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谢谢、谢谢!」我捧著他手直摇,乐得想放鞭炮。
最怕是某人赢了,那我可就惨哉!是君启扬最好,只好对不起胡晶瑶一次了!
约好时间,我在西门町左等右等,不见君启扬人影,却等到一个秃头凸肚的路人甲。
「小妹妹,你长得好可爱,今年几岁啦?上高中没有?」
我看起来像国中生?这位吉桑貌似四十多了,怎麽还向一个「国中女生」搭讪?我害怕地往旁退。
「别怕,你刚才不是一直在看我吗?为什麽现在会怕呢?我叫丁永俊--就是『永远英俊』的丁哥哥的意思。小妹妹,丁哥哥请你吃冰冰好不好?」
虽然我平凡普通,但为什麽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会以为有十几岁女孩子「一直」在看他?还有,他知不知道现在用叠字哄七岁小孩都会被抗议了,他要哄我「吃冰冰」!?
我慌张地想跑,左腕倏地被他一把抓,但对方的手臂也忽地被人狠狠往後硬拗,扭得他哇哇叫。
「『永远英俊的丁先生』,她未满十八岁,你想诱拐未成年少女?我表哥在中山分局当班,要不要一起上警察局去聊聊天?」来人撂下话,再冷冷甩开他的手。
眼睁睁看著那欧吉桑慌张逃走,我惊愕地转向来者。
「身边有无聊男子在注意你的时候,要随时提高警觉。」来人是侯灿玉,他淡淡地说:「你看起来实在太好下手,小心一点。」
我为什麽看起来好下手?没胆问他,我只怯怯问:「君启扬呢?」
「很可惜他不能来了!早上我接到他的电话,他们家有亲戚从国外回来,全家都去接机。你家的电话打不通,他就通知我这个『第二赢家』代班,所以,只好委屈你当我一天的女朋友了!」他微笑说。
「喔……谢谢……」我嗫嚅说。
「反正这件差事,谁来都一样,不是吗?」侯灿玉别有深意地说。「现在,你要我怎麽做?」
「只要见见我同学,喝杯咖啡就好。」我呐呐说:「反正事後我会告诉她们,我们吹了,这样以後我就推得掉,你也没有责任了。」
「就这样?好,走吧!」他拉起我的手。
我踉跄了下不动,心里迟疑。
「我们现在是『男女朋友』对吧?」他偏头看著我问。
是我提的要求,他肯这麽配合,我却不合作,太说不过去。我点点头。
好奇怪,为什麽侯灿玉肯来?还牵著我的手?该不会又策画了什麽整人花招,君启扬不在,他准备亲自操刀?
我战战兢兢地跟著侯灿玉走。他温暖的手传来阵阵体热,加速我本就难以抑制的心跳;他不时又回头关照我,温柔体贴的模样活像真是我男朋友,害我不时要提醒自己,这是演戏!这是演戏!……
刚踏进约定的咖啡店,同学们一声欢呼,蜂拥而上。
「侯灿玉!?你是侯灿玉吧?」高芳如尖叫说。
「我们一直在猜,今天来的到底会是谁,李曼媛好贼喔!她都把男朋友藏起来,不给我们看!」甘淑萍以领导之姿说:「请请请,大家都迫不及待要认识你呢!」
我像个洋娃娃,全看侯灿玉怎麽摆布。
「国二就认识了,不过,那时候她正在跟我的好朋友交往。」侯灿玉看著我笑,揽我肩膀的手一直未放下。
我坐立不安地动了动。
「初吻?国三喽!真不好意思,我偷朋友的女朋友,他有成人之美,就让给我了!地点嘛……不方便说呢!」侯灿玉忽然就我的颊,飞快一吻。
同学们兴奋得尖叫,我吓得屏息,心跳也愈来愈快。
「好幸福喔!」廖允芝艳羡地说:「李曼媛的养父母那麽疼她,亲生父母说不定还是豪门世家的,等有一天她被接回去,就真的麻雀变凤凰了!现在又跟这麽优秀的男生交往……你们说,这种际遇像不像灰姑娘?好幸福喔!」
她们猛点头,我不以为然。
这类灰姑娘美梦我听多了。同学们抱怨家世平凡、父母严苛,幻想著跟我一样是个来路不明的养女,终有一天身世大白,脱离现在的环境,回到金光灿烂的豪门宅院布拉布拉的……我差点想说,现有的幸福才是真正的幸福,若是我,才不想离开养父母。
但侯灿玉微愕的目光,让我不敢乱说话。
终於捱完这幕戏,我们脱离这班夸张的同学,耳根忽然好清静。低头看看仍被牵引的手,我抬头,侯灿玉仿佛没有放手的意思。
「今天……谢谢你了!」我竟也不希望他松手。
「谢我?」他微笑。「被我吃尽豆腐还谢我?」
「你的豆腐比我嫩,而且值钱,所以占便宜的应该是我吧?」我自嘲,突然警觉话题又触碰到一年前的禁忌,不妙!
侯灿玉彷佛没察觉,他问:「你是养女?」
「嗯。」
「你没告诉我们。」
「这不重要吧?我把爸妈当成亲生父母,所以不觉得有什麽好说的。」
侯灿玉没搭腔,他忽然眼睛一亮,拉著我疾走。
「来!我们拍一张大头贴,当作今天的纪念。」他兴致勃勃说。
可是……戏已经演完啦?
「今天我是你的男朋友,不介意跟我拍一张,当作纪念吧?」他彬彬有礼问。
我红了脸,心又怦怦跳起来。
这麽近距离的依偎,让我又回忆起他熟悉的温度和气息,还有他的……触感。原来我一直没忘记,原来我对他的兴趣从没断过,所以他要一再提醒我、斥退我!
平心静气地想一想,当我知道他取代君启扬而来时,紧张的心跳是否隐含雀跃的成分?
明明怀疑他另有企图,我却任他亲吻调笑,戒慎当中是否包括了那麽点欲迎还拒的意思?
「啊!?」颊上忽然一个微热的轻触,我捂著脸跳开。
「你真是可爱呢!」他微笑,弯腰去取印制好的贴纸。
我莫名呆愣著,直到他撕了一半递给我,我才确信刚才那温热的触感不是神经过敏。
小框框内粗糙模糊的纸质,侯灿玉的侧脸带著笑,还是那麽细致俊俏,一抹微笑值千金;他的唇轻轻噘起,准确印在我的颊上,而我则像个呆瓜似的瞪大了眼睛,口也张大,怎麽看都不像豪门世家的千金小姐。
什麽麻雀变凤凰?根本就是麻雀配凤凰嘛!
这是今天的额外服务?或者他真的入戏了?我没敢问,只有默默将那半张贴纸仔细放进背包内层,准备拿去护贝珍藏。
就当作我玫瑰色记事簿里的一页花絮吧!
※ ※ ※
升上高三,考生的马力全开,保送甄试生先一步较量出结果。我把君启扬单独约出来,报上坏消息--胡晶瑶保送清大数学系。
我与她始终保持联络,然後偷渡消息给君启扬。
「清大没有医科,除非你选理工科系念,不然上大学以後,你们很难见一面。」我很同情地看著他。
君启扬落寞地发怔,他与胡晶瑶同校的希望落空了!
即使才十八岁,青春躁动,但谁没有伤心事?他与胡晶瑶因一个死结而分开,不过他们起码相恋过,我却仍止於暗恋阶段。
与侯灿玉当了一天情侣,迟迟等不到他更进一步的表示,我识趣地收敛情绪。
这不难。我被他嘲讽惯了,多听、少说、尽量微笑,以前都是这麽应付过去的。
暗恋侯灿玉,是个危险任务。比起粗心的骆家尧,对我的欣赏视而不见;以及成熟的君启扬,委婉避开我的仰慕。我得小心侯灿玉那一双X光眼。
若被他逮到一丁点恋慕,免不了又是一顿冷嘲热讽吧?
「嘿!你们竟然瞒著大家偷偷约会?该怎麽罚呢?」
来人揶揄著,我胆战地抬头,彷佛真做了亏心事;怎麽说鬼鬼到?
「没有啦!我只是……我不是跟他……我们没有约会……」我慌乱起来,想让君启扬说说话,这才发现他不在座位上,可能去了洗手间。
「我知道,不用特别解释。」侯灿玉笑著说。
「不是--」我泄了气。
「大哥,你重色轻友喔!丢下大家,一个人跑来钓马子?」与他同桌的俊俏男孩走过来。「介绍一下这位可爱的小姐吧?」
「她有男朋友的,你最好别妄想。」侯灿玉警告他说。
「是吗?」男孩微笑。「如果已经是你,那我就乖乖让贤了;可是你们如果才刚认识,那大家公平竞争喔!」
男孩说得似真非真地,我愣在一边。侯灿玉忽然拍拍他说:
「她男朋友来了,你有本事就去抢抢看,抢得赢,我头摘下来给你当球踢!」
「耶!?君启扬?」男孩脱口惊呼。「我甘拜下风,不用抢了!」
我慌乱地摆手。「我说过了!我们不是--」
「他们是初恋情人呢!」侯灿玉打断我,又加上一句。
同桌的朋友频频呼唤,他摆摆手向君启扬和我招呼一声,不等我辩解,就拉著那男孩走了。
「刚才那是侯灿玉的弟弟,小他一个月,也念我们学校三年级。还有那一桌,全是他家族年纪相近的堂表兄弟姊妹们。」君启扬回座後对我说。
小一个月的弟弟!?
君启扬悄悄「出卖」一些情报给我。
侯灿玉排行老大,底下尚有八个弟妹,有钱的父亲神龙见首不见尾,娇弱的母亲是个日本人,不谙中文。
侯家宅园见不著这些人烟。
造访这麽多次,我暗暗奇怪侯家怎没男主人?体弱的女主人从不见客,我先前以为是个富孀,结果竟是个……小老婆!?至於他那八个弟妹,则是其他大小老婆的「总产量」,当然不住同一个屋檐下。
小老婆的儿子?难怪他听说我是养女,彷佛有些动容;他觉得我们同病相怜?可是……
「他们兄弟姊妹的感情好像不错?」我奇问。
「灿玉被指定为家族企业接班人,各房的大小老婆都很服气,弟妹也都很喜欢他;他在平辈之间很得人缘。」君启扬解释说。
不是我想像中那麽钩心斗角,一点也不悲情嘛!跟我这个幸福快乐的养女,同病相怜个鬼!
君启扬的情报含蓄地到此为止。
「他……会不会真的以为我们旧情复燃了?」我忧心地问。
「他是开玩笑的,你真好骗。」君启扬取笑著,拍拍我的头。
所以,我又被要了!?
§§§
再见面时,侯灿玉有意无意地提起这件事,彷佛仍未耍够我。
「我表妹很嫉妒你,她喜欢君启扬很久了!我弟弟倒是一直追问你的事,两个人提起你就吵架,你魅力不小喔!」
我傻笑,不知怎麽搭腔。
「你也知道他是我弟弟吧?」侯灿玉又问。
事情果然没那麽简单了结,我支吾其词。
「君启扬应该已经告诉你了。」他戳破我。「无所谓。就像你不主动提你是养女,我也没必要到处跟人交代我的家务事,不是吗?」
我猛点头,心里松口气。
「可是……你们私下偷偷约会,有必要交代清楚这到底怎麽回事吧?」侯灿玉揽住我的肩膀,亲亲热热地问。
没人会相信君启扬和我旧情复燃,他对胡晶瑶的心情,他们都知道。侯灿玉明明就是耍我,何必说得我和君启扬真有什麽似的?
「我们不是在约会……」我结结巴巴地。「这个,我只是告诉他关於胡晶瑶的事……」
「特地避开我?」他扯扯嘴角。「你很偏心喔!」
三两下就被他套出来,我差点想咬掉舌头!
「对不起啦!」我低下头。
「没关系,我只是不高兴被当成外人。」侯灿玉环著我肩膀的手拍了拍。「我说过退出,就真的退出,不用特别避开我;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好朋友会趁旁人不在就请我洗三温暖?我抹抹额角的汗;迟早有一天会被他吓得英年早逝!
几分钟前,骆家尧大叫闷死人,书本一摔,拉著奄奄一息的君启扬到院子打球去,陈豪生尾随其後;只留下侯灿玉,和我这坐立不安的惊弓之鸟。
侯家是我们最常念书聚会的地方,除了人烟稀少、环境清幽,篮球架也是原因之一。砰砰咚咚的声音,分不清是外面的运球声,还是我的心跳。
「我可以请你这好朋友帮个忙吗?」侯灿玉客气地问。
来了!
「什麽忙?不需要上刀山、下油锅吧?」我故意发个抖给他看。
他松开环我肩膀的手,郑重其事地与我面对面说:「当我的女朋友。」
我心一骇跳,真的发了抖。
「你又来了!开什麽玩笑嘛!」我强笑。
「只当一天的女朋友。」他补充说:「家里要替我办十八岁的生日宴会,我缺女伴,可以请你帮这个忙吗?」
宝石般的眼睛晶光流动,牢牢对定我,看得我心神俱醉。
这是飞来艳福?达是天降横祸?
但我只凭反射神经,完全未经过大脑,就先点了头。
第五章
时代是进步了!悲情养女是五十年前的事,小老婆的儿子也能大摇大摆地站在众人面前,享有与婚生子女相同、甚至更多的权利。
要等长点年纪,我才晓得质疑,为什麽时代再进步,仍然有那麽多抛弃子女的父母、对婚姻不忠实的丈夫、容忍他们出轨的妻子,以及与他们「勾搭」的第三者?
所以我和侯灿玉就这麽长大。
但这一刻,我只关心要穿什麽衣服参加宴会。
「就这件吧!」妈妈欣赏地点头。「这件不错,再配上这个皮包跟那双新鞋子,就是个漂亮的小公主了!」
我对镜端详,也许是妈妈的鼓励起了作用,镜中的我彷佛真的比平常好看些。嫩黄色的洋装是我十七岁的生日礼物;袖口、领口和裙边围著无数一式的小白花,衣服外层罩著薄纱,隐约露出缀有花纹的里层,一举手、一投足,轻飘飘地像要飞起来。配上妈妈借我的提包,还有这双试穿了一下午才拣中的半跟皮鞋,勉强不会失色吧?
侯灿玉来接我时,妈妈对他惊艳得不得了。
「我们好像见过面,是不是?」她笑问。
「我该叫伯母吗?您的年纪实在让我叫不出口。叫阿姨好不好?」他这句话让妈妈眉开眼笑。
「真会说话的男孩子,可别花言巧语骗我家小媛喔!」妈妈半玩笑地警告。
他愣了下,笑著反问:「我有这个荣幸骗到吗?」
妈妈笑眯眯地看著他,没就这个问题说下去,忙催促我们上路。
坐上他家司机开来的房车,侯灿玉这才仔细打量我。「你妈妈的品味不错,这身衣服很适合你。」
「你怎麽知道这是我妈挑的?」我奇问。
「你妈妈穿衣服很适合她的气质,也比你有章法。」他笑道:「品味要长期培养,你一夕之间变这麽漂亮,不是你妈妈的功劳?」
他说我漂亮呢!
我一时之间乐得飘飘然,回头才觉得有些不是滋味。我在他面前,像一本浅显的书,他却像一本天书般难读,好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