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什么?」映然触电似地迅速收回,脸颊微微发烫。好不容易快想起来了,这家伙又来干扰她的心神。
脸红了!他惊奇地凝视映然脸上难得的娇羞,心中被一股莫名的柔情涨满。
「你难道不晓得偷拍是不道德的吗?」
「在你来之前我就已经在这了,只是你一直没发觉。」
「你的意思是说,你是光明正大的拍喽?」哪来这么多狡辩?映然脸上被另一种嫣红占满。
「没错。」蓝斯理所当然地应道,丝毫不觉自己有何过错。
「你这人实在是……」她无言以对。克星!果然是大克星。她认栽地道:「算我倒楣,谁教我欠你那一巴掌,我是不介意当你的模待儿啦!只是希望你每次要拍之前先通知我一声好吗?」她可不想每天这样提心吊胆地过日子,连洗澡睡觉都要担心,是否有人偷窥。
「我尽量。」他要的就是她平常时候的清新无伪,在知情的情况下拍照,难保不会显得僵硬不自然。
「尽量?」映然气结,好吧!有总比没有好。「为什么非我不可?」她不解地低语。
「感觉。」映然给他的感觉是前所未有的,因为他解释不出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所以他才迫切地想把那份悸动捕捉下来。
耶?这话好像在哪儿听过?映然自顾自地陷入沉思里,再一下、再一下她就能想起来了,这挑眉的模样,讲话的语气,到底是谁呢?她深深思索,闭上眼睛。
「怎么了?」映然突然的静默让蓝斯有点不习惯。
啊哈!她知道了,映然陡地睁开双眼,眉梢、眼角全是豁然顿悟的喜悦。她看向蓝斯,没头没脑地冲他一笑,「我要回去工作了。」她穿上丢在一旁的鞋子。
「工作?」蓝斯看着映然缠上发带。
「是啊!」她忙着与随风飞扬的乱发奋战。「你以为我像你这么闲,没事拿着相机乱跑就可以填饱肚子了吗?」
「什么工作?」
「不告诉你。」她故意卖关子,「自己慢慢猜吧!」头发终于乖乖听话,映然潇洒地对蓝斯挥了挥手,掉头就走,留下他一人与汪洋大海对望。
踩着崎岖不平的小径,映然蹒跚地往映蓝小筑前进。想不到他竟是那个人的孙子,果真是冤家路窄啊!一抹苦笑不由自主地浮现嘴角……
第四章
一个月前
义大利?佛罗伦斯 佩脱拉亚别墅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这是个由财富和权势堆砌而成的虚幻世界。绅士佳人、轻歌曼舞,悠扬乐音流泄全场,莺声燕语不绝于耳。
「果然是有钱人家的排场。」映然躲在大厅阴暗不显眼的角落,举目所及的国际巨星与超级名模,让她看得直呼过瘾,大叹不虚此行。
今晚是「普拉达」的庆功酒会,为期一个半月的「普拉达时装发表会」终于圆满落幕,「普拉达」的大家长伊梵诺?斐迪南,特地设宴款待旗下辛苦的设计师与模特儿。一些举世闻名,才傲当代的设计师莫不春风得意地纵横全场,身边围绕的全是美若天仙或酷帅俊俏的男男女女,随处可见的帅哥美女几乎可用俯拾皆是来形容。
这种场合自然是争奇斗艳的绝佳场所,一件件别出心裁、匠心独运的眼装,包裹着玲珑曼妙的女体,使会场熠熠生辉,整个酒会似乎成了发表会的会后会。
而映然之所以会在这个盛大的场合出现,原因无他,她正是「普拉达」旗下惟一的东方设计师,当然在受邀之列。
这样蓝眼睛金头发充斥的场合,一位东方女性,尤其是气质出众,温婉端丽的东方女性,自然备受瞩目,深受在场拉丁男士的青睐。
「小姐,跳舞吗?」
唉!这已经不晓得是今晚的第几个了,映然再次挂上充满歉意的无辜笑容,指了指脚踝轻轻地摇摇头。
金发男子识趣地摸摸鼻子,铩羽而去。
真可惜,是个帅哥耶!可是现在不是惋惜的时候,看来躲在这里也不行。映然其实一向不甚喜欢这种有钱人家的玩意儿,今天会来此,除了想一睹设计名家们的风采外,最大的目的,还是想一窥这座远近驰名的佩脱拉亚别墅。
据说这座别墅原本是十三、十四世纪时,建来抵御外族的防御性堡垒,到了十五世纪,才由名家改建成纯休闲避暑的度假庄园。别墅的历代主人,皆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不是贵族就是大地主,几经辗转才落到斐迪南家族手里。而这斐迪南家族亦是大有来头,除了传说是中古世纪某帝王的后裔外,在以时装业闻名的义大利,更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总而言之,这座金碧辉煌的歌德式建筑,是翡冷翠民众的骄傲,更是当地一项重要的表徵。
再这样下去不行,好想要透透气,但,哪里才不会被发现呢?哈!有了,目标正三点钟方向,无人注意,冲!
映然拎起及地的裙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闪入右方垂然而落的帘幕里。帘幕后是一个小小景观阳台,在帘幕的遮掩下,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隐蔽场所。映然以为没人发现,殊不知她的一举一动,皆落人一双窥伺的眼睛中。
在这里应该就不会有人发现了吧?平复稍稍紊乱的气息,她轻轻脱下束缚足踝一整晚的高跟鞋,将它摆在一旁。不晓得这玩意是谁发明的,根本就是戕害女性自由的产品嘛!跟中国古代的缠小脚一样惨无人道。穿起来是很好看啦!摇曳生姿的模样谁不爱,但这背后所隐藏的痛苦可就不是男人所能了解的了。
由阳台俯瞰几何图形拼凑成的景观花园,在通明灯火的装点下,宛若铺上一层莹亮金粉,富贵华丽却尽失原味。映然有点扼腕这花园,白天该是不同的风貌吧?却见居中的喷水池斗然起舞,挥洒几许清凉,栀子花的芬芳幽香弥漫四周。
清风徐来,映然将芳香尽数吸入,仰视月明星稀,轻抚这堪称艺术极品的雕栏玉砌,拖着一身华美却沉重的礼服,盈盈跃上半圆形的围栏。
今天的戏码是罗密欧与茱丽叶啊!真可惜,调整身体成最舒适的倚靠姿势,犹念念不忘大陆另一端夏日歌剧节正如火如荼地展开。身为罗密欧与茱丽叶的故乡,维洛纳露天歌剧节当然不会忘记这脍炙人口的旷世名作,戏剧的精采度自然不在话下,也许是自己没这个福分吧!映然幽然长叹。
「小姐,一个人?」
兀自沉浸在遗憾中,冷不防身后传来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映然大吃一惊,险些摔下阳台。
怎么连躲在这里都会被人「抓包」?她惊魂甫定,缓缓回过头来,究竟是哪一个不知死活的,敢打扰本小姐的清静?没想到是一名白发皤皤、年近古稀的老者正含笑看着她。
咦?这个人怎么有点眼熟?她眯眼细瞧,「斐……斐迪南先生?」看清老者的相貌,映然更是惊骇地目瞪口呆,忍不住惊呼出声。这不怒而威的面容,睥睨天下的王者风范,的确是义大利时尚界的帝王伊梵诺?斐迪南没错,她确信自己没看走眼。
老者脸上的笑容扩大,「不跳舞吗?黎小姐。」出口的是字正腔圆的中国话。
映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模样,称不上端庄的坐姿,微微凌乱的檀发,被她当抹布糟蹋的晚礼服,还有散乱在地的高跟鞋,俏脸倏地涨红,「我……我脚痛。」她嗫嚅低语,完了,毁了!这副邋遢样被别人看到就算了,好巧不巧,竟是被大老板逮到,看来前途无「亮」。映然现在的心情犹如即将上绞刑台的犯人,惶然不安。
「可是我看黎小姐适才奔跑的敏捷,脚好像好得很,应该没什么大碍才对。」他一语戳破映然的谎言。
「呃?」连那个都被瞧见了,天要亡她啊!可是看他一脸的微笑,似乎对她的行为不觉有任何不妥之处。「您都看见啦?」映然鼻头微皱,脸上红潮逐渐消退。
「嗯。」伊梵诺?斐迪南点头,他其实已经注意这个东方女孩好久了。「不喜欢这个宴会?」
既然最糗的样子都已经被看到了,在这个目光如炬的老人面前,她还有什么好隐瞒的,「还好,这种场合好像跟我的八字不太合,一看到这样的场面,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手脚发软。」其实是懒散的个性不愿投入这种累人的游戏,忠实地反应在生理机能上。
「是吗?既然身体不适,那陪我这个老人聊聊天,应该不至于太累人吧?」伊梵诺提出邀请。
「好呀!」映然想都没想,轻笑应允。这老人的举动怪异得很,好像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她想瞧瞧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荣幸之至。」轻然跃下,落落大方地穿上横尸在地的高跟鞋,先前的羞愧与不安早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伊梵诺眼中的笑意加深,「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不让我们的谈话受到打扰,而且绝对不会有人发现。」
这么神秘啊?她欠身为礼,「您是主人,全由您作主。」她一点都不迟疑地将藕臂伸进伊梵诺弯曲成圆的臂弯里。
「这么信任我?」他挑高一边眉。
「斐迪南先生觉得自己不值得被信任吗?」映然反问,睁大双眼,状似不解。
他一怔,旋即大笑出声,「哈哈哈……说得好。」真是聪明伶俐的丫头。
哎呀!他的大笑引来不少好奇的眼光。映然真想伸手捂住老人的大嘴巴,见他没有停止的意思,忍不住出声提醒,「斐迪南先生……」
伊梵诺笑声方歇,「叫我爷爷就好了,别什么先生不先生的,听起来,怪生疏的。」
「可以吗?」她受宠若惊。这老人到底在想什么啊?
「我说可以就可以,难道你觉得我不够格当你的祖父吗?」伊梵诺板起面孔。
「当然不是。」映然连忙一口否认,心想,这老头还真难伺候。「我们可以走了吧?爷爷!」老人果然是需要哄的,她从善如流。
「嗯。」映然一改口,伊梵诺马上乐得眉开眼笑。「走吧!」拄着拐杖往前开路,带着映然走上大厅后方一处隐密的回旋梯。
「爷爷就这样离开可以吗?」伊梵诺是酒会的主人,主人不在似乎说不过去。
「有何不可?那是属于年轻人的地方,有我这个老人在反而会破坏气氛,我可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对映然眨眨眼。
她嫣然一笑,这老人有趣得紧啊!她发觉自己慢慢喜欢上眼前这个奇怪的老人,打从内心将他当自己的爷爷看待。「爷爷的中文说得很好哪!」心情一转变,她愈叫愈顺口。
「要坐稳这个位置,某些事是需要努力的。」对映然的恭维,他淡淡回道。
「嗯。」映然频频点头。一个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其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必然付出过相当的代价。
走完最后一步阶梯,来到二楼,伊梵诺又领着映然通过一条阴暗的长廊,脚步停顿在长廊的尽头,正对着一扇雕工精美的胡桃木门。他打开门,熟稔地找到电源开关。
映然眼前陡地大放光明,突如其来的强光让她有些无法适应,双眼微微眯起。「这房间是?」眼睛适应亮光后,缓缓睁开,她看到四面而立的贴壁书柜,方正的办公桌搭配几张旋转椅,就是这偌大房间里的摆设。惟一的装饰,只有四面墙壁摆挂整齐的肖像画。这房间仿佛不属于这幢豪宅,朴实无华的令她不敢置信。
「我的办公室。」映然的惊愕似乎早在伊梵诺的预料之中。
「这样啊!」他带自己到这里来究竟有何用意?她如坠五里雾中,「爷爷,有话就请直说吧!」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好像被人耍着玩。
「别急,先随便找张椅子坐下吧,然丫头。」他将映然的疑虑看在眼里,却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不急着揭开谜底。
她闻言,眼中掠过一丝惊讶。
「怎么了?」映然的惊讶落在他的利眼中。
「没什么,只是刚刚您叫我的方式……只有姥姥这样叫过我。」
「是吗?听说你是你姥姥抚养长大的。」他示意映然坐下,自己也坐在办公桌后的皮椅上,把玩着垂挂胸前的坠子,眼中黠光点点。
「是的。」她淡然一笑,「爸爸妈妈没空照顾我,就把我丢给姥姥了。」慈眉善目的伊梵诺让她不觉产生一种孺慕之情,平日不曾说予人听的家世自然地脱口而出。
「有那样的父母很辛苦吧?」
「还好啦!习惯就好。」嗯?不对,伊梵诺的语气听起来好像……「爷爷认识我父母?」
这丫头灵敏得吓人,他浓眉扬起,「生意上有些往来。我有几件古董还是令尊代为处理的。」想来也只有那对奇怪的夫妻才养得出这么奇特的女儿。
「原来如此。」她的疑虑释怀。爹地因为工作的关系,结识不少达官显要,会认识伊梵诺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你继承了你母亲的美丽与才情,性子却和你姥姥如出一辙。」
怎料伊梵诺又口出惊人之语,让她结结实实吃了一惊,「爷爷该不会连我姥姥都认识吧?」
伊梵诺哈哈大笑,将手中坠子握紧,「岂止你姥姥,我连你真正的爷爷都见过。」
「那么我们两家算是交情匪浅喽?」映然脸上带笑,心底却是疑窦丛生。她怎么都不知道有这档子事,他是找自己来叙旧的吗?脑中却发出一道警讯,事情不会那么单纯。
「不错。」交情匪浅算什么,他还准备来个亲上加亲。不过不急,他得先把另一件事解决掉再说。
伊梵诺一脸高深莫测,映然努力半天想瞧出个端倪,仍是徒劳无功,她宣告放弃。「爷爷到底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她还是不相信今晚的谈话,只是单纯的认亲而已。
他闻言,微微一笑,从桌前的一叠资料中抽出几张纸来,「这是你的设计图没错吧?」
映然接过,细看一会,点了点头,这几张的确是她的作品。
「你的作品自然简单,很成功地将中国的典雅与一种原始部落的狂野揉合在一起,满不错的创意。」他稍稍停顿,「但是这种东西在欧美没有所谓的市场可言。」现今时装界流行的是大胆洗练的剪裁与鲜艳缤纷的色彩,映然的设计过于朴素,这也是她在「普拉达」众多设计师中一直无法出头的原因。
她眉一挑,不以为然地说:「我不这么认为。一个服装设计师最重要的是创造流行,领导流行,而不是被流行牵着鼻子走,没有试过,怎么知道我的设计不会带动起另一股风潮?」映然滔滔不绝继续道:「而且我有预感,现代人对复杂华丽的东西已渐生反感,取而代之的将会是另一股截然不同的复古风。崇尚自然与休闲,将会是今后服装界不可避免的流行趋势。」