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了吗?」我愕然问。
「没事了!」
「喔……」我揉揉手腕。警报虽然解除,怎地心里反而有点失落?
怅怅地将照片收起,我想,以後应该是没什麽机会再来了。我望著他的背影,想多留一刻是一刻,故意拖慢动作,他也不理我。
「那……我走了?以後学校见……拜拜!」
「拜拜。」
我像个犹豫不决的考生,交卷前临时改了答案,交了卷却又後悔……我说错了吗?侯灿玉到底想要什麽答案?
穿过回廊,一道未合紧的门透出亮光,我好奇地停下脚步。
门内是一个穿著和服的女人,我马上联想起她可能就是侯灿玉的妈妈了!我应该打个招呼吧?
「你还在呀?」侯灿玉这时走过来。
「嗯……这位是……伯母吧?」我恭恭敬敬地转向她。「我是李曼媛,您好!打扰了……」
和服背影动都不动。我与侯灿玉互瞄一眼,他将门再打开些,用日语说了一连串的话,说完若有所思地又瞪我一眼。
他的日语出乎意外地流利,好像在看日本偶像剧似的,我只听得懂「母亲」。
和服背影这时有了动静,她缓缓转过身,我在期待中被震慑住。她那双像宝石一样的眼睛,在我身上蜇了蜇,轻轻洒下几点流光;然後她若有似无地笑了笑,笑出一汪淡淡的波纹,有如吹皱的春水。终於她又转过身,悄悄收回这一切,什麽话都没说,仿佛船过水无痕。
美得不像真人,恍惚得没有生气……这就是他的妈妈?
犹记得初见侯灿玉,他也给了我同样的悸动,他的容貌气质原来承袭自他妈妈呀!
侯灿玉默默将门关上。我眨眨眼,顺过呼吸说:「你妈妈好漂亮……刚才你跟伯母说什麽?」
总觉得与我有关,所以他母亲才回头瞥了我一眼;她似乎不懂中文。
「家常话。」他无意解释。
我识趣地不再追问。
踏出侯家大门那一刻,我又怅怅地停下脚步;总觉得跨出这一步,有些东西就要永远失去了……
或者说,到此为止吧?
侯灿玉是我这本玫瑰色记事簿里最一厢情愿的一页,而这一页,到此为止。
他眼睁睁看我喜欢骆家尧,却设计我与君启扬谈了场虚假的初恋,於是我有了个漂亮封面;後来又建议我转向陈豪生,现在他要我喜欢他!?……
他要我喜欢谁,我就得喜欢谁?
不!他不再是我这本玫瑰色记事簿的作者,再也不了!
第六章
【本报综合○○日外电报导】根据美国人类学家的研究报告指出,女人的爱情只能维持四年。当女人与她们的男人相爱超过三年,脑内多巴胺的分泌即开始停顿,然而女人却要花一年的时间,才会意识到她们开始对自己的丈夫或男友感到厌烦,并对丈夫和男友以外的男人产生兴趣。此时若立刻展开另一段新恋情,则女人的脑内多巴胺分泌又会开始活络。
报告的结论是,多数白头偕老的夫妻维系婚姻的方法其实并非爱情,而是对配偶及子女的道德感、责任感,以及亲情。
报告并未同时针对男人进行研究,但一般相信,男人的爱情只会更短。
看到这里,我放下报纸。
女人一向被认为憧憬爱情的天长地久,婚姻和爱情就是她们生命的全部,当科学验证了女人的爱情只有四年,那……
「在看什麽?」
二月天,工院综合大楼的空调良好,我却被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来人是我的现任男友林经年,我镇他一眼。
「被你吓死了!」
「等多久了?」林经年问。
我若无其事地将报纸折好,瞄一下手表,给他一个无妨的微笑。「十分钟不到。今天要去哪里吃?」
「『丹庭』好了。」他想想说。
我没提醒他昨天才去过「丹庭」。理工科的男孩就是这样,吃东西马马虎虎,能填饱肚子就算;穿衣服一律T恤和牛仔裤,挑名牌也穿不出型来;头发要等盖住眼睛才去修剪;洗发精用完了,洗衣服的「×侨水晶肥皂」也可以凑合著用。这些所谓的理工科高材生啊……
咦?我这口吻彷佛已经「阅男无数」似的!?我在挑剔什麽?
林经年有他的优点。精密有条理的头脑,讲究实事求是的精神,念的是热门的机械工程系;我不就是这麽才选上他的?难道这还不够?
可是……
起码,他要是有眼前男孩子的穿衣品味该多好?
浅褐色大衣撑出他挺拔的身架,後领和袖口巧妙露出与休闲鞋同色系的咖啡色衬衫……等等,这背影有点眼熟,不就是……
「唷?李曼媛,跟男朋友来吃中饭?来,我们来鉴定一下这次是哪个倒楣鬼?……」骆家尧瞪住我身旁的林经年。「耶?学长,怎麽是你?这麽不幸……呃--这麽巧呀。」
「你认识的?篮球社副社长?」陈豪生凉凉地说:「那好,李曼媛的蜘蛛网无远弗届,你快劝他回头是岸!」
背影男孩这时转过身,我慌忙垂下视线。
「是你呀,要不要跟我们坐一桌?这位学长也一起?」侯灿玉笑问。
几人端了餐盘坐下,我垂著头一口口吃,食不知味。
「T大传说,要当曼媛的男朋友,要先经过你们鉴定?」林经年主动问道。
「是啊!既然是学长你嘛,那就pass啦!不过李曼媛滑得很,学长能撑多久就难说了,加油!要撑下去喔!」骆家尧拍拍他说。
「她那关岂止难过?」陈豪生哼道:「才念到大一下刚开学,就已经第五个了!这女人根本不能没有男人」
「豪生!」侯灿玉制止他,又对我们笑道:「抱歉,他开玩笑的。我们跟曼媛是死党,就因为太熟了,所以讲话没什麽禁忌,学长别介意。」
一顿饭吃得我消化不良。陈豪生猛踩我痛脚,都靠骆家尧插科打诨、侯灿玉温言润饰,才没气著林经年。
挥别他们之前,侯灿玉悄悄在我耳边说:「你有空去君启扬那里一趟,麻烦你了!」
「啊?喔……」我愕了下,点点头。
这个意思是,君启扬最近又被系上女同学缠住,我得去客串他的女友。我们一致的默契是要撮合他与新竹的胡晶瑶,我负责当他台北的烟幕弹。
他们走後,林经年带深意地看著我说:
「你和他们真的很熟呢!整个T大总区,大概没人不认得他们吧?尤其是女孩子。」
都说他们是T大女孩的梦中情人,即使我不心虚,还怕林经年过虑。和这样的男孩子是多年好朋友,我该如何卸除林经年的芥蒂?
「我们只是以前常一起念书。我考得上二女中眼T大,都靠他们帮我补习。就因为太熟了,他们的嘴巴才这麽不客气,逢人就毁谤我。」我扁扁嘴说。
「那我就不用担心你被他们抢走了。」林经年牵起我的手。「听说要追你,他们是最大的难关;可是如果要你不和他们来往,就太不合情理了,是不是?」
「你相信我吧?」我眨眨眼。
「我相信你。」他微笑。
我送上大大的笑容。前几任一开始都说不介意,後来却都怪我与他们走太近,但我还是愿意试著相信他。
算一算,就快满四年了!
差不多从高一开始,我确认喜欢上侯灿玉,脑内的多巴胺就只对他起作用。我不甘心,所以继他之後,又多添了四页无疾而终的故事;不到一年交上第五个男友,才被陈豪生讥为「不能没有男人的女人」。
上了大学,我们仍维持不错的交情,大家都没变,就我变最多。
不能没有男人的女人?谁都没想到我会变成这样吧!侯灿玉曾经插手我的情事,现在故事不再由他执笔,是不是很出乎他的意料?
或许他根本不在乎……
我也不希望他过问,只等著多巴胺的有效期限快快过去,我就可以真正解脱了!
电资大楼图书室里。
侯灿玉坐在我对面,翻看手里的梅竹赛邀请卡,那是胡晶瑶从新竹寄来的,她邀我去新竹玩。
这是推君启扬一把的好机会,所以我火速找来侯灿玉商量。
「好吧!就由你负责告诉他。」侯灿玉露出狡狯的微笑。「不过,你别说是你收到的,要强调是胡晶瑶通知我的,看君启扬去是不去?」
「这样好吗?万一他以为你跟她又……」我犹豫著。
「就是要他这麽以为。」他笑道:「请将不如激将,他们两个再拖下去,就怕什麽感觉都没了!你不是说,胡晶瑶在新竹已经有男朋友了?」
我们都不相信胡晶瑶变心,所以仍鸡婆地替她「看顾」君启扬。
「可是,君启扬有那麽容易上当吗?」我问。
「就算他知道是陷阱,还是会往下跳的。」他的笑意更浓。「这是个名正言顺的好机会,不是吗?」
说的也是。他俩再ㄍ一ㄥ下去就要熄火了,我们不搧风点火怎行?
「君启扬那边还好吧?」他又问。
「还好。如果没有胡晶瑶,我还真想劝君启扬接受算了!他那个同学又聪明又漂亮,我这颗烟幕弹能撑多久,有多少说服力,我没把握。」
「没问题的!抬出你的大名,多少男孩子垂涎三尺,多少女孩子如临大敌……」他在我的怒目下停口,忍笑又说:「开开玩笑而已。不过,你还要顾及君启扬那边,对你男朋友交代得过去吗?」
「没关系,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了。」我飘开视线。
「真的吗?你几次恋爱都不怎麽顺利,是不是因为君启扬--」
「不是!不是!」我打断他,故作潇洒地说:「是我的男朋友,就该接受我的朋友;如果连我的朋友都没办法接受,要这种男朋友干什麽?」
我刻意结束这个话题。虽然现在大家各念各的,侯灿玉仍是我最倚赖的咨询对象,惟独感情一事除外。
他不过问,我也不便向他请教,微妙的平衡存在我们之间。只要我不打他的主意,避谈感情的事,大家可以相安无事;这半年多就是这麽过下来的。
可是,偶尔也有脱序的时候。
「李曼媛,你来这里干什麽?」
一个惊讶的声音飘来,来人是我上一任男友刘台彦,我心里暗叫糟糕!
「下学期才开学不到一个礼拜,你该不会又换男朋友换到我们电资大楼来了吧?你现任的不是机械系的吗?」他不怀好意地瞄瞄侯灿玉。「喔?是你,本届第二类组的状元,好久不见。看你们这麽热络,我刚才还以为她又交了哪个新的呢!」
我暗暗冒冷汗。
「学弟,你这麽聪明,应该不至於跟我一样,白白帮别人养老婆吧?」刘台彦别有所指问。
「学长,我们不是你想像的关系。」侯灿玉气定神闲地说。
「不是最好。」刘台彦继续发挥。「她的算盘精得很!甩了一个,马上又交新的,口袋里不知还有多少备用名单。你如果交上她,不晓得是跟多少人一起养老婆呢!蜘蛛精可不是浪得虚名唷!」
「学长,你的想像力太丰富了!」侯灿玉仍微笑著。
「不管怎样,你小心保重。她可不是林黛玉,她根本就是薛宝钗!」刘台彦说完,挥手走人。
他懂个鬼林黛玉!?
尽管侯灿玉体贴地保持沉默,没表现出一丁点怪罪和嘲笑,我仍是羞窘不堪。
当初我是怎麽瞎了狗眼,今天才在这里丢人现眼?
刘台彦是陈豪生资工系四年级的学长。根据陈豪生的情报,这位学长大学都快念完了,还没买过一条牙膏、一张电话卡,全部问室友同学做「伸手牌」,全身上下却都是名牌。他对分数斤斤计较,偏又憧憬不食人间烟火的中文系女孩,所以交了我。他对红楼梦的认知仅限於黛玉纯、宝钗诈,全本红楼梦只能聊聊「王熙凤毒设相思局,贾天祥正照风月鉴」那一回。
「他说,搔不到痒处。」陈豪生转述完还咳了咳。
犹记得骆家尧张大了口,君启扬和侯灿玉忍著笑,我觉得好丢脸!
红楼梦是这样看的?一样是「精尽人亡」,我真想建议刘台彦去看金瓶梅算了!去看潘金莲如何下淫药,如何榨乾、榨死西门庆,绝对赛过凤姐儿的相思局。
就怕他连金瓶梅都看不懂呢!
上学期未,我找个藉口甩了刘台彦,创下交往半个月就再见的纪录。可是,甩了他还有衰事!来一趟电资大楼就撞见他,且是当著侯灿玉的面,我真想去死!
除了刘台彦,交往过的男友都还算差强人意,但摆在他们四个面前,我仍觉得被狠狠比下去。每次偕男友在校园碰上他们,不但男友觉得受威胁,我也暗暗挑剔起身边人。
为什麽他的穿衣品味这麽差?为什麽他不会为我调十几种红茶?为什麽他不看红楼梦?为什麽他的气质这麽不如……
「你不是跟男朋友约好了吗?时间快到了!」侯灿玉有些画蛇添足地说:「我觉得他还满不错的,好好把握吧!」
「谢谢。」我强笑,拎起背包离开。
不错!比起刘台彦,林经年算是端得上台面,如果不和侯灿玉比的话。
我交男朋友就是交给他们--尤其是给侯灿玉看的;若是不如他,交来有什麽意义?
看过海才知河浅,海不肯纳我,我只好就河!虽然我被戏称为「中文系的蜘蛛精」,配不上侯灿玉这汪洋大海又如何?
如果我能爱上河,或许就不会这麽挑剔了吧?
如果多巴胺的理论是真的,几时我脑内的多巴胺才会对林经年起作用?
一趟新竹回来,点燃君启扬和胡晶瑶的火花--冲突的火花,实在是我们太多事了!
冒出我们这群电灯泡,害胡晶瑶和男友吵架,她也没给君启扬好脸色看。我们这群鸡婆讨了没趣,无功而返。
不但君启扬失魂落魄,我也不好过。
「你不声不响和他们去新竹,也不告诉我?」林经年事後质问我。「不想我跟去?还是怕我不让你去?」
怎麽说呢?与他们之间的微妙关系,若多了他介入,怕会破坏平衡。
「还是说,你把我当外人,根本不想让我知道?」林经年又问:「你要我接受你的朋友,又不让我结交他们,这不是很矛盾吗?」
我语塞,似乎是哩!
类似的埋怨,前几任也都有过,我一律嫌他们器量小。林经年是我最想认真的一个;由他来抱怨,我不得不反省自己的态度。
要他接受他们,就要让他融入我的交友圈。除非,我不想留住他……
「看你的感情线,桃花满多的。」
上完无聊乏味的通史课,班上的罗森贤帮我看手相,有模有样地说。
「你适合温柔体贴、比较不强势的那一型,这样才有耐性照顾你。多注意四周的人,说不定就能找到你的真命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