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钱的问题,是原则的问题。”婉婷说:“我们年轻人应该要自立自强,凡事靠自己,不能靠别人……”
“黄爷爷不是别人……”
婉婷和黄爷爷两个都急着抢话讲。
黄明毅插嘴。“那就当作是借你们的无息助学贷款吧!将来育德就业后,有余钱的话再分期慢慢还。”
“不用还。你就不能让一个钱太多的老头子享受一下花钱帮助人的快乐吗?”
黄爷爷不高兴的扁嘴。“育德,你说,告诉姐姐你不想一辈子在加油站打工,你要上大学。”黄爷爷两眼直视着育德,既威胁育德表态,也摆明要给育德做靠山。
“姐姐为我付出很多,她做什么事都会为我着想。我听她的。”育德说。
“如果她拒绝我爷爷的好意,要你回到你们那个小房间,一天过一天,天天抱着希望,可是天天失望,到三十岁还找不到好工作,你也无怨无悔,不怪姐姐剥夺了你当初可以上大学的机会吗?”黄明毅问道。
“呃……”育德的眼神有些犹豫。“上大学也不一定能找到好工作,大学毕业生失业的也很多。王永庆也没上过大学,我的学历已经比他高。”
“没错,大学毕业证书不是就业的保证书,可是那张证书往往是就业考试的入门槛,这句话我相信你姐姐已有所体会。”黄明毅在对育德讲话,眼睛却睇着婉婷。“现在是知识经济时代,不是王永庆发迹时的产业经济时代。王永庆虽然少了几张毕业证书,可是他懂得随时代的脚步跃进,懂得用借来的钱赚钱。这点才是你该学习的地方。我爸爸当年等于先向爷爷借一笔钱,才能踏出创业的第一步。如果他坚持要自立自强,凡事靠自己,现在他可能还是个小职员,而不是个公司年营业额达十几亿的董事长。”黄明毅不疾不徐的侃侃而谈。
婉婷发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看人家多会讲话,她以前怎么会以为黄明毅有自闭症?她该怎么办?为了育德的前途暂时抛开自尊,接受黄爷爷的资助,还是要穷得有骨气,坚守做人的原则?答案显而易见,如果她自己就是阻碍育德前途的绊脚石,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父母?
“那……”她吁出一口气。“好吧!我们先向黄爷爷借一笔钱,让育德去上补习班。等我们回台中,我会努力工作,早日将这笔钱还清。”
“全台湾最好的补习班都在台北,育德当然要在台北上补习班。黄爷爷这里有空房间给你们住,你们就当作是自己的家,安心的住下来。”
婉婷摇头。“这怎么行?高四的补习班一上就要将近一年,我.们怎么可以在府上打扰那么久?”
“怎么不可以?你们住下来陪黄爷爷,黄爷爷会很高兴。不要说是一年,三年、五年、十年,黄爷爷都很欢迎。”黄爷爷笑得很真诚。
婉婷错愕的看向黄明毅,他事先知道黄爷爷的打算,还骗他们说来住一个月,随时可走吗?
他像是看透她心中疑虑似的,摊开手,耸耸肩。
哼,别想耍赖、装无辜。这笔帐她会记下。“黄爷爷,我了解你的好意,可是……”
黄爷爷打断婉婷的话。 “没有可是。你爸爸妈妈要是还在的话,也会同意。”
“可是,我们不仅会打扰到黄爷爷,也会打扰到其他人。”那个“其他人”的目光深不可测,她实在很难想像要如何与一个瞧不起他们的人“同居”一年。她大有被他摆了一道的感觉,微愠地瞪他。
黄明毅没有避开她的瞪视,反而瞅着她,并用食指戳戳他自己的左胸。婉婷没看懂,用眼神打问号回去。不过,他还没有做任何表示,她已经想通了。“黄爷爷,你如果一定要我们陪你住下来的话,我有个条件。”
“哦?什么条件?你说说看。”
“听……黄先生说,”婉婷刻意挑了一个生疏的称谓称呼黄明毅。“医生要你做心脏绕道手术,你不肯。如果黄爷爷愿意动手术,让我来照顾你,我们才好意思住下来。”
黄爷爷不悦的白孙子一眼。“明毅,我不是交代过你不要讲吗?”
黄明毅难得地松开脸上的线条。“婉婷本来只肯在你生日那天来看你,我为了要说服她陪你住久一点,只好说出你的状况。”
听他叫她的名字,婉婷浑身都不自在。
“我不过偶尔会胸闷、胸痛而已,又没什么大毛病。我每天还是能爬楼梯到四楼给老伴烧一灶香,实在没必要开刀。”
“黄奶奶如果还在,也一定会劝你去开刀。不然,知道你为了给她烧香而爬楼梯爬得胸痛,她一定会很难过。”
“嗯……我会好好考虑。”黄爷爷说。
“嗯……我也会好好考虑。”婉婷学黄爷爷的口气说话,逗得黄爷爷轻笑。
“我都快进棺材的人了,何必还要让医生拿刀子在我身上切过来割过去的?”
“医生说除了心脏之外,你身体其他的机能都还不错,手术的危险性很低。”黄明毅说。“台湾有九十高龄做绕道手术的例子。爷爷,你算是年轻的。”
“你这小子,联合外人来逗你爷爷。”黄爷爷笑笑的说。
“原来黄爷爷还当我们是外人。”婉婷娇唱。
“好,好,我说不过你们。家里多了两个人热闹些,我就勉强再多活几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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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婷以为黄家只有祖孙两人,黄爷爷太寂寞,所以找她和育德来作伴,但事实却不然。夜里他们坐在客厅聊天,外头传来车子驶入院子的声音、狗吠声,和大嗓门女人的声音。“小黑!闭嘴!叫什么叫,等下把老头子吵醒,他又不高兴。”
黄爷爷皱眉,黄明毅撇嘴,婉婷与育德一脸茫然。
“早就说要搬走,还不赶快搬!吵死人了!”黄爷爷的确不高兴。
“听说她最近手头很紧,想把即将盖好的大楼公寓卖回给建商,但是价钱谈不拢。”黄明毅再对婉婷姐弟解释:“我爸爸的女朋友李若华和她的两个女儿目前和我们住在一起。”
婉婶和育德面面相觑。环境怎么突然变得有点复杂?她只知道黄明毅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
“她前几天才保证下个月一定可以搬走,现在变成新房子要卖掉,到底在搞什么鬼?”黄爷爷不满的嘟囔,又对婉婷姐弟说:“你们不必多理会她们。”
看来黄爷爷不喜欢儿子的女朋友。
还没看到来人,婉婷就先听到声音。“妈,别念了,我这双鞋三千八已经够便宜了,你自己买一罐海洋拉娜就要好几万,一次买三罐,还说我浪费。”一个穿洋装的年轻女人首先走进门,换穿室内拖鞋。
“特价嘛!我才会一次买三罐。”一个打扮入时,身材维持得还不错的中年妇女接着进门,想必就是李若华。“咦?爸,你还没睡?有客人来?”
她化妆得相当娇艳的粉脸上堆起笑容,但那笑法看起来有点职业化。她的上唇很薄,要不是涂着鲜亮的口红,几乎看不见。
“嗯。”黄爷爷漫应一声。
“我知道,”一个头发削得薄薄短短,穿着黑色短背心和低腰七分裤,露出肚脐的年轻女孩最后进门,却最先走近沙发,瞧着育德。“你就是前几天电视新间里的那个桑姓少年。”她再看向婉婷。“爷爷看到你出现在电视上时叫得好大声,然后他就一直守在电视机前,不断的转台找你们的新闻,还打电话叫明毅看。”
“喔!偷车的那个。”方才先进门,手上还提着鞋店纸袋的女孩接口。她显然是短发女孩的姐姐,两个人的轮廓颇像,但穿着休闲的妹妹比较高瘦些。
婉婷跟育德一样面红耳赤,尴尬到想钻地洞。想不到来到没几个人认识他们的台北,居然还得受辱。
黄明毅打断她们姐妹的讨论,站起来说:“我来介绍一下,桑婉婷、桑育德,李若华、夏安妮、夏安娜。”他伸出右掌,比到谁就念出那个人的名字。“李阿姨是我们公司的董事,她以前是业务经理,去年底她开了一家美容中心,为了忙她自己的事业,她的职务改为较有时间弹性的顾问。安妮则是我们公司的会计。”
“明毅还忘了说我是公司的讲师,我们全台湾每一个专柜小姐的化妆知识和销售技巧都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李若华骄傲的说道。她本身就是个活招牌,驻颜有术,看不出是两个成年女儿的妈妈。她微笑着问道:“你们要住下来吗?”
“对。”黄爷爷代答。“你们什么时候要搬走?”
李若华僵了一下,但几乎立刻就恢复笑容,而且笑得更柔婉。“真不好意思打扰爸爸这么久,我已经在找设计师画设计图了。本来计划要赶在安娜出国前装潢好,在新家给安娜开个欢送party,哪里想得到建设公司交屋的时间一延再延。”她拱手作揖。“交屋后我一定会催设计师赶快装潢好,让我们尽快搬。”
伸手不打笑脸人,她的身段放得如此柔软,黄爷爷微嘟着嘴,不好再说什么。
“幸好家里还有两个空房间,可以给婉婷和育德住,不然我可罪过了。”李若华此时的温婉声调与刚才吼小黑时有天壤之别。
婉婷注意到黄明毅挑了挑眉,歪了歪嘴,仿佛对李若华的做作大感不耐。
“安娜,”黄明毅说道。“育德要去补习,准备明年考大学,你帮他找家补习班好吗?”
“Sure,no problem。”安娜回答。“桑育德,你最好用功一点,别像我以前补习的时候常常在睡觉,去年考上一个农专改制的八流大学,在鸟不生蛋的屏东窝了一年,害我差点疯掉。干脆不读了,先去加拿大念半年语言学校再说。”
“育德,听到没有?”婉婷说。“既然要花钱花时间去补习,就要好好用功。”
“我会的。”育德点头,礼貌的谢谢安娜,并和安娜约明天出门的时间。
婉婷听着育德和安娜讲话,耳边又传来安妮和黄明毅的对话。
“明毅,明天我和公司几个同事约好去钱柜唱歌,你要不要一起去?”
“不要。”黄明毅回答得很干脆。
“去嘛去嘛……给我一点面子……”安妮轻声撒娇。“他们说我请不动你的,还说黄总经理是个只会工作不会玩乐的工作狂,连周末都常去工厂加班。”
婉婷忍俊不禁,轻笑出声。她的直觉真的很准,她在便利商店第一眼见到他时,便猜到他是属于过劳死的族群。
他锐利的眸光向她扫来,婉婷发现自己失态,连忙假咳几声。
“我明天不加班,我要带婉婷去玩。”他的语气有些暖昧。
“嘎?”婉婷与安妮同时惊呼。
难得一笑的黄明毅瞅着婉婷,脸上浮现促狭的笑意。“明天礼拜天丽莎放假,我要陪着爷爷略尽地主之谊,招待客人。”
婉婷眨眨眼睛,不解他为什么要撒这个谎。但这似乎又不完全是撒谎,他们刚才在餐厅吃过晚饭,回家的路上时,黄爷爷是说过要黄明毅找时间带他们姐弟去玩,多认识认识台北。
“对!对!”黄爷爷的反应比婉婷还快。“明毅已经答应要带我们去玩。”他皱纹颇多的老脸笑得眼睛都不见了,眯成只剩两条线。
相对的,黄明毅收起笑意,以防备的眼光看着爷爷。
这对祖孙在玩什么游戏?婉婷看不懂。
“安妮,你跟明毅他们一起去玩嘛!”李若华嘴角在笑,目光却阴冷。
“呃……”安妮显得有些为难。“是我约人家的,我怎么好意思放人家鸽子?”
“白天你还是可以跟明毅他们去玩呀!”李若华比女儿热络。
“我们约三点去唱歌,包厢都订好了,晚饭后再去 PUB。”安妮说。
“明毅,你们要去哪里玩?说不定你们的时间和安妮配合得上,你们年轻人可以凑在一起玩。”李若华退而求其次。
婉婷看懂了。
“我们要去动物园,得顶着太阳走很久的路,安妮怕晒黑。”黄明毅说。
“动物园?”李若华的声音不复温柔。“你们又不是小朋友。”
“谁说只有小朋友才能去动物园?”黄爷爷问。“我就很喜欢去动物园。”
“明天我要睡晚一点。我们十点出发。”黄明毅站起来,眼睛望向婉婷。
婉婷觉得自己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却不便反抗,只能闭紧嘴巴静观局势。
“我要上去了。”安妮心里的失望写在脸上。她举步迈向楼梯,回过头来说:“明毅,明天你从动物园回来后,想去KTV或PUB的话,可以随时call我。”
“如果到时候婉婷想去,我就打电话给你。”黄明毅说。
婉婷全身起鸡皮疙瘩。哪有这么不要脸的人?肉麻当有趣。偏偏她还不能当场发飙。最槽的是黄爷爷笑眯了眼。这个玩笑开得太大,该喊停了。
安妮转身,一扭一扭的用力跺着楼梯上楼去。她妈妈也跟着上楼。
黄爷爷叫明毅带婉婷去她的房间,育德还要跟安娜聊补习班的事。
婉婷惴惴不安地跟着黄明毅上楼。听着他边走边说:“二楼的主卧室是我爸爸的房间,现在李阿姨睡那里。安妮和安娜睡另外两间。”
步上二楼,中间除了走道和楼梯,还有一个陈设电视柜和沙发的小客厅。靠近楼梯的房间内传来李阿姨和安妮讲话的声音。声音不大,听不出两个人在讲什么。不过,婉婷多少猜得出一点。李若华想撮合大女儿与黄明毅的企图昭然若揭,奈何黄明毅不领情。
上了三楼,黄明毅说:“我睡主卧室,你和育德睡那两间。嗯……我带你去四楼看一下。”他率先步上四楼。四楼的建筑面积较小,只有书房、神明厅和大阳台。
黄明毅打开落地窗,踏上阳台。阳台上钉了一个有许多方格的木架,木架下摆着一组海滩塑胶桌椅。“奶奶还在的时候,那里本来种着丝瓜,”他指向木架。“瓜藤在木架上攀爬成荫,还会开出漂亮的黄花。夏天坐在瓜藤下喝冷饮,感觉特别清凉。奶奶走了后,爷爷就无心再种瓜……”他轻叹一声,走回屋里。
婉婷再看一眼已经了无瓜藤痕迹的木架,在心里暗暗决定,等黄爷爷开刀后,她要让木架恢复绿荫黄花的风采。
“这间是书房。”黄明毅打开神明厅旁的一道门。
书房颇大,书架占了一面墙,此外有一组沙发、两张桌子;一张书桌靠窗,一张L型的大办公桌靠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