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呀……
送花……
猛然,陶永哲的脸清晰地跃到眼前,让东东吓了一跳。
这……怎么会突然想起那个陶永哲?他和她不过也只是几次偶遇罢了……
真要说有什么特别,也只能说第一次见面就对人家又骂又打的,弄得彼此尴尬异常而已。
哈!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才会对他留下较深刻的印象吧?
再说,他会送她花?才怪!那个楞头愣脑的呆头鹅,怎样也不像会花钱买花送女朋友的“追女仔”,何况她又不是他的什么人� �
话又说回来,男人会送花给她这种爱穿T恤和牛仔裤,又超级不会打扮的男人婆吗?
“会的!当然会!”东东忍不住不断地点着头。她始终相信,总有一天懂得欣赏她的男人一定会出现在她面前;也总有一个男人会喜欢她,进而爱上她。只不过,这男人到底在哪里呢?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啊?
该不会要等到发鬓斑白、齿牙动摇吧?
如果是这样,那又该如何是好?
“唉厂轻叹一声,东东好生困惑。
※ ※ ※ ※ ※ ※ ※ ※ ※ ※
“陶永哲——陶永哲——等等我啊!”
连续几天,东东只要不加班,总能在门口和陶永哲巧遇。这会儿,她已经远远瞧见他正推开大门,准备跨进大楼,立刻扬声唤住了他。
“喔!东东啊!”陶永哲推着门的动作应声静止。“今天挺准时下班的嘛!”等她来到身边,他笑着说。
“林伯伯好点了吗?”东东边闪进大楼,边问。
”嗯,这两天疼痛已经减缓了,不过还是要持续复健就是了。”陶永哲随着东东走向电梯间。
几次碰面闲聊下来,东东终于清楚陶永哲的来历。原来他以前是中山医学大学附设医院的物理治疗师,后来回台北接手父亲代理的医疗器材事业,因为认真经营、做事勤快又诚恳,总算慢慢拓展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至于他最近为什么经常在这栋大楼出没?原来林伯伯和陶永哲的父亲是世交,陶父知道老友患了轻微的“腰椎间盘突出”而为疼痛所苦,所以让永哲定时来为老人家复健。
陶永哲这年轻人向来也是古道热肠,二话不说,就每天按时来为林伯伯复健了。
“每次看见你,总是笑容满面,你都没有烦恼吗?”东东轻轻点了一下二楼的按键,歪着头对陶永哲说。
“我?烦恼?吃得饱睡得好,哪有啥事好烦恼的?”他咧开大嘴,呵呵笑了两声。“你不也是?东东,我看你也很自得其乐地过日子,不是吗?”
“我啊?”东东斜睇着他,大咧咧地点了点头。“我妹老说我少根筋,大概也是因为少了这么一根筋,所以日子也就特别轻松自在了。”
“少根筋?嗯……”陶永哲沉吟着。“人生难得糊涂!这样似乎也不错!”
电梯门开了,陶永哲伸手掩住门,让东东先走了出去。“不过,下了班,别老是窝在家里。”
“不然呢?去哪?”东东转身,面向陶永哲问。
“去哪?看电影、听演讲、唱KTV,或者和男朋友约会啊!”现下的年轻人不都对这些娱乐习以为常?
“约会?”她拉了拉身上宽松的上衣,不在乎地笑了笑:“没办法,男人婆没人爱!”
“男人婆?”陶永哲也不客气,实话直说:“嗯……是有点像广
“喂!你!”东东一听却立即拉下脸,伸出手往陶永哲的手臂挥去一巴掌,动作之熟稔,简直让人怀疑她和他有多年之交的情谊。“这话只能我自己说,你不能认同,知道吗?”说完,东东飞快转身,还扔下一句颇有撒娇意味的气话:“不理你了厂然后掏出钥匙开起门来了。
“唉,这是……”陶永哲莫名其妙地搔起头,不知所措。
“这是?那是?”她回头对他扮了个鬼脸。“什么都不是!”
然后砰地一声关上大门。
“可恶,说我是男人婆……”边脱鞋,边咕哝,东东将鞋子重重地往鞋柜上一放,便匆匆走向客厅,没想到看见一屋子的玫瑰花,一股气更是没来由地直冒了上来。
对喔!这是第八束玫瑰花了,明天就是情人节了。
东东闷闷地往沙发椅一瘫,不自觉又想起陶永哲那句话:“男人婆?嗯……是有点像!”
“可恶!可恶!可恶!”
她皱起鼻子大喊。骂过还不够痛快,想都没想,抬起手拎起沙发上的抱枕就狠狠地往大门丢了过去——
“陶永哲,我——恨——你!”
※ ※ ※ ※ ※ ※ ※ ※ ※ ※
“恶……”好恶心!“恶……”臭死了!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情人节的夜晚,她严东东要在这里打包垃圾?
大喘一口气,东东停下手中的动作,愣愣地盯着眼前那—大袋垃圾抱怨:“为什么?情人节唉,我怎么在这里和你奋战呢?”
到底为什么呢?
“为什么我不能像想想一样有个约会呢?”
自言自语后,东东嘟起嘴,使出全部力气恶狠狠地绑牢垃圾袋的开口。
“还是认命吧!严东东你真命苦喔!”说完,她拎起垃圾,有气无力地朝门口走去,随便套上运动凉鞋,边开门边嘲笑自己:“命苦喔!”
“什么苦不苦?”陶永哲的声音劈头响起。
嗄?东东惊讶地抬头,“怎么是你?”她愣愣地望着陶永哲。“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本来就该在这里啊!”陶永哲更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你一直知道的啊,我来帮林伯伯复健,不是吗?”
“复健?今天是情人节唉!”东东的音量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
“情人节?”陶永哲愣了一下,接着大嘴一咧,挂上他一贯的笑,“情人节是给那些双双对对的人过的,我过什么情人节?”说着说着,他伸手压了电梯的按键。
“不会吧?”东东不敢置信,直凑到他面前追问:“你的意思不是说你没女朋友吧?”
“怎么?我看起来像有很多女朋友的样子吗?”他不禁莞尔。
“不是啦……你虽然看起来愣头愣脑的,不过也不至于差到没女朋友的程度啊广东东不经大脑思考的回答就这么脱口而出。
“唔……”他忍住笑,“那你的意思是你很差了?可能不只愣头愣脑喽?”他边调侃边推了推东东,让她进入电梯。
“我差?才不哩!相反的我好得很!是缘分未到,好不好,!”东东比手划脚地辩解着,一包垃圾被她晃过来又晃过去。
“就是这句话,缘分未到!”陶永哲会心地点了点头,之后却突然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再度开口:“也或许,我注定永远孤单一个人……”
什么?他说什么?东东侧过头看着陶永哲,发现他的双眼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蒙上了黯淡,令她的心脏莫名地紧缩了一下。她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样落寞的神情。原来他不是没烦恼的!
“喂!电梯!”最后还是陶永哲先回过神,发现两人还停在二楼,出言提醒。
“喔!”东东慌忙伸出手,犹豫了两秒,才想起要按哪个按键。
就这样,电梯里的两人各怀心事,一直到下了楼出了电梯,两人始终沉默无语。
迈出了大门,东东甩甩头发,意外瞥见天上悬着一弯半月,万里晴空映着莹莹柔光,好不诗意。
“再见!”陶永哲走到摩托车前,才丢来一声道别。
“再见!”东东随口回应,拎着垃圾信步往巷口踱去。
原来陶永哲不是没烦恼的……这倒是件新鲜事!他那眼冲……嗯……
东东的思绪依然停在刚刚的短暂发现上。她慢慢走着,每走一步,内心深处的温柔就苏醒一分。突然,她停下脚步,转过身,大喊:
“喂,陶永哲,陪我散散步好吗?”
“什么?”陶永哲掀起安全帽。“你在跟我说话吗?”
“是——我说——陪我随处走走好吗?”东东折了回来,大声地说。
“随处走走?”
“嗯,没错!今天的月亮很漂亮,窝在家里太可惜了,你不觉得吗?”
“月亮?”陶永哲闻言抬头,看了看月亮,竟然无端发起呆来了。
“喂,怎么样嘛?”东东没漏过陶永哲的任何表情,看见他又出现平常不容易看到的反应,不禁弯起胳臂,碰了碰他的手肘。
“呃……好啊!”回过神,陶永哲的笑又回到脸上。“要看月亮,去河滨公园吧!”
“河滨公园?好啊!”东东双眼一亮,忘形地甩着手上的垃圾,然后就往陶永哲的摩托车跨了上来。
“小姐,你的垃圾……”陶永哲侧过身体问o
“啊,对喔,要先丢垃圾,你等等我!”东东尴尬地吐吐舌头,匆忙跨下车,往巷口奔去。
“喂——”陶永哲先是一愣,然后唤了一声。
无奈东东跑得飞快又专心,根本没听见他的叫唤。
陶永哲自鼻间逸出无声的笑后,傻傻凝视着东东卖力奔跑的背影,不自觉笑咧了嘴;最后,他索性潇洒地骑着摩托车
跟在她后方,送出几声鼓励:“加油咧!”
※ ※ ※ ※ ※ ※ ※ ※ ※ ※
河滨公园
“哇!透心凉!”严东东一看见喷水池,忍不住童心大起,伸出手挡在出水口前,任由水花四溅在自己身上。“呵!”她笑得一派天真。“喂,陶永哲,你来摸摸水,好冰好凉呢!”
陶永哲摇摇头。
“唉!”东东故意轻叹一口气,圈起手掌,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手掌的水,直凑到陶永哲面前。“来!不要客气!”
陶永哲莞尔一笑。“你不是来赏月的吗?原来是来玩水的啊!”他从东东的手中沾了点水,拍拍自己的脸颊,脸上再度挂上了笑容,轻松地调侃着她。“你瞧!”
东东的视线顺着陶永哲手指的移动,很快地将喷水池巡视了一圈。
“看见没?玩水的都是些什么人?”他带着笑问。
“都是小孩子啊!”她微扬下巴。“那又怎样?”
“不丢脸?”他再问。
“丢脸?哪有这回事厂说着说着,东东竟然开始卷起牛仔裤的裤管,“就玩给你看!”才说完话,她的脚已经跨上喷水池,大咧咧地坐在水池边缘,两脚浸入水中的同时,还故意发出“哇呜!”的赞叹声。接着,两条很少见天日、白胜茭白笋的脚丫子已经慢慢打起水花来了。
“哥哥你看广东东的举动立即引起在一旁玩耍的小孩子们的注意,频频向她行起“注目礼”来了。
“不许学阿姨!阿姨是练过的!你们很乖,不可以学喔!”东东转头对着几个小孩们慎重其事地叮咛一番。
看见这一幕,陶永哲哑然失笑。他看看东东,又看看那些羡慕得瞪直了眼的小孩子们,爱笑地喊:“阿姨说的是真的!你们不能学喔!很危险!”
“喂,这位阿伯,你也来试试嘛!回味一下童年呀!”东东对陶永哲喊。
“谢了!”陶永哲慢条斯理地在东东身旁坐下。“我还记得我是来赏月的。”
“赏月?转过来啊,你瞧!月亮不就在那里!”东东的手朝水池中央一指。“水中月,晃荡的美感!”
“你说什么?”陶永哲立即侧身回首。“晃荡的美感?”
“是啊!”
陶永哲真的专心凝视着水池中央,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瞧着那晃悠悠的水中月,许久许久,才听见他的轻声呢喃:“太虚幻了……”说着说着,他又慢条斯理地转回身子,背对着喷水池,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还是天上月真实。”
“就知道你这人一点都不罗曼蒂克!”东东轻轻斥骂了一声。
“哎哟!听你的口气,敢情你懂得罗曼蒂克来着?”陶永哲作势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起东东,脸上是夸张得不能再夸张的惊讶神情。
“我懂你这表情——”东东故意把音调拖得长长的,“告诉你,罗曼蒂克与穿着打扮无关!”她凑近陶永哲,皱了皱鼻子,继续说:“你去翻翻中华民国的宪法、民法和刑法,哪条规定懂罗曼蒂克的人不能穿T恤和牛仔裤来着?”
“哦,这样,日?现在我知道了!受教了厂他严肃地点了点头,故意摆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你广东东斜睨了陶永哲的“演技”一眼,“敢瞧不起我!”她促不及防地伸出手,用力朝他的胳臂挥去一巴掌。
“哎哟喂!”不妨东东有这一招,陶永哲大叫一声,手臂吃痛后身体直往水池里歪去。
“哇——”还好东东眼明手快,双手一捞,适时抱住他,完美地稳住两个人的重心,才免去一场落水的灾难。
“被……被你吓死了……”他惊魂未定。
“我才被你吓死咧,男人这么不禁打!”东东尴尬地缩回手,脸上的燥热却泄漏了她的羞赧,再加上她不自觉晃动的双脚扬起阵阵水花,分明就是承认自己的举止太过粗鲁。
“怎能怪我?女人这么凶悍。”他笑着调侃。
“是,我是‘男人婆’嘛厂说完,东东的脚一踢,水花飞溅,拨弄得水面那一弯半月晃荡得更加厉害,碎掉的月型幻化成流金,闪熠着忽银忽黄的亮光,好不灿烂。”
不多久,一弯半月又慢慢在水面上成型,而陶永哲和东东两人不知是不是因为过度专注在水中月的变化,彼此都陷入深深的静默。
这短暂的时刻,东东除了听见脚底哗哗的水声外,就是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而陶永哲呢?静默了一会儿,他不自觉地仰起头凝视着月亮,不知在想什么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他蓦地咕哝。
“你说什么?”东东听见他细碎的声音,转过头问。
“古今如梦,何曾梦觉……”
“你到底在念什么?”东东瞪大了眼,忍不住凑过头问。
“你知道一阕词吗?”
陶永哲看了她一眼,又凝视起中天半月,然后满怀心事地念着: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哇!陶永哲,我不知道你还能出口成诗呢!”东东吃惊极了,一双丹风眼圆睁着,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
“有点学问好不好?这是词!是词!”他强调。
“词?好吧!不过你跟我谈谈现代诗或许我还能背个几首,至于民国前那些文诌诌的诗词绝句,我一向没那个细胞啦!”
陶永哲笑了笑,适时递出一个“他了解”的表情,算是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