吃的东西,只要小村能够办到,公子不必客气。只请你到了阴曹地府不要怨我们……我们不过是想继续养家活口、保留住我们的家园、田地,不想被河水淹没而已。”
这时于岚已经懒得再和这名变色龙一样的怪老头说话了,他闭上眼睛——当下最该做的事,是尽快冷静下来思考,如何逃生。
“哼,慢吞吞的在干什么,快点过来呀!”
村长的骂声让于岚睁开一眼,瞧见谭裴奴默默端著一只竹蓝打开牢门,走了进来。
“叫她进来做什么?给我滚出去。”于岚冷冰冰地说道。此刻,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这个披著羊皮的恶妇毒女。
刹那间,谭裴奴的脸色刷白了。无辜的大眼泛著泪光,仿佛随时都会掉下珠泪,一排贝齿更是紧咬著下唇,像在压抑自己的哭声。
可是这一招已经无法勾起于岚任何的同情。他允许自己愚蠢一次,但不允许自己重蹈覆辙的掉入同样的陷阱。背叛他的人最好认清楚,一旦他得到翻身机会时,也就是背叛者沉沦地狱的日子。
“呵呵,滕公子怎么能对我们神女村即将上任的新神女这么凶呢?”村长粗鲁的捉著裴奴的头发,硬是抬起她的下巴面向于岚说:“瞧这脸蛋,美丽吧?和她母亲一样,都是天生的神女。我们村子里的男人都很有福气,能拥有这么美的神女,供我们享乐。
“要知道,她娘虽然也是个不错的骚货,可惜就是年纪大了点,我们早想找个机会换掉她娘,但那女人可不是省油的灯,费了我们一番功夫呢!不过今年,不管她娘怎么说,这丫头都注定要开神入窍。呵呵呵,你就好好期待三天后,祭典上她吧!”
于岚愤怒地望著村长一脸猥亵的笑,但他更气愤自己心中竟还会为她所动。当他看到村长捉住她下巴时,甚至想剁下村长那肮脏的手——为了她!
“慢慢用吧,这一顿可是她亲手帮你煮的。放心,这些菜不会有毒,因为我们已经捉到你了,你如果不能到三天后,就没有意义了。哈哈哈!”
※ ※ ※
“啊哈哈哈,村长,我敬你!”王家兄弟中最长的王三捧著酒杯说。
“也敬你!”村长满意地拦过酒杯,一口喝干。“总算,今年的祭典也能平安无事地完成了。我起初还有些担心,随著日子越来越接近,就是找不到当祭品的合适人选,要是从村子里挑,我就得伤脑筋了。不过这下子,还真要谢谢老天爷,送给我们这么好的大礼。”
“要不是那小子太棘手,中间还有莫明其妙的老鹰插手,我们兄弟也不用费那么大功夫了。”王四猛然放下酒杯,瞪著站在门边的谭裴奴。
“反正到最后还是把他关起来了,我们的牢房可是用上等的精铁打造的,就算那家伙再厉害也是个人,绝不可能破牢而出。”王五干干地说道。
“这可难说,我看谭家丫头似乎不是很合作呀!我亲眼看到她和那小子一起眉来眼去的,要不是一旁有谭大娘在,她早就勾搭上人家了。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女儿,真是本村之耻。”王六一双眼贼贼地直往她身上瞄。
想到那家伙曾经破坏过他的好事,王六就一肚子火。所以当他狼狈地回到村子中,头一件事就是唆使自家兄弟找上村长,告诉他村子里来了陌生人。正巧,也愁著如何安排今年祭典的村长,立刻就上勾了。
四兄弟本想趁陌生人落脚在庙中是动手,谁知那么凑巧,几番因缘,陌生人竟住在荒庙后的谭大娘家中。兄弟们决定必须避开谭大娘的耳目做这件事,否则她就会联想到今年的祭典,又把裴奴藏起来——过去就有过这种例子了。
四兄弟才改在隔天早上下手。
而当天晚上,一起在谭家屋外监视的王六,看到谭裴奴和那家伙竟有“说”有笑,原本就已经相当不甘愿的火气也越烧越旺。
“呵呵,她不敢背叛咱们村子的!”村长几杯黄汤下肚,平日在人前伪装的高尚德行早已不知消失何方,咯咯笑得像只老母鸡说:“她晓得一时背叛咱们村子,她娘会有什么下场。”
王六还是一脸不信地说:“万一她宁可选择情郎也不要自己娘的命呢?”
“这倒还不至于。”王六冷瞥谭裴奴一眼说:“她娘几乎等于这丫头的全部,那男人的甜言蜜语再怎么高明,一日之内也无法取代自己娘亲的地位吧!”
“真是如此就好了。”王六一哼。
裴奴承受这些恶意的眼神,强忍著不让自己的内心害怕浮上表面,对这些人来说,看到她发抖绝不代表他们就会同情,他们只会以加倍低贱,可怕的言词与行为,来责骂、侮辱她而已。她从小遭遇过无数次被他们兄弟踢打、谩骂的情况,所以早就学会了如何在他们面前,装作听不到、感受不到的木头人。
何况相较下,他们这些言词还不如滕于岚一个眼神来得有杀伤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