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愈听愈有道理。
「所以,妳是不是该跟他谈和了呢?」
「嗯……」她还是有些犹豫。
「唉,」赵美眉转头看向外头。「听说最近又有寒流来袭,而且威力比上一波要来得强劲,奔波在外的人衣服要穿厚一点才行,要不然很容易生病的,真是辛苦啊,一站就是八个小时——」
「我、我又没说不准他进来。」巫筱晓终于松口。
可恶可恶可恶!明知她说得太夸张,偏偏自己就是要上钩,就是会心疼!
真是可恶,可恶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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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两人发生龃龉之后,这一个礼拜以来,卞翔接班后,对巫筱晓说的第一句话便是——
「妳今天还是打算跟我冷战?」
先问清楚,他好决定接下来八个小时的工作里,自己要用什么心态度过。
如果她仍是不开口,就表示她打算继续冷战下去。
虽说是他有错在先,没资格再要求什么,不过——
「虽然在冷战,但最起码妳也该告诉我,我们要去哪里?」
才问出口,一列火车刚好入站,火车疾行所造成的风压,让站在月台边候车的人衣袖翻飞,直到列车停下。
见巫筱晓没有动作,卞翔也站着不动。
今天恰逢本月二十六号,「星灵占卜馆」公休一日,他一早和小江接班后,就跟在她后头来到台北车站。
嘟嘟嘟嘟……火车行前的警告声响起,提醒乘客退离车门,以策安全。
几秒后,火车再度出发,加快速度远去。
「妳还是不跟我说话吗?」如此安静的巫筱晓是他不曾见过的,倔强得让他大叹吃不消,却又束手无策,只能日日苦笑。「我已经道歉,也——」
「如果道歉就能解决问题,那还要警察做什么?」
终于肯开口了,就算是气话,也比沉默来得好。
「是啊,妳说得没错,但有些事就算警察出面也没用,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巫筱晓消肿的眼恢复以往的明亮,斜斜瞥向他,显然被他的话挑起了好奇心。
「看看我,」他指着自己。「我道了歉,也是个警察,但事情还是没有解决,妳还是在生我的气。」
噗哧……唔!笑声差点逸出口,巫筱晓连忙抬手捂住嘴。
没这么简单!她才没这么轻易就被他逗笑。谁知道他现在万分后悔的讨好表情,到底是真是假?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也领悟了不少事,要回到过去是不可能了,但今后还是可以慢慢做调整,至少让自己有些改变,好活得轻松一些。」
「说这么多废话,跟没说有什么两样?啧。」听得她似懂非懂的,谁晓得他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卞翔笑了起来。「理智上,我认为妳所拥有的神秘力量是不可能存在的;但情感上,我相信妳,愈来愈相信了。」
巫筱晓的眉间堆起困惑。「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耸肩,在她面前,他装不来平时与人应对的笑脸。
最真也最恶质的性情都让她看过了,还有作假的必要吗?
甚至,他打算从诚实面对她开始,慢慢的,重新学会诚实地面对其他人,不再隐藏自己。
突地,一只小手探上他的额头,好一会儿才收回手。
「没发烧啊。」巫筱晓歪着头。那怎么会胡言乱语?
「妳——」
这时,火车即将抵达的警示灯亮起。
紧接着,为了赶上这班列车,杂沓的脚步声从月台楼梯传来。
原本空旷的月台顿时变得人潮汹涌,你推我挤的,每个人都想找个最佳的位置,谁也不肯让谁。
「啊——」
卞翔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他警觉地转身,原本站在他身后的巫筱晓竟不见踪迹。
正当他开口欲喊她的名字找人之际,月台上等车的人群中有个声音大叫——
「有人从月台上掉下去了!」
就在这危急的一刻,火车到站的声音似野兽般啸吼而来。
「火车来了!」
哔——哔——月台上的值班人员急吹警笛,一时情急,压根儿忘了该有的应变措施。
「筱晓!」逐渐逼近的火车像猛兽利爪,撕裂着卞翔的心。
「卞翔!」摔跌在铁轨上的巫筱晓,眼神同样惊恐。
几乎是立刻,卞翔想也不想地便跳下月台。
隆隆隆……叽——火车到站了。
「啊——」
第七章
「喝、喝杯、喝杯水。」
抖抖抖、抖抖抖……月台值班人员送水来的两只手抖如风中柳,八分满的水端到险险得救的两人面前,已经剩不到一半。
「谢谢。」卞翔停住上药的动作,接过两杯水,先放下一杯,另一杯则交到眼前静默不语的巫筱晓手上。
「来,拿着。」扳开她紧握的拳头,将杯子强塞到她手上后,才继续帮她擦伤的膝盖上碘酒。
她表情僵硬,只有在碘酒接触到伤口时,眉头才稍微皱了一下,其余泰半的时间都处于惊魂未定的呆滞状态。
上完药,发现她还僵着,卞翔拍了拍她脸颊,像对待孩子似的诱哄:「乖,听话,喝口水。」
「咕噜……咳!咳咳咳……」她喝没几口就呛到了。
「没事吧?」
「我、我……」苍白的秀颜不见血色,却还努力扯出笑容。「没、没事。」
生死一线间的惊险经历,让她忘了两人还在冷战,任卞翔坐到她身边,双手环抱住她。
卞翔一手拍抚着她,一手将她搂贴向自己。「妳没事,我却有事。」
老天!他吓坏了,如果他仍质疑自己对她究竟抱持着什么样的感情,经过这件事之后,也不再有所疑惑。
差点失去她的恐惧,让他不假思索地跳下月台,这足以证明自己对她的感情。
在他怀中的巫筱晓拾起迷侗的脸。「卞翔?」
轻轻的啄吻顺势而下,落在她仰起的额角,这亲密的举动让巫筱晓感觉自己被安抚的同时,却也迷惑了。
卞翔这一吻,是成功躯走了她濒临死亡的恐惧没错,但也带来更大的错愕。
他为什么吻她?这是吻吗?只落在额角上的轻啄能算足吻吗?
答案只有主动的男人自己知道,知道这一吻是为了安抚自己,而非安抚她。
「幸好妳没事,幸好。」卞翔不自觉地喃喃自语,双手愈收愈紧,下颚来回磨蹭怀中螓首。他必须感受她在自己怀中真实的存在,才能忘记十分钟前差点失去她的惊惧。
「你、你们没、没事、吧?」虽然值班人员只是个目击者,可紧张害怕的程度不亚于两个当事人,声音仍在发抖。
卞翔秀出自己的警察证件。
「原来是警察啊!」值班人员松了一口气。「太好了!谢谢你,呃,卞警官,谢谢你救了这位小姐,真不愧是受过训练的警察,急中生智,抱着这位小姐滚到另一条轨道,躲开正要进站的火车。如果没有你,后果真难以想象。」想到被火车辗过可能会有的惨状,值班人员不禁抖得更厉害了。
「没什么。」卞翔说得云淡风轻,其实心里波涛汹涌,那惊险的景象不需要别人提醒,让他再次经历方才的恐惧。
「是啊是啊,不过真奇怪啊。」知道有警察在,镇定许多的值班人员开始回想方才意外发生的经过。
「奇怪什么?」
「小姐怎么会突然摔到铁轨上呢?我记得这位小姐明明就站得很里面,离月台有一段距离,嗯,真奇怪。」
他的质疑提点了卞翔,刚要开口,却被巫筱晓出声打断——
「大概是刚才人大多,我不小心被撞出去,就掉到月台下……」
「这种事很少发生。」站务人员说得理直气壮。「至少,在本车站从来没有发生过。」
巫筱晓轻轻叹气,「从来没发生过的事都发生了,看来我得考虑美眉的建议,去庙里拜拜,顺便找个大师帮我改改运,最近实在倒霉透顶。」回复些许精神的她,勉强露出一丝苦笑。
卞翔忘情地拍了拍她苍白冰凉的脸颊,爱怜地搂抱怀中人,他看得出她的自我解嘲是为了掩饰害怕。
「别逞强,有我在。」真是的,他又不会笑她,逞什么强。
「我知道,我知道。」小脸埋进他衣领,纤背隐隐发颤。
湿意透过衬衫,渗进卞翔锁骨处的皮肤。
「没事了、没事了。」他搂抱的力道加重,为的是确认她的存在。
想到她差点在他面前……该死!他连想都不敢想!
「嗯,我知道,我知道……」她只能不断重复这句话。
「乖、乖。」又搂又拍又哄,卞翔像对待孩子似的呵护着掉泪的佳人。「没事了,不哭呵。」
笃实的胸膛,真实的体温,稳定的心跳,强而有力的怀抱,成功地安抚了巫筱晓,可他哄骗小孩子的话则逗得她想笑。
除了哥哥,卞翔是第一个与自己那么亲近的男人。
想到这点,埋在他肩窝的小脸不禁热起来。
「卞翔……」她轻唤的声音略带羞怯。
「嗯?」正在思考事情的卞翔直觉地应了声,等待下文。
「我不跟你冷战了。」她说。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卞翔不禁失笑。
低暖的笑声透过胸墙荡进巫筱晓耳膜,隆隆隆地沉沉回荡,那是幸福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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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发生了意外,巫筱晓依然执意搭乘南下列车。
在火车经过竹南之后,卞翔终于知道她究竟要到哪儿去。
沙鹿,正是她的目的地。
沙鹿,也是千柔的故乡及长眠之地。
难怪火车一开,她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一开始以为她对上车前发生的意外余悸犹存,神情才这么古怪。事实证明,她巫大小姐分明是作贼心虚。
「……你生气了?」
「没有。」
约莫一个小时前,两人的交谈终止于这段无意义的对话。
而现在,他们俩并肩站在沙鹿车站外,等待早已和巫筱晓约定好时间要开车来接人的何森东。
「你还在生气吗?」对于这个设计他南下的计画,巫筱晓开始有点后悔。
安静了一会儿,她才听见卞翔的声音——
「没有。」
「明明就有,不然你的脸不会那么臭。」
「我臭着脸是因为不想对妳装笑脸。」在她面前,他变得格外老实,就不知她巫大师有没有慧根发现这句话的深意。
但,显然没有。
「哼,对别人就笑得出来,对我就一脸屎臭,你就这么讨厌我?」
「有时我真的会被妳的迟钝打败,偏偏妳偶尔又敏锐得吓人,妳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真是败给她了。
「我就是这样的女人。」她挺起胸脯。「怎样,你咬我啊!」
「就咬妳。」说完,他拉起她的手就往嘴里送。
「卞翔!」她惊叫,没料到他会真的咬下去。「放手……不对,放『口』!」
啮咬的感觉从手背上传来,巫筱晓直觉地闭上眼,忍受即将来袭的疼痛。
痛,不觉得,倒是听见啵的一声,牙齿似乎不再咬住手背,取而代之的,是两片唇瓣贴在手背上的温热。
她睁眼一看,立刻呆住了。
暖意自手背往上导流,在她颊上化成两团晕红。
「你、你你你……」
「我怎样?」相较于她的紧张结巴,卞翔显得气定神闲。
「你——」
「谢谢。」天外飞来一句道谢,让巫筱晓说不出话来。
「我有没有听错?」他刚向她道谢?
卞翔捏住她小巧耳垂,附在她耳边,放大音量:「谢、谢!」
「哇!」她耳朵好痛!「卞翔!」
「听见了吗?」
啪、啪、啪!巫筱晓一连三掌击向卞翔的臂膀。
她听得很清楚,清楚到几乎震破耳膜!
在第四掌袭来之前,卞翔低头埋进她颈子说道:「我是想通了一些事,但真的要做好心理准备见她一面,恐怕没那么快。虽然妳和森东串通的行径很卑鄙奸诈,但……谢谢。」
他明白自己需要一股推力,在来不及拒绝的情况下去面对他回避再三的一切。
「你就不能好好的说个『谢』字吗?非得震痛我耳朵,要不就加上『卑鄙好诈』这种字眼吗?你确定你是真心想跟我道谢吗?」
连续三个疑问句,巫筱晓没有发现自己的语调不像抱怨,反而像是娇嗔。
「是真心道谢。」他放开她,手臂仍挂在她腰上,轻声道:「我开始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存在,妳就是一个最明显的例子。」
「太好了,现在我又变成一个连科学都无法解释的『东西』。」哼哼,他以为这样的说法会让她好过一点吗?
「妳知道我的意思。」卞翔忍不住在心里叹息。女人撒泼起来都像她这样吗?「我是说真的。」
「我懂。」她不笨,怎会听不出来。「其实我应该早点把千柔的事跟你说才对,但又怕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你也知道,在我身上所发生的事情,对一般人来说很难理解,也很难找到证据证明,相信的人自然会相信;不信的,任凭我说破嘴也不会相信,只会拿我当疯子看。」
「我相信,无论在妳身上发生什么事,我都相信。」他认真地看着她,要她明白他说这话有多诚恳真心。
巫筱晓感动不已,瞅着他的眼蒙上水光。「卞翔……」
「就算哪天妳让三太子附身,拿狼牙棒往自己背上敲,我也不会感到惊讶,一点都不会。」他强调。
当下,满腔的感动被怒气取代,眸中的水光被陡然窜起的怒火蒸发。
「你、说、什、么?」她问得好轻、好慢。
卞翔合作地重复一次,黑眸染上浓浓的笑意。
诚恳真心不代表从此不作弄她,他舍不得放弃这个乐趣。
「你让我有种想到泰国学下降头的冲动,卞翔。」而第一个试用者就是他。
「小生怕怕呵。」
「卞翔!」
「来了。」卞翔指着她后方。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他牵起她,一同步向甫停车摇下车窗的何森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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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卞翔还是无法与何父、何母面对面太久,中途便逃难似的离开何家的三合院,往田边走去。
巫筱晓随后追了出来,没找多久,就见他坐在田边的草堆上。
「还好吗?」与他并肩同坐,她开了口。
「嗯。」卞翔疲惫地看了她一眼,轻轻应声。
没有预期中的责备和难以忍受的痛苦,在何千柔第四年的冥诞,有的只是肃穆、怀念与平静。
这一切和他预想的不同。
他以为自己会受到何父、何母的强烈谴责,但没有,他们对他就像是招待爱女生前的一个好友。
甚至,也以同样的温和态度看待与他一同前来的巫筱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