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啸天看了她一眼。「你别给爹爹找麻烦就是了,爹可不敢奢望你替我做什麽事情。」
「爹爹,」司马娇轻发娇嗔,斜睇著他。「您怎麽这样说人家呢?」大眼睛一转著,心里已经浮了个想法出来。
「知女莫若父」司马啸天出言制止她。「你啊,不知天高地厚,可不要乱动鬼脑筋。」
「我哪有。」司马娇噘嘟著嘴,」手把玩著发丝。
她哪有动什麽鬼脑筋,她想的,可是盖世奇谋呢,一定能叫她爹爹刮目相看。
***
龙府,佛堂内,容君绯一如往常诵经礼佛。
双儿也像平常一样,门也不敲就闯了进来。「小姐、小姐……」她叫得开心,扰了容君绯念佛的清静。
容君绯只得念到一个段落停下。「双儿。」她站了起来,叹了一声。「唉,怪我自己没把你的规矩教好。」
「小姐,」双儿无辜地望著她。「是帮主让我来传话的嘛。」
一听是龙无名差她来的,容君绯立刻面展喜色,问道:「大哥,是要你传什麽话?」
这几日龙无名都在招待七帮九派十六舵的头儿,一直没抽空和容君绯见面。容君绯一不想打扰他,二不愿见那些人,也只好托辞在佛前诵经,整日未出半步。
两人近在咫尺,偏又不能相见,容君绯是更添思念。
双儿笑看著她。「帮主说,他今天送走那些客人,晚上得空,可以陪你去游河。」
容君绯喜出望外。「真的?!」她呆看著双儿,还有些不敢相信。实在是因为龙无名已经好些年不曾主动邀她出游,她才这样吃惊。
「真的。」双儿拍胸脯保证。
容君绯沈吟。「那……」她那晚带了点醉意,同龙无名看完了星星,不知觉中便睡著了,也没能和他说到什麽体已话。今晚……
她抿咬了唇,一双黑瞳,溜溜地盼著双儿。
「哎呀!」双儿收了她的视线,夸张地弹出手指,偏点著头。「小姐,我身体『不舒服』哪,晚上恐怕不能陪你去了耶。」
那晚上,她为了替容君绯制造机会,让她和龙无名单独相处,便推说身体不适,休息一个晚上不伺候容君绯了。
今天机会可是更加难得,她怎麽能误了容君绯的好事呢!
容君绯朝她感激一笑。「双儿,那你可要『好好休息』。」
「我知道。」双儿与她眼神交会,拉满笑脸。
容君绯脸上透了抹娇红,像染点了胭脂似的。
双儿本是开心地笑著,眉头忽然一拧,问道:「小姐,我身体『常常不好』,会不会让帮主给辞了?」
「怕什麽,我给你靠呢!」容君绯轻扬下颏。
「谢小姐。」双儿拱手,正要拜下时。「不对,不对。」她忽然变了个动作,欠身一敛,改口说道:「谢帮主夫人。」
容君绯一股热气冒上,娇颜红透。她又羞又恼碎道:「你这死奴才。」举手往双儿身上打下。
双儿手脚迅捷,一闪而过,拔腿再跑。「救人了、救人了。」一边跑著还一边学著唱戏的调子嚷喊。「这世道混沌,谁讲实话谁遭殃哪!」
「还说、还说。」容君绯追打著,恨不能快些捂住她的嘴巴。
「喔,这回可是你叫我说的了。」双儿回头奚落她。
两人在佛前嘻闹著,而菩萨眉眼含笑。
***
南京市井繁华,沿城一转,足有g 百二十多里。城里一道河,东水关到西水关,足有十里,便是秦淮河。水满的时候,画船萧鼓,尽夜不绝。
天幕如墨,银月初上,来来往往的船都挂上了灯,一时河上,像是生了条火龙一般。
河上,灯亮鼓响,那两岸河房妙龄女子纷纷掀卷了珠帘,河房里焚的龙涎、沈速,香雾一齐喷出来,与水色月华融成一片氤氲。
容君绯与龙无名共乘於舟上,容君绯拨弄琴弦,低低吟唱,一曲吟罢,她悠悠望著龙无名。「今日大哥得空陪我,应该不只是为了带我游河、赏月、听曲吧?」
龙无名与她坐得有一段距离,听她这麽一说,勾唇一笑。「你那一双眼睛,怕是夜明珠生的,就是一片闇黑,也教你照得透亮了。」
容君绯双手推拜著。「不敢当、不敢当。」她蓦地一叹,瞅著龙无名。「唉,只是我素来福薄,只能等人家想起,才能被哄上一、两句。如今,人家大费周章地请我、邀我,乘了半天的船,却是一句心事也不跟我说,这不是有怪吗?」
龙无名避开她的目光,轻皱眉头。「几天没见,嘴刁了。」
「才不呢!」容君绯睇看著他。「是心酸了。」
那相拥的一夜,她记在心里,以为这是他们更靠近的契机,可是这些日子来,龙无名却没来找她。她以为是他忙,不敢扰他;今天见他的模样,她才恍然了解,他是有意无意地远了她的。
「大哥忙嘛,难免对你有照顾不到的地方。」龙无名一语带过他的心虚,话锋一转,说道:「也就是这样,大哥才想要为你结一门好亲事。」
容君绯闻言,只更是胸闷气结,噘嘟起嘴。「什麽好亲事,大哥指的可是许胜等人?」
「你别恼。」龙无名温言哄她。「大哥知道你不喜欢他们。大哥也盘量过了,他们到底是江湖人,就是各据一方,也是配不上我容妹。」
他这话倒是说得真诚,容君绯一听,终於展露笑颜。
见她有笑,龙无名又道:「容妹喜欢什麽样的男子,告诉大哥,大哥亲自为你打探。」
容君绯脸上一僵,怔了半晌,心里揪到发酸。
她嗫嚅了许久,才勉强牵了一抹笑。「大哥这可是在作弄我吗?」
她猜不出他的心意,可是难道她的情意,他真的一点也不知道,还一再的提,要将她嫁出的事。
「没的事。」龙无名神色一闪。
捕捉到他的闪避,她笃定他心中有愧,追问道:「是不是只要我开口要嫁的人,大哥不管是绑是捉,都把那人架到我的面前,要他娶了我?」
「容妹说笑了。」龙无名尴尬地勾唇。「婚姻这件事情,总要两个人都同意才是。」
他容妹委实过於聪慧,他在她面前几乎是无所遁形。他明白她锺情於他,只是他虽也喜欢她,却无能给她承诺。
他是满身罪孽的人,不该污了她,不该拖了她啊!
容君绯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出他这层心思。
即便相亲如他们两人,他内心最深处,她仍不能知。
容君绯索性顺了他的话问他。「若说到婚姻这事,大哥不是该比我更先成亲吗?难道大哥也想像武叔一样,到了四十几岁才成亲吗?」
「不会。」望著她,他一笑。「我这辈子都不会成亲的。」
当初,他之所以替武德谈论婚事,是因为他了解喜欢一个人的心情。
他不是不想成亲,只是他不能叫自己的沈陷,使她受到拖累。
「为什麽?」她拧眉,追问。
龙无名淡淡地说:「江湖路难行,一个人走,够了。」他的目光深远,将她的影,匿藏在最深处。
容君绯叹息。
他的孤独,常常叫她心疼啊!
他的话里,不只是要远了她,是要放逐自己在荆棘险恶的江湖路中。
她缓下眉头,却是愁上心头。「难道大哥不想寻个心仪的女子相伴,不想生下一儿半女,到老了可以承欢膝下?」
他一笑。「大哥在等你生啊,往後你的子女,大哥就当成自己的子女看待。我不要他们任何一个人姓龙,这个姓氏太沈重了。有朝一曰,我要是死了,我不要他们谁来祭拜,就将大哥化成一坛灰,总结大哥这一世的业。一只瓦坛,也够了……」
「大哥,」容君绯截了他的话。「我们本来不是在谈喜事吗?你何苦说到丧事去了。」
龙无名勾唇。「喜与丧本是比肩,生与死本是一线。你是学佛的人,怎麽连这也看不开?」
容君绯摇头。「大哥,我是拜佛,不是学佛。佛超脱七情,我六根不净;佛心无坚碍,我满是牵怀。我无能学祂,也不想学祂。我想的,只是求祂。求祂……」话到一半,容君绯缩口了。
她既然知道,他不愿成亲,此刻,开口说出心事,也只是平添他的愁烦。
容君绯转了抹笑,凝看著龙无名。「我想求菩萨,叫我们兄妹,能多些时候相处。」
「我们平常确实难有机会相处。」龙无名一笑。「不如今夜,你就为大哥抚琴吟唱,我们在船上守著月落日出。」
「好。」容君绯一展笑颜。
她低头抚琴吟唱,琴声如一轮温柔月色,歌声似一湾轻浅流水。船身轻轻摆荡,龙无名慢慢笑开。
***
「有没有弄错啊,这艘是龙无名的船?」司马娇改做了一身男装的打扮,与她表哥孙鸿躲在离龙无名不远的小船上,听到容君绯的琴声传来,她皱起眉头。
孙鸿看了看龙无名船上挂的灯笼。「没错。这秦淮河上只有龙无名的船上,会挂了个龙字,其他的人,是不敢挂这个字的。」
司马娇偏头,手指缠玩著发丝。「我还以为龙无名是个杀气腾腾的家伙,怎麽听这琴声倒是温柔似水。表哥啊,这龙无名长得怎样?」
「我听人说,他脸上有道刀疤,长得挺可怕的。」孙鸿不喜欢龙无名,言语之间,也故意丑化他。
「我想也是。」司马娇点头上会儿转了个笑出来。「等一会儿,我就去把这刀疤男给整死,叫这条河上,再没有挂上姓龙的灯笼。」
「表妹,」孙鸿不安地看她。「你的方法,妥当不妥当啊?」
「怕什麽啊?」司马娇斜睨著他。「我这方法妥当得很。」她回头看了「风火雷」三人一眼。这三人就在两人後头的一艘船上站立。
司马娇对三人一笑後,转回头,对著孙鸿,大拇指向後一比。「凭著『风火雷』三人,再加上你,难道还怕那龙无名吗?」
「风火雷」三人,听到司马娇这话,俱是拉出苦笑。
孙鸿隐隐皱眉。「表妹,这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
司马娇拍著他的胸膛。「不用怕嘛,拿出点男人的样子哪。你听好啊,一会儿,我跟他兜售这『驌驦腾云』;等我卖了他之後,我就快点开溜。这时候你们只要上船,就说是要寻找咱司马府弄丢的东西就可以了。人这麽多,你们嚷嚷开来,让大家传出他龙无名是个小偷的话,我看他怎麽做人。」
「表妹,你说的很顺,可是真做起来,会这麽顺利吗?」孙鸿担心地说。「第一点,他就未必会收下这『驌驦腾云』……」
「好了、好了。」司马娇挥手,不悦地堵了他的话。「你不想做的话,你就走了,将来要是有了功劳,一份都没有你的;要是出了什麽事,你也不用跟我担了。」
「表妹,」孙鸿看她。「我怎麽可能丢下你呢?」
「那就别罗唆了。」司马娇手朝前一比。「你看,他们船走远了,我得快追上才是。」她低声吩咐道:「你要抓好时机,等会儿见我溜得远了,快快赶上龙无名的船。」
「好吧!」孙鸿转身,跳到「风火雷」三人的船上。
司马娇划著小桨,赶上龙无名的船。
「哟!」司马娇有模有样的嚷著。「前面的大爷、前面的姑奶奶,好心地停停船哟!」
龙无名的船夫并没有搭理司马娇的吆喝。司马娇索性跟缠著龙无名的船,探手拍打著船身。
一会儿船果然停了。龙无名掀开船舱的船帘走了出来,他面无表情地和司马娇对望。
司马娇在他的注视下,心跳直漏了好几下。
「他」第一眼就看到龙无名的刀疤,「他」原以为他长得很吓人,现在才知道根本不然。
灯光月色下,他的五官更显分明,淡淡的刀疤,反而叫他的英挺轩拔中隐了一股野霸。深邃照亮的眼眸,让人一眼无法看透。
司马娇略显呆愕地盯著龙无名的眼睛。那里像是罩了雾的湖,不知烟消雾散後,是一池的温柔还是一池的冷冽?
司马娇深抽了一口气。当龙无名一站出来,「他」就感到他迫人的气势,可又不得不承认,他其实是吸引「他」的。
龙无名忽地勾了一抹笑。「看『你』胆子还不小,有什麽事情,『你』说吧!」
司马娇回神,咽了口口水。「大爷……我看您……您船上豪华气派……我想您是出得起价的人,才想将这传家的宝卖给您。」司马娇初时说话还有些结巴,说了两句之後,倒也开始顺了起来。
珠帘轻响,容君绯自帘後走了出来。「大哥,有什麽事吗?」她款步而行,如莲出水中、荷伫风里,一时间,教司马娇看傻。
「他」向来自负貌美,却不得不承认,容君绯确实是「他」见过最灵秀的女子。
龙无名侧过半个脸,与容君绯说道:「这小子是来兜售传家宝的。」
容君绯看著「他」。「传家宝?!」
「是啊!」司马娇应道。「大爷、姑娘,你们看哪,就是这个。」「他」拿个盒子出来。盒子一打开,安放的是一座玉雕骏马,玉的质地温润无瑕,而马的精神奔腾昂扬中还见傲然卓绝,四蹄矫健生风,仿佛是在云端纵奔腾踏,不著俗世尘土。
容君绯与龙无名交递了视线之後,转对著司马娇问道:「小兄弟,这样的宝物『你』怎麽舍得卖出呢?」
司马娇搬出想好的说辞。「姑娘,小人实在是日子过不下去,才卖出这传家宝的。」为了取信两人,司马娇还有模有样地啜泣起来。「呜呜呜--其实要我卖出,我心里也是万般舍不得的。」
「舍不得就别卖了。」龙无名突然出声,冷冷地回「他」。他拉起容君绯的手。「容妹,我们进去了。」
「大哥,我看还不急吧!」容君绯看「他」面目姣好,皮白肉细,虽是刻意压了嗓子,声音还是嫌太过娇嫩。容君绯也不拆穿「他」,只是盼瞅著龙无名,说道:「我觉得这小兄弟的传家宝挺有意思的,你让我问问『他』吧。」
龙无名看著她眸光中流逸的灵黠,点了点头,顺了她的心意。
容君绯拈笑,开口便问司马娇。「小兄弟,这怎麽卖?」
司马娇面露喜色,不敢开太高的价钱,比手说道:「五百两。」
容君绯眉头轻敛。「太贵了。」
「嫌贵?!」司马娇失声叫出,眉头一掀,心中暗骂容君绯不识货,口上却只能转了个和缓的语气。「那您出个价吧!」
容君绯轻轻柔柔地笑起。「我手边的现银只有五十两,那就五十两吧!」说著!还侧头仰著问龙无名。「大哥,这样不会太浪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